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然从于老伯口中得知,凛气宗是河鼓三大宗门之一,从西凉到河鼓有七百多里,况且以她一个七岁女童的力量,又如何撼动凛气宗?仇恨的种子在心里扎根,可是与此同时,心中充满了绝望,她仿佛一夜长大,就算知道仇人是谁又如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为家人报仇?
她小时候听卖山柴的于老伯说过很多传说,其中一个传说,讲的是有一个地方,名叫参旗,参旗修炼成风,那里的修者都非常厉害,好多人都修成了仙人。
于小然认为,到那里去定能习得一身技艺,为爹娘报仇,于小然决定去找于老伯,问清楚参旗在哪里,在讨些盘缠。可是在前往找于老伯的前街,却发现于老伯惨死街头。她惊恐的去找相熟的几个街坊,却发现这些人无一不是以各种方式死去。小小的她终于绝望的意识到,所有死去的人,皆因给予自己帮助。
如果自己真的前往参旗,是不是路上所有给过自己吃食,帮助过自己的人都会死?自己这样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于小然疯了一样大喊,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辜的街坊?为什么不连自己一起杀掉,好让自己去陪爹娘?至少要让自己知道,为什么?可是……清冷的街,没有任何的回答。这让于小然第一次感受到了比清祀冽冬更深的寒意,那是从骨子头渗出来的冷,连骨肉都能结冰。
无力感掺杂着深深的悲哀凉透全身,是不是这样死去,就能见到爹娘了?天上又开始飘雪,深深浅浅的雪如同白色羽毛一般,轻盈起舞,地面一片落白。随着雪花飘下,雨水和冰雹也开始夹杂其中,突如其来的暴雪降临,冰粒打在于小然身上,而于小然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想抬起头,却越来越无力。她听到远处无月天集的人们惊慌呼喊的声音……
那些喧嚣声渐渐离她远去,忽然,雪白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暖白的云纹靴,像极了母亲在她生辰时为她绣的帷幔,于小然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
他腰束月白绣金纹带,身披描金银线的雪白大氅,风帽上面的白色狐毛随着风雪飞舞,面如冠玉,五官深邃,漆黑如宝石一般清澈的眼中,似乎蕴着漫天星辰。薄唇成为漫天白雪中的一抹亮红,而那些冰雹和雨雪却在他周身止步,并没有侵染他半片衣角。如玉般的男子以地老天荒之姿,向她伸出了手……
在于小然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脑中忽然闪出于老伯和那些街坊邻居惨死的脸,她喃喃的道:生的如此好看,千万……不要救我。
拓跋然伸出手,却没有去碰于小然,而是捻起雪中一片凋零的紫梧桐花瓣,忽然,他诧异的看着面前呼吸逐渐微弱的女娃,眉尾微扬,看向身后书童打扮的十一二岁少年:“拓跋然,你可曾听到这女娃娃说了什么?”
少年一脸懊恼:“公子,都说了不要叫我拓跋然,哪有您这样给人家赐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淫词艳曲。”
拓跋然唇边漾起一抹让人目眩的笑意,对少年伸出手:“把月露瓶给我。”
拓跋然下意识的伸手入怀,取出一枚宝光琉璃的玉瓶,刚要递给拓跋然,他忽然面露愕然,仰头望着温润如玉的拓跋然:“等下,公子……您要用月露救一个三千国凡人?”
拓跋然伸出如玉莹白的手,长袖微扬,月露瓶已经落入手中:“有何不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拓跋然焦急的手舞足蹈:“可是公子,当时崇光仙君厚着几百年的老脸来跟您讨您都不给,这丫头不过是个三千国凡域的乞儿……”
拓跋然已经把玉瓶中的月露滴入于小然苍白干涩的口中,随后,他对拓跋然道:“把这丫头打包,带回去。”
拓跋然起身,大氅在雪地上留下扇形的痕迹,他踏着雪渐渐走远。
拓跋然不满的嘟囔了两句,还是扛起了于小然小小的身体,循着自家公子在雪中留下的脚印,向远处走去……
地上的紫梧桐花瓣凋零尽去,仿佛雪夜回春般散发出生命的气息。
于小然看到了自己府邸那颗紫色的梧桐树,树上花瓣飘落,母亲一身荆钗布裙,蹲下身,笑着擦掉了自己脸上的灰,于小然拉着母亲捉迷藏,母亲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于小然让母亲藏好,自己靠在梧桐树下数数,当数到一的时候,四周变得一片安静。
于小然摘下眼罩,却发现天地骤变,原本明亮的阳光被厚重的铅云遮盖,天雷欲雨,府邸已经变成残垣断壁,而地上的尸体早已经焦黑,再分不出哪具是母亲,哪具是父亲。而唯一的线索,只有一穗黑色绣结。
于小然恍然记起,自己早已经没了爹娘。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觉袭来,于小然猛然惊醒,已经汗湿衣衫。
于小然强行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她的双眼慢慢聚焦,这才看清自己是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这是一间清雅的竹屋,竹屋内一张矮桌,两片蒲团,自己躺在唯一的一张竹床上。
于小然心神恍惚了一下,自己在无月天集的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忽然,一双璀璨若星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记忆里。难道……是那位仿若谪仙的俊美公子救了自己吗?于小然伸了伸白皙的小腿儿,又看了看软糯的小手,虽然上面有些脏污,但是手上的冻疮已经完全不见了。
于小然惊慌起来,鹊翎结呢?那是自己全家灭门唯一的线索,万不能丢。于小然不顾身体虚弱,翻身下地,开始翻找,此时,竹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拓跋然端着托盘进来,恰好看到于小然惊慌失措的脸,于小然一把拉住拓跋然:“那穗绣结呢?黑色的结穗在哪里?”
