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似曾相识。
初中毕业那年，他们班一起去游乐园的鬼屋，也是类似的吓人手段。棉花糖弟弟当场飙泪，最后全程闭眼，抽抽噎噎，被沈瞳一路牵了出去。
沈瞳本以为历史即将重演。
谁知这次，男生只是淡然偏了偏头，避开淋漓的红色黏液。再抽出一张湿纸巾，轻轻帮沈瞳擦干净脖子上的“血”。
沈瞳一僵，尴尬地往旁边躲开，叶延舟眯了眯眼，终于问出心中猜测。
“我昨晚醉酒，记不清事，是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
“还是做了什么？”
“也没……”
“那为什么我在微信上跟你道歉？”
沈瞳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出来，窘了半天，决定蒙混过去。
以她对叶延舟酒量的了解——一杯倒，倒得很彻底，第二天完全断片——如果随便编些瞎话，估计他也分辨不出。
于是她从包里拿出一双洗净叠好的袜子：“你、你非要让我给你洗袜子。”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叶延舟无语地接过袜子，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地面开始剧烈抖动。
尖利的警报声响彻广播系统，提示玩家密室即将开启。
沈瞳转身抓牢身后的门把手。叶延舟则抓牢走廊对面的另一扇门，朝沈瞳伸出手：“这边，别走错。”
网红鬼屋名不虚传，密室开启居然是4D效果，各种恐怖道具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沈瞳哪好意思去牵叶延舟的手。
她一边避让满地乱滚的枯骨和头颅，一边岔开话题：“你现在胆子比以前大很多啊……”
隔着嘈杂的声光，叶延舟看定她双眼。
他忽然说句话，声音压得很低，沈瞳差点没听明白。
他说：“因为我喜欢的人曾经说，她不喜欢胆小鬼。”
周围一片纷乱，沈瞳思绪也纷乱，他喜欢的人？那个高中的班花？
未及多想，走廊的地砖开始沿着中间的地缝裂开，像一座竖旋开合桥，缓缓将两端的密室就地翻转。
叶延舟这时抬高了声音：“手给我！”
沈瞳却没来得及应答——身后的门板轰然旋转，将她整个人高高抛起，丢进了一间漆黑的密室。
第19章
照明重新恢复, 沈瞳发现自己落入了一间废弃的病房。
鬼屋之吓人，在于氛围。灯光音乐一起，稍微不那么唯物主义的人, 都会心跳加速。
沈瞳的心跳却渐渐缓下来。
这还不如刚刚对着叶延舟让她觉得紧张。
周围阴森无人，除她之外……还有一个幽幽低泣的女鬼。
甚好, 女鬼不可怕, 可怕的是与叶延舟独处。
各类声光效果又狂闪了一阵，把恐怖气氛造得十足, 角落的广播才沙沙作响，开始播报密室的剧情。
沈瞳有些心不在焉，既没管女鬼, 也没管广播。
等注意力集中回来, 剧情已经快要播完, 于是她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这个痛苦的码农, 便在这道解不开的算法题面前，精神崩溃，吞药自尽。”
码农。算法题。
云图公司果然财大气粗，连密室剧情都是个性化定制。
沈瞳打起精神环顾四周。
墙壁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编程语句, 机器人相关，所以读着十分陌生——天才少年江郎才尽，简直是在说她本人。
她慢慢走向房间正中, 破旧课桌上放了一个台式机。
沈瞳尝试着开机, 熟悉的了windows主题音乐响起, 惊动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女鬼。
女鬼跌跌撞撞哭跑过来，死死搂住了沈瞳的腰。
呃……
沈瞳愕然。
