陈季琰正在晾干指头上的指甲油,听他这么说,当下就变了心意。“行啊,几点?”
吴明川在旁边把律师发来的文件翻得哗啦啦响,陈季琰把电话放下,操起靠垫向他扔过去:“扇风呢?嫌热就开冷气。”
吴明川稳稳地接住了,不疾不徐地说:“大小姐,到底长大了没啊?”
“话还挺多。”陈季琰摇头晃脑地吹了一遍手指,“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吧。你跟叶嘉文也好久没见了。”
“也没很久。”
陈季琰把指甲油的瓶盖盖上,“得了,跟我说说律师都怎么说的吧,我弟到底有没有份?”
“没份。先生把遗嘱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唯一继承人,所有股份都是你的,集团下面所有公司都是你的。季宁少爷只有两处房产,一处在伦敦,一处在洛杉矶。那些争论都是站不住脚的。”
“站不站得住脚重要吗?”陈季琰笑笑,站在镜子前,“你回去问问吴叔叔,他肯定也不觉得重要吧。”说完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吴明川走过去,拿起梳子帮她梳头。陈季琰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是不显年纪,又因为个子不高,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也就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父亲去世后,她就开始爱涂大红色的口红,恨天高踩得邦邦响,是怕别人以为她年纪小好欺负,就爬到她头上来。
“吴叔叔是跟爸爸一起打拼过来的老人了,凡事论经验、论人品,都靠得住。不信任我,那是我做得不够好。”陈季琰语气淡淡的,“不过他年纪也大了,操心太多对身体不好。”
吴明川低声说:“我也这么劝他。”
“他是他,你是你。”陈季琰低头看自己亮晶晶的手指头,“小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头到尾,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从我背后给我一刀的人是你,那我无话可说。”
她是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吴明川心里一惊,接着眼睛泛酸。
陈季琰从镜子里看着他,噗嗤一下笑出来:“多大人了啊,羞不羞。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吃饭了。”
孟华方虽然抠,到底也是个公司老板,请客还是很舍得花钱的。客人们都还没来,包厢里只有老孟父女俩,孟书妍坐立不安,给叶嘉文发了个微信:“叶哥你啥时候来啊?别到时候全场大将,只有我一个小兵啊!我啥也不懂!”
还没发出去,叶嘉文就推门进来了,进门头也不回就手一松,后面有个人赶紧伸手撑住了,接着施施然进来一个笑眯眯的陈季琰。
要不是吴明川眼疾手快,她这个鼻子今天就在这儿报销了。
陈季琰在心里暗暗又记下了一笔。
几个人随便聊了几句,中世的几个工程师和领导也陆陆续续来了,老孟就请大家入座。叶嘉文挨着他的上司坐在下首,孟书妍见她叶哥坐定了,眼睛一亮,刚想往他身边的空座挤,就见陈季琰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了。坐下了还不算,还要遥遥地冲她眨眨眼。
孟书妍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挺怕她的,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灵活地拐了个弯坐在了爸爸旁边。
老孟有点尴尬,照理陈季琰是客人,应该请人家上座的。偏偏她自己坐下来了,还看着别人:“大家坐啊。”
老孟于是心一横:听说陈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接受西方教育,想必不太懂我们中国人这一套。
席间大家又是一番吹捧,老孟吹陈季琰青出于蓝胜于蓝,陈季琰吹老孟人到中年事业更上一层楼,主客双方都把彼此吹捧得十分舒适。叶嘉文就只管自己低头吃菜,一顿饭没吃到一半就饱了。
陈季琰扭过头看他,嘴角带着一点笑:“饿多久了啊?”
叶嘉文没听清楚:“嗯?”