拓跋然愣了一下,立刻从怀里拿出了带着脏污的一团黑,于小然一把抢过,果然是那穗黑色绣结,于小然终是松了一口气。这是找到凶手的唯一线索,万不能丢。
拓跋然一脸嫌弃:“谁会要你这脏兮兮的东西,又不值钱。脏的像个泥巴怪,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捡你回来。”
于小然看着拓跋然,又想起那张好看的脸,明明已经告诉他不要救自己了,为什么偏生要枉顾性命?但凡帮助过自己的人,都会死掉,如今自己手上的冻疮都好了,应该已经过了很久,那位公子,也应该死了有段日子了吧。虽说事到如今,无可挽回,好歹人家也算是救命恩人,怎么说也要去祭拜一下。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您家公子……葬在哪里了?”
拓跋然呆了一呆,忽然露出愤怒的表情:“你这小乞儿怎的如此没教养?你知不知你在说啥呢?”
于小然勉强压下自己的心事,抬起头就看到了映满璀璨星辰的漆黑双眸。下一秒,她猛的呆了一呆:“你……是妖么?”
拓跋然眼中流露出三分愕然,诧异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凡认得自己的人,无一不说他长的倾世俊美,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自己像鬼,拓跋然不自觉伸手摸向于小然的额头。
第163章 宗外·第十
没发烧啊, 那这刚捡回来的小丫头怎得说话颠三倒四?
拓跋俊正想着,忽然一双白皙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脸,拓跋俊眼神微变, 露出了危险慑人的精光, 几万年了?还从来未曾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于小然只感觉入手如玉般润滑, 虽然冰凉, 但是能摸到就应该不是鬼吧?正想着,于小然只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连忙缩回手看向拓跋俊,她发现拓跋俊的双眼开始变成深邃的黑暗,而旁边的拓跋然瞪大双眼,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表情震惊, 嘴巴大张,里面足能塞下一个鸭蛋。
拓跋俊已经站起身,背对着她,她看不到拓跋俊的脸, 却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于是垂着头盯着脚尖,忽然,于小然全身一震,她看到在拓跋俊的白色靴子上, 挂着一穗同样的绣结。于小然呆住了!
拓跋俊淡淡的说:“拓跋然, 带她去清洗一下。”
于小然猛的抬起头,原本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里射出仇恨和愤怒的光, 她一把捏住了拓跋俊的衣袖:“是你,是你杀了我全家!”
拓跋然被于小然突如其来的发难惊到,立刻伸手去拉扯于小然,大声斥骂:“你这个疯丫头,胡说什么?我家公子是天上的谪仙,怎么可能杀你家人?”
于小然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拓跋俊:“你是杀人凶手!”
拓跋俊转过头,歪着脑袋饶有兴味的看着于小然:“哦?何以见得?”
于小然愤怒的指向拓跋俊云靴上的那穗绣结,又捏紧了手中的那一穗,叱声喊道:“这绣结是我在家中找到,凶手留下的东西。而你靴子上,恰好有相同的绣结,你还不承认吗?”
拓跋俊勾起嘴角,看向拓跋然道:“你来解释给她听。”
说完,拓跋俊霍然起身,于小然仿佛被一股力量弹开,她还想冲上去,可是拓跋俊已经离开了房间,颀长的背影没有一丝瑕疵。
拓跋然一把拉回了于小然,不耐烦的大声说:“你这疯丫头,怎的连缥缈结都不知道?这东西只要是修者都可以带,公子救了你,你却这样不通道理,冤枉公子。”
听了拓跋然的话,于小然猛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拓跋然一屁股坐在床铺上,一脸得意的看着于小然:“想知道吗?那你叫声拓跋然来听,我就告诉你。”
于小然倔强的咬了咬下唇,心中有几分屈辱。不过想到事关灭门之仇,还是强忍难受,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拓跋然。”
拓跋然见于小然的样子,颇觉无趣:“好了好了,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这小乞儿真无趣。”
拓跋然仰着头,手心朝上向于小然伸出手:“喏,拿来。”
于小然看了拓跋然一眼,这才把黑色的穗结递到拓跋然的手心。
拓跋然嫌弃的捏起了绣结,说道:“这东西叫缥缈结,一般是修者佩挂在鞋子上的,当然,有些世家公子和王公贵族也有可能会挂上去,以表自己身份地位的不同。我家公子鞋上的是云纹缥缈结,你手上这一条不过是鹊翎结,凡夫俗子之物,怎可跟我家公子的相提并论?”
