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将那日发生之事如实禀告给了慕淮。
听罢,慕淮眸色愈寒。
他想起那夜容晞的话尤其多,言语也怪异,什么日后、将来的。
他心中有了猜测,觉她被皇后撵出宫一事绝非这么简单。
李贵妃虽未死,却与死人无异。
皇后再没人压制,处事竟也变得嚣张了些,他心中清楚,皇后有意撮合他和翟诗音,想让他娶翟诗音为妻。
想到翟家二女,慕淮心中便生出一阵嫌恶来。
他锋眉渐蹙。
那女人想跑?没那么容易。
他翻遍整个大齐境内,也要将她寻出来,若齐国境内寻不到,那就算派人去别的国家,他也要将这女人抓回来。
待将那女人寻到后,他定要狠狠地罚她。
他要将她那纤细娇嫩的胳膊绑缚,无论这女人怎么哭求低泣,他都不会心软。
他要让那女人三日都下不来床,抓回来后便将她囚禁在东宫内,自此不得出宫半步。
他要让那女人知道,做为他豢养的一只娇莺玩宠,纵是逃出生天,飞了出去,他也会将她抓回来,让她继续在这樊笼中待一辈子。
可万一寻不回来……
思及,慕淮心中难得有了恐惧,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不会寻不回来。
慕淮强迫自己镇静。
他有些庆幸,幸好容晞那女人会易容掩貌。
否则,那样的一张美人脸若是流落在外,被恶徒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月色下,慕淮修长的双手仍染着敌人的血污。
他指尖不易察觉的微颤着,面色却恢复了镇定笃然。
慕淮嗓音凉薄冷淡,对跪在地上的一应侍从命道:“五日内,将那女人寻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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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夜观天象,占星卜卦,终于同礼部大臣定下了册立皇太子的吉日。
前阵子慕淮整肃了大齐科举公正之风,那告御状的民女之夫严居胥果然是个英才,竟是中了三甲之首,成了大齐的新科状元。
放榜那日,慕淮在坊市酒肆中,寻了个楼上的雅间,同尹诚暗中观察着中试的举子。
有官家老爷要借此为自家女儿抢婿,见严居胥既是状元郎,人又生得俊朗,便携自家小厮要拦严居胥的路。
严居胥非汴京本土人士,原是时姓民女家的赘婿,二人未来汴京赶考前便早早成了婚。
糟糠之妻不下堂,严居胥义正严辞的拒绝了那官家老爷的婚事,还说自己这一生都不会纳妾,只会有一位妻子。
那官家老爷只得悻悻离去。
慕淮将一切看在眼中,执盏浅饮清酒。
对面坐定的尹诚看向了慕淮腰间围的躞蹀,觉他近日总是带着它,看来是用得称心。
不过这躞蹀却然方便,比起佩绶和带钩,更适合男儿穿戴。
尹诚问向慕淮,道:“殿下觉得严居胥如何?”
慕淮放下酒盏,回道:“可堪一用。”
朝中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慕淮想要扶植自己的势力,往朝中引些新血。
严居胥是寒门学子,娶的人也只是个从商的民女,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甚至都不是汴京本土人。
清白如纸,再合适不过。
李瑞被他割了脑袋后,那枢密院主官的职位便也空悬下来,由副官暂代。
尹诚既已从钦州返齐,那他早晚要让尹诚坐在那个位置上。
慕淮同尹诚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自幼感情深厚。
这么些年,除了已故的顺福太监,他独对尹诚信任。
而自他封王,又成了太子后,尹诚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唤他芝衍。
亦不会像幼时,同贤妃一样,唤他的乳名满牙。
臣对君,终是不能僭越的。
后来那女人成了他的侍婢。
慕淮不得不承认,容晞伺候他的时间虽不长,他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
似定心丸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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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将至,这日天朗气清,云物俱鲜。
内诸司差人更换了匾额,衢云宫三字便成了东宫二字。
其实雍熙宫里的许多老人一早便知,他这衢云宫,是按东宫仪制建造的。
慕淮挺拔如松的负手而立,仰首看着东宫的匾额。
他身侧站着已是黄门侍郎的严居胥,慕淮将他引为近臣,这几日同他相谈甚欢。
严居胥深谙为臣之道,学富五车,处事谦谨,是难得的治世能臣。
严居胥比慕淮稍长几岁,生得面如冠玉,清朗英俊。
而慕淮的年岁,也才二十一岁,却已是大齐的储君。
二人并立站在东宫外,堪称宫里的一道风景。
经行而过的宫女虽惮于慕淮的戾名,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子殿下生得芝兰玉树,俊美无俦。
气质孤傲卓绝,风华正盛。
慕淮正同严居胥谈笑风声,可那笑意,只是浮于表面,未至眼底。
那女人还没下落,他心中总是空落落的,似是悬在半空。
不经时,慕淮的侍从面色稍沉地往二人的方向走。
严居胥一贯会察言观色,知这侍从怕是要同慕淮讲些私事,便主动退避了一侧。
慕淮心跳渐快,面色却是如常,他问:“如何,寻到那女人了吗?”