居然那不是工作人员，而是玩家。
屏幕发出蓝莹莹的光，照亮雁倪小妹妹惨绿的一张脸。
身在鬼屋, 雁子妹妹傲气全消，抱着沈瞳如同抱住救命稻草。
沈瞳无奈，示意她稍微蹲下些，不要挡住屏幕，开始试着寻找开门的密钥。
虽然没听完整简介，密室的套路总归大同小异。
解谜题，找密码，按部就班就能进行下去。
沈瞳细白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敲打，完全无视了各种干扰她的恐怖特效。
她很快获得了第一个线索，根据屏幕显示的指示，往屋子一角走去。
雁子妹妹哭着牵住她的衣角，跟着她亦步亦趋。
于是这整个解密的过程，就是一个软萌脸的娇小妹子，拖着一团瑟瑟发抖眼泪汪汪的不明物，全程冷静，所向披靡。
途中沈瞳还友善地提醒了一下工作人员，假发戴反了影响恐怖效果的问题。
直到最后一关，沈瞳才遇到了真难题。
最后一关是特殊定制的部分，要求通关者上手编写一段代码——要说变态也是云图变态，居然真的搞了一道机器人算法题。
雁子妹妹一跃而起，神气活现地挤开了沈瞳。
她今天丢脸丢到了太平洋，总算可以有一点用武之地。
沈瞳默然让出了键盘。
小姑娘十指翻飞，代码敲得贼溜，才刚大一的小孩就能算法制霸，A大不愧是A大。
一旦回到熟悉的领域，雁子妹妹立刻有了底气，抬起下巴瞥了眼沈瞳：“听说你当年很强？”
“……听谁说？”
“我哥，还有我爸。”
沈瞳这才知道雁倪姓王，好巧不巧，竟然是她初中物理老师的阿骨打的女儿。
“整天念念不忘的……”雁倪嘟囔，“什么神仙姐姐，不过如此嘛……”
沈瞳专注读她写下的代码，并未注意她在嘟囔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是个避障路径规划的算法？”
“咦？你竟然看得懂？可以啊姐姐，你读的不是相关专业吧？”
“对，不是。”
“对了，你是不是快要毕业了？打算找工作还是继续读研？其实辛苦考研意义也不大，HR一般都只看本科学校。”
沈瞳默然，小姑娘也是个直球选手，踩起人来丝毫不加掩饰。
“我哥说他过两年要去M国读博，他喜欢卡内基梅隆，但我更喜欢麻省理工，波士顿是我的dream city，他还答应要带我出海看鲸鱼……”
雁倪一心分了二用，还多分出一只眼睛看沈瞳。
沈瞳却没什么表情。
她静静看了会儿代码，轻声道：“运行一下，好像不对。”
雁倪从小追着叶延舟的脚步，全世界到处打机器人比赛，各色奖牌挂了一屋子。
闻言，她轻轻挑了挑眉。
中指敲下回车，居然真的出现了代码异常。
小姑娘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开始debug。
半天没找出原因。
沈瞳又仔细看了看，指向其中几行：“这里，应该是想实现一个非线性的优化过程，但你用了一个线性的收敛因子。”
雁子妹妹大吃惊：“你……会机器人算法？”
沈瞳摇头：“单纯从数学上觉得不对。”
雁倪闭上嘴，不再摆出傲慢态度，全神贯注改她的代码。
直到运行通过，她才大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很强的，刚才只是个小失误！”
沈瞳站在暗处，轻轻点了点头。
密室开启的声光效果照着她的眼睛，乍一看波光粼粼，仿佛含了点眼泪。
仔细看，仍是淡无表情的脸。
叶延舟站在鬼屋的出口，周围聚了一小圈路人，正围着他拍照求合影。
游乐园里年轻人居多，对近期爆红的综艺嘉宾耳熟能详，何况Marsh大大还有学霸光环和颜值加持，比一般的小明星还要引人瞩目。
黑衣少年浑身凛冽，一脸不耐烦几乎汇聚成杀气。
看见沈瞳出门，他才稍微缓和了表情，迈开长腿走上前，却被率先冲出来的王雁倪缠了个结实。
“哥，里面好黑好吓人！”
雁倪哭得梨花带雨，扯着叶延舟的衣袖乱擦眼泪。
她瞄一眼沈瞳，再瞄一眼叶延舟的衣襟，竟然还试探着想往他怀里钻，被叶延舟毫不客气地拍开：“警告一次。”