“我问你饿几天了啊,吃成这样,也不怕撑着。”陈季琰伸手给他倒了杯红酒。
知道她和叶嘉文认识的只有老孟父女,剩下几个项目组的看见陈季琰这么亲密的举动和言语,一下都愣了。
叶嘉文觉得自己牙痒痒。
陈季琰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干什么呢,咬多了发腮会变丑。”
席面上一片死寂。
吴明川悠悠地开口:“大小姐在西湖旁边有套临湖别墅,前两天一直忙着,图方便,就一直住着酒店,过两天闲了大家一起过去玩啊。”
孟书妍的脑子和口条突然变伶俐了:“好呀好呀,这两天天天下雨,西湖也很好看的。”
她一打岔,众人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似的,七嘴八舌地开始讲话。叶嘉文对自己的小领导说了声还有事先走了,就把盘子一推站起来,顿时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陈季琰悠然道:“小文要回家,我开车送他。”
叶嘉文没有当着众人的面驳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叶嘉文在前头把步子迈得飞快,陈季琰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在心里把他的头拧断了一百次,却也知道自己是把他逼急了。
想到这儿陈季琰忍不住要赞叹自己:陈季琰,你真是成熟了,换作四年前,你肯定是脱下高跟鞋就往他头上砸了,砸破算球。
这个内心独白没来得及说完,脚脖子往边上一歪,整个人重重磕在了墙壁上,咚的一声响彻云霄。叶嘉文本来在前面一骑绝尘,听到响声回头,只见陈季琰整张脸都因为疼痛扭曲变形了,一瞬间心沉到了底。
“叶嘉文,过来。”
她忍着痛叫他。其实不用等她发布号令,他已经主动回来了,肌肉和大脑仿佛都有定式,她一需要他,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就推着他本能地向她跑。
“我送你去医院。”
“扭伤去什么医院啊,”陈季琰觉得好笑,“你把我弄上楼,给我冰敷,我房间有冰袋。”
叶嘉文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蹲下来,陈季琰问:“干什么?”
“你上来我背你啊。”
陈季琰用还能动的左脚踹了他一下:“抱我。”
陈季琰的房间很干净,能看得出是让人专门收拾过的。推门进去,迎面一股淡淡的佛手柑香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叶嘉文把她放到床上,听她指挥从冰箱里掏出冰袋,一边诧异酒店里怎么还有这玩意儿,一边老老实实伺候大小姐脱鞋。
陈季琰半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她的体格向来不算很好,今天这顿踩高跷八百米跑很是耗费精力,这下是真的累了。
叶嘉文找来靠垫给她把脚垫高,又用毛巾把冰袋裹好,不至于冻坏她的皮肤,一套服务做下来,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还是她的小仆人啊。叶嘉文这样想着,抬头去看她。她好像是真的累到了,气色也不太好,半躺半坐着昏昏欲睡,脖子应该很不舒服吧。
仔细看她的面孔,跟四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几乎没什么区别,更准确地说,她这张脸好像十六岁后就没怎么变过了,卸了妆就看起来年龄很小,好像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样子。
这样笑眯眯的、有一张娃娃脸的女人,二十岁时在美国接到父亲遭遇车祸生死未卜的消息,连夜订机票赶回家,以雷霆手段解决了父亲闹事的情人和不安分的手下。一周后,她送走了爸爸,登上永兴掌门人的王座,左手是财富,右手是权势。
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叶嘉文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一个伤口,是为她挡下的一枪,险些夺去他的性命。那时他念高二,十几年的陪伴让他的身体有了本能,如果是为了她的话,丢掉性命也是可以的。
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从麻醉中醒来,痛得要升天,只看到她铁青着脸,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见他醒了,上来伏在他耳边轻声咬牙切齿地说:“小文,我给你报仇啦。”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伙伴,不知道从哪个岔路口开始,就各走各道了。
叶嘉文从沉思中惊醒,是因为发现陈季琰早就睁开了眼,将自己盯着她目不转睛的样子从头到尾看了个仔细。
陈季琰根本没有睡着。她抓他抓了个正着,颇为得意洋洋地歪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看看你啊小文,口是心非。
“小文,你以为是我让你老板叫你来的啊?你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吧,我不做那种没品的事情。”
她打定了主意,认定叶嘉文忍不住的,他一定会主动来找她。叶嘉文想起自己早上跑到阳台翻洗衣机的样子,心里突然懊恼到了极点。
陈季琰听不到他的回应,忽然凑近了,五官都被放得很大,佛手柑的淡淡清香从衬衫领口飘出来,同时显露在眼前的还有沿着胸口往下的好风景。
叶嘉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偷偷咽了一下口水,但是陈季琰看到了。
她向来胆大心细,仿佛世界顶尖冒险家。
下一秒,她探上去舔了舔他的嘴唇。
“唔,小文,你有没有听我的好好用润唇膏啊?你的嘴像个毛栗子,你知不知道?。”
陈季琰的笑容里有恶作剧得逞的意味,像是小时候特意喊他蹲下来,只为了用力在他额头上弹一下捉弄他。
叶嘉文的脑子里轰的一下,血液涌上头顶,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还是要老老实实
第3章
陈季琰习惯早起,醒来的时候才六点半,她躺在床上把右脚伸出被子,脚踝已经肿成了个大包。
本来不该肿成这样的,都怪叶嘉文毛手毛脚,上来抓住她的腿就往后拖,她痛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嗷地叫了一下,那人好像被这一声痛呼惊醒了,动作顿在了半空中。就这么两秒钟的时间,□□和温度迅速冷却,陈季琰当时就心想:今天这事儿办不下去了。
枕头下面有个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孟书妍”。叶嘉文昨晚走得匆忙,把手机掉在这儿了。陈季琰想了想,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果然成功解锁。
“叶哥,昨天给你发微信怎么都不回啊?”