侍从匀了匀气,有些犹豫地回道:“容姑姑……”
听到容姑姑三字时,慕淮唇角微牵。
那女人终归还是被他抓回来了。
他抑着迫切心思,语气仍是镇定如常,又问:“她现下在何处?进宫了吗?”
见侍从的眼神闪躲,面上难掩惧意,慕淮心中冉起了不好的念头,他语气颇重,迫问道:“快回孤的话,那女人到底在哪儿?”
侍从听罢,终是语带颤音,道出了实情——
“回殿下,容姑姑…她…她没了。”
第25章 重生+救妻
得知容晞的死讯后,慕淮缄默了片刻。
他虽强抑着表情,但侍从仍能觉出, 慕淮周身散着的气场,倏然间变得阴鸷骇人,让他心中更生怖畏。
眼前状况让那侍从十分犹豫。
他想起仵作行人为容晞整饬尸身时, 那副喟叹惋惜的神情, 他不敢即刻便告诉慕淮,容晞竟是有了身孕。
除了慕淮身侧的侍卫, 其实衢云宫的下人一早便有了猜测,这容姑姑八成是被殿下幸了。
因为在入夜后, 容晞总是会散着一头如绸的乌发, 从自己的屋间中走向慕淮的寝殿, 经常一整夜就宿在那儿,次日一早才出。
严居胥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便拱手对慕淮告辞道:“殿下既是有要事, 那臣便先退下。”
慕淮颔首, 在臣下面前,没有失态。
他在心中重复着侍从适才的话语。
那女人死了?
慕淮心中不大相信,更不能接受。
死这个字在他脑海不断重复着,他喉中突地涌起一股腥甜, 哽在了喉间。
待语出时, 慕淮强抑着颤音, 将将没有失态,他问那侍从:“尸身在何处?”
侍从恭敬地答道:“属下暂将姑姑的尸身安置在保康门街旁的一家馆驿中。”
慕淮现下顾不得去询问容晞的死因, 他到现在还不相信容晞已经死了, 甚至觉得事态还有转机。
他冷声命人备马, 步履焦急地出宫时正巧撞上了从枢密院办完公事的尹诚。
慕淮看了尹诚一眼,未言一语,跨上马背后便阴脸挽缰,扬声命那侍从道:“带路。”
尹诚觉得奇怪,便也策马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慕淮平素不苟言笑,但是面色却从未如今日这般阴郁过,整个人都散着极森冷的气场。
尹诚犹自忆得,纵是贤妃去世那阵,慕淮的神色都未这般凝重过。
马蹄声哒哒,平地起扬尘。
汴京官兵一早便将百姓从御街大道中央驱散,慕淮一行人得以疾驰飙飒而过。
少顷,众人终于到了保康门街的那家馆驿中,侍从引着面色阴沉的慕淮去了容晞停尸的屋间。
屋外有两三侍从驻守着,见到慕淮和尹诚,纷纷向其恭敬抱拳施礼。
引路侍从心思谨慎,他知道慕淮和容晞的特殊关系,便备好了宽敞的红木大棺,已将容晞的尸身置在了其中。
尹诚瞧见了那棺材,仍是不明所以,他不知里面躺着的那人究竟是谁,更是猜不出到底是谁的死讯会让慕淮如此紧张。
慕淮崩着俊容,双手已然抑不住地发颤发抖,他推开了棺盖,终于见到了近日苦苦找寻的女人。
尹诚走到慕淮的身侧,待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后,面色微变。
棺材中躺着的女子,有张秾丽绝色的美人面孔,尹诚却也能依稀辨认出,这女子就是伺候慕淮的容氏宫女。
他之前见过容晞数面,知这女子是伺候慕淮的近身宫婢,现下看来,这女子在雍熙宫做事时,为了避祸,便将这倾城的容貌掩了起来。
侍卫打量着慕淮的神色,仍在犹豫该何时向他说出容晞已有身孕的消息。
昨日他将尸身抬到仵作行人面前时,那仵作便发现容晞竟是易了容,待将她面上拭净后,那仵作连骂了数声造孽。
因为他从没见过生得这么美丽的女人,虽然不认识她,也很难接受这样的一个美人,死得会这么惨。
慕淮目眦微红,死死盯着棺中的女人。
侍从上下启合着双唇,终是当着尹诚的面,对慕淮道:“……殿下,那仵作为容姑姑验尸时,发现…发现…她已有孕两月……”
语毕,尹诚面色微变。
慕淮倏地抬首,看向了那侍从,嗓音带着迫人的森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有孕了?”