于小然立刻去看那条黑色鹊翎结,只见上面果然绣了一只喜鹊,急忙问道:“那你知道这鹊翎结是出自哪里吗?”
拓跋然得意的看向于小然:“我和公子在三千国游历,所到之处自然多不胜数,这鹊翎结的结尾处有一个十字花,看样子是河鼓那边缥缈结的打法。”
于小然立刻去看,果然发现在穗顶处,缠着一个十字结,于小然急问道:“那河鼓哪家你可知道?”
拓跋然一脸不高兴从铺上跳下来:“你这小丫头,还得寸进尺起来了,这河鼓那么多做缥缈结的,我哪里知道这结是谁家的打法?要不是我家公子宽宏大度,就你这样子,随手一捏你就成了渣渣。”
于小然想起刚才自己那样冤枉救命恩人,也有几分愧色,低下头不出声了。
拓跋然白了她一眼:“还不快收拾一下,跟我去清洗一翻。然后你自己去向公子请罪。”
拓跋然说完,率先走出去了竹屋,于小然连忙跟上。
一路上,于小然满脑子都是刚刚拓跋然说的话,这鹊翎结是河鼓那边的编法,之前包爷爷也说过,那些人看着像是河鼓凛气宗的人,自己是不是只有去了凛气宗,才能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
拓跋然说,鞋上挂缥缈结的都是修者,而且还是有身份的人,所以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查到凶手?于小然边想,边迷迷糊糊的跟着拓跋然,经过一片竹林,很快来到一眼泉边,泉池边是不规则的岩石,积雪在上面形成一层华盖,而泉池中的水却飘起袅袅的白烟,如梦似幻。
拓跋然看她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他指着泉池:“下去清洗身体,洗干净再上来。”
于小然下意识的“哦”了一声,拓跋然的身影消失在石头后面,而于小然脑子里全都是报仇的想法,思来想去也不得其法,石头后面的拓跋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忽然耳中传来公子的声音:“踹她下去。”
拓跋然一个激灵,明白是公子迫音成束告诫自己,于是立刻探头去看泉池边,这一看却是气的够呛,只见于小然依旧站在原地发呆。拓跋然想都没想,一脚把发呆的于小然从泉池边踹了下去,于小然“噗通”一声落在泉池里,猛然惊醒,就听到身后传来拓跋然气鼓鼓的声音:“赶紧洗,洗干净去跟公子赔罪。”
于小然手脚并用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才发现水并不深,刚刚到她胸口。而泉水温热,一股久违的融融暖意在周身升腾起来,于小然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噩梦好像忽然消失了,疲惫涌来,她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不知不觉竟然迷糊起来。
拓跋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女娃躺在泉池里,面若红桃,长长的睫毛在烟雾缭绕中微微颤抖,乌黑的湿发一缕缕垂在她白皙稚嫩的肩膀上。
拓跋俊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他微微伸出手指向泉池,泉池内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冰。
于小然睡的正香,似乎很久都没有睡的如此甜美了,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寒意涌来,一个激灵,于小然睁开双眼,她只感觉泉池的水越来越冰冷,泉池的中心竟然结了一层冰花,而冰花正在扩大,她也顾不得赤身裸体,吓的连忙爬出泉池,远处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把衣服穿好,回竹屋来。”
于小然心里打了个突儿,立刻向脚下看去,只见旁边的石头上放着一套衣衫,于小然手忙脚乱的将衣衫套在身上,长出了一口气。
不远处传来拓跋然的声音:“小丫头,你好了没?公子让我前来牵你回去。”
听闻拓跋然的话,于小然更是愤愤,自己又不是小猫小狗,哪里需要人牵?正想着,拓跋然的头从石头后面探了出来:“赶紧跟我回去,莫要让公子等……呃急了。”
拓跋然话说一半,忽然看到于小然,他愣了一愣,盯着于小然的脸,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挠了挠脑袋:“你是小乞儿?怎的……好像变美了许多?”
拓跋然话音刚落,脸上就感觉一阵火热,心下有几分尴尬。
于小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的眨了眨,忽然觉得这大自己一两岁的少年倒是有几分憨直的可爱。
两人并肩走在回竹屋的路上,于小然一语不发,低头走路,拓跋然挠了挠头:“那个……小丫头,你之前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角落,你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