因为忙着耕耘土地啊,不知道吧?陈季琰打字打到一半顿住了,逐个删掉,退出界面,还记得把那条消息标回到未读。
躺回到床上,把脚翘得高高的,陈季琰又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他是真的有女朋友了?
手机响起来,她不假思索地接了。
“昨天把手机落在你那儿了,我今天来拿吧,你什么时候在?”叶嘉文嗓子哑哑的,像在外面吹了一夜冷风。
“我今天要去西湖那边的房子里看看,你去那儿拿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吴明川从外面走进来:“坏消息,季宁出事了,开车超速,被警察逼停后还搜出了假ID。”
陈季琰心里一股火冒上来,觉得大早上就生气对身体不好,遂深呼吸两下,交代吴明川:“你过去一趟吧。”
“吴董事刚好在加州,说他可以过去帮忙处理。”
吴董事就是吴明川的老爸吴森,他为了避嫌,在涉及公事时总这么称呼。陈季琰却从他的话里咂摸出了一点试探的意味,想到昨天才刚敲打过他,顿时很恼火,一边嘴角弯出了个冷笑的弧度:“这点小事不麻烦他老人家了,我会打电话告诉他的,你现在买机票,下午就过去。”
西湖边的别墅是14年买的,那时候叶嘉文在信川上大二,陈季琰常年在金边打理产业,只是偶尔来办事时顺道看看他,却眼睛都不眨地就在这儿置办了一套房子。
叶嘉文还记得她来信大找他,从来不管他是不是在忙、手头有没有暂时放不下的事,只要她到了,她就要他立刻出现。十九岁的叶嘉文一面对她意乱情迷,一面却又暗暗积攒着反抗的情绪——我是你的什么?小狗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狗都不是这样的。
于是当她买下了西湖山庄18号的房子,要他陪她住到这儿来的时候,他第一次说了不:“我们学校篮球队今天比赛,我去不了。”
“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这样对我?”陈季琰微微笑着,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并不是善意的信号,叶嘉文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
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每年办一次,信大今年是主场,机会难得。叶嘉文在队里打中锋,打到下半场,双方陷入胶着战,队友却不慎漏了人。他看着对手灵活闪避着直冲禁区,高高跳起来想给他盖帽,电光火石间却看到观众席上第一排坐着的陈季琰。她脱掉了高跟鞋,没有涂大红色唇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可爱小姑娘,混进了大学生堆里。
叶嘉文可以想象到她的内心活动:脏死了,臭死了,一个破球有什么好抢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一卡车。
一瞬间的分神,定了整场比赛的输赢。
更衣间里,大家都不忍心把失败怪罪在叶嘉文头上,却也掩饰不住失望,只说下次努力,我们进不了决赛还可以争第三嘛。突然外面有人敲门,刘章过去开,从门外走进一个小小巧巧的女孩子,后头跟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挨个给大家分饮料。
“大家辛苦了啊,比赛真的很精彩!请大家喝饮料。”
她的目光停留在叶嘉文身上,示意他起来介绍。叶嘉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呢,说你是养我长大的小姐姐,还是我的大小姐,我的东家,还是青春期里爱而不得的女人?
最后他说:“这是我姐姐。”
陈季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笑道:“谢谢大家照顾我们小文啊,晚上一起吃饭吧,去吃烤肉。”
刘章凑过来小声说:“你姐够意思啊。你怎么从没提过你还有个姐?还这么漂亮,哥们儿伤心啊。”
叶嘉文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整个晚上陈季琰都微微笑着,给大家点菜、烤肉、倒水,颇有尽地主之谊的感觉,可就是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不高兴,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对叶嘉文是最有效的惩罚。
吃完晚饭后队员们都散了,陈季琰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大门口只剩下叶嘉文,见她出来了,低声说:“小川哥去开车了。”
“噢。”陈季琰点点头。
吴明川的车子停得再远,两分钟内也开过来了,陈季琰把车门一关,“走啊,还等谁?”
“嘉文啊,不让他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