侍从打了个寒颤,耐着心中的惊恐,继续道:“……只是,容姑姑既已身故,她腹中之子自是也……”
自是也没了。
慕淮听罢,面色倏然变得惨白,瞧上去阴恻恻的。
侍从又对慕淮道出了容晞的死因——
他们一行人是在洪都的官道上发现了容晞的尸身,据附近的百姓说,她是被悍匪杀害的。
容晞和一妇人坐城乘水路离了汴京,又雇了马车往洪都城内去,这地界平日总会有悍匪劫道,但只要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财,一般不会索人性命。
但那日的悍匪明显不欲索取她们的财物,反倒像是来索命的。
跟着容晞的妇人也死了,却不是被刀捅死的。
那妇人拼死都想护住容晞,似是在挣扎间,想拦在容晞身前,替她挡刀,却被歹匪猛地推开,头撞巨石而死。
慕淮默然不语,他垂着头首,略有些无力地倚着那棺材,只觉钝痛沿着心脉慢慢侵入了四肢百骸。
再度抬首时,他的双目已变得猩红可怕,再不复适才强撑的镇定,英隽的眉宇也略有些狰狞。
尹诚从未见过慕淮这般模样,他默了默,终是开口劝道:“佳人已逝…望殿下节哀。”
——“出去。”
慕淮语气艰涩的道出二字。
尹诚还要再劝,慕淮的声音已明显透着阴戾之气,他语气重了几分,又道:“都给孤出去!没孤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侍从们连连应是。
尹诚虽惦念慕淮的状况,却也只得随一众侍从出了此室。
弯月初隐于汴京天际,天已擦黑。
那棺材还算宽敞,慕淮低首看着沉沉睡着的美人,寻着棺中空隙小心地迈了进去。
躺下后,他将混身僵寒的女人抱在了怀中。
容晞身上很冷、很冰寒。
她面容异常精致,惨白中竟透着几分诡异的艳丽。
那仵作行人许是觉得她生得过于貌美,还为她细细敛了妆面,涂了唇脂,又描画了眉眼。
她平素不施任何粉黛便是极美,现下更是美得让人心颤。
更让人心痛。
因为死人的身体很僵硬,慕淮稍稍松些力气,容晞的尸身便要从他怀中滑出去。
他耐住鼻间的酸涩之意,将怀中的女人拥紧了几分。
慕淮想起,那时他高热不退,容晞为了帮他降温,在深秋中浸了冷水。
次日清晨时,她便如今日一般,身子极寒极冷地缩在了他的怀中。
那时他心中难能有了恐惧,怕她会醒不来。
但那日容晞醒了,还对他温柔地笑了。
可现在……
这女人再也醒不来了。
慕淮眉宇蹙了几分,他将手小心地放在了女人的小腹上,其上微陷了一处,应是刀伤所致,现下那处已被仵作行人缝补。
他想起之前容晞曾多次呕吐,他也曾察觉出,这女人的小腹变得微隆,可竟是丝毫都未往她会有孕这处想。
那一月她瞒着他,一定很辛苦。
他实在是太过迟钝。
慕淮喉间微哽,半晌方将唇畔置于容晞耳侧,带着无奈地轻喃道:“蠢女人…你跑什么跑,不还是被我找到了。”
没人回他,也再也没有人用甜柔的嗓音唤他殿下。
他待这女人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他脾气坏极,性情又暴戾恣睢,几乎没怎么对这女人温柔过,平素也总是凶她。
幸她时,从不顾及她的感受,总是让她被欺负得很惨。
容晞却从未抱怨过,依旧对他温柔贴心,尽心尽力地伺候他这个主子。
他现在最后悔的,却是那日对她说的诛心之语。
他太倨傲,说那番话是想让她乞求他,让她许他位份。
可那番话,终是伤了这女人的心。
而他腿疾痊愈后,行事愈发残忍狠绝。
慕淮心中清楚,容晞有孕后,定是怕他不会善待他们的孩子,这才动了逃出宫的念头。
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初为人父的喜悦,那孩子便随着他母亲,一并没了。
夜静籁得可怕,慕淮的眼睫渐变得湿濡,他低声又问容晞,语气很轻:“冷吗?你身上总是容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