“哇怎么就警告了，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都不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
叶延舟丢过去一瞥，耍无赖的小女孩立刻消停。
嘴是闭上了，气还在生，小姑娘长得好，越生气反而越有种生气勃勃的美。
围观群众看着这对漂亮人儿，忍不住插言揶揄：“大神，女朋友要用哄的。”
大神置若罔闻，径自走到沈瞳面前，抬起她压低的帽檐：“吓到没？”
“还好。”
“你一个人？”
“和雁子一起，她破解的密码。”
雁倪在翻看破解记录，果然叶延舟排第一。
她们这组耽误了半天，居然也能排到第二。
她眉飞色舞给自己脸上贴金，表示自己五分钟就过了最后一关，被叶延舟一通数落。
“看了你的算法过程，基础太差，勤能补拙。”
“谁拙？哪儿拙？我这么聪明伶俐，那只是一个小疏漏……”
两个人拌嘴拌得流利，沈瞳不声不响退到屋角的僻静处，低头翻看自己的手机。
刚才忙着破解密室，没注意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葛芸蕾。
沈瞳常年对她避之不及，这次却破天荒主动回拨。
响铃很久才接通，葛芸蕾声调轻快：“瞳，对不起，刚才在直播，没听见手机铃响。”
葛芸蕾是个颇有名气的美妆和穿搭博主。
“今天听阿姨说，你也要去青翎实习？我们要做同事啦，真开心！对了，那边的HR让明天就去报道，要不要一起？”
沈瞳很想说不，但她脑海闪过一排弹幕，是女王大人的最新指示。
【进入社会不像在学校，要有城府，知进退，懂忍让。】
【要当一个泥水匠，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必须抹得溜光水滑。
【这叫职场礼仪。】
瞳妈在学校负责思想政治工作，那叫一个出口成章。
“好，明天见。”沈瞳到底还是应了。
“那我明天上午来接你，穿漂亮点哦，上回那套运动服千万别再出现了。”
沈瞳挂了电话，从僻静处转出来，差点撞到了人。
她退后半步，便见叶延舟双手撑住膝盖，弯腰与她平视：“明天跟人有约？”
没人能听壁角听这么坦荡，也没人会用这种姿势和她说话——
离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眼皮的刻痕。
明明神情淡淡，眼睛里却仿佛含着温软的光。
她那不争气的心便又漏跳了半拍，又退后了半步，她将自己藏到帽檐底下：“对，临时有点事，得提前走。”
叶延舟沉默片刻，忽然向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上面放着一颗糖。
“阿骨打让我照顾雁倪，我不能不理她。”
叶延舟低声道，一边将糖举到沈瞳面前，见她不动，又帮她将糖纸剥开：“生气了？”
舌尖尝到甜味，沈瞳才意识到她被喂了一颗糖。
上次被人这么哄，已经是好久以前……
好像除了弟弟，也没人会这样哄她开心……
她的脸瞬间爆红，吃进去的糖却不好再吐出来，赶紧闭上嘴巴转过身。
“我昨晚，找别的女生说话了？没理你？”
叶延舟问不出原因，只好根据经验数据猜测。
这话一出口，沈瞳恨不得刨个沙坑把自己埋了，她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那是初三时候的事了。
有天课间，她忙着赶作业，没和大家一起玩。等到一份卷子做完，她发现弟弟坐在教室后排，被一群女生簇拥着有说有笑。
接下来的一节课，他说什么她都不肯理。
等到下了课，他笑眯眯地戳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她们一起玩？”
至今沈瞳还记得那种被人看破的窘迫。
棉花糖弟弟是班级的宠儿，但平常只和她一个女生要好，所以她潜意识里，有种独占欲。
被人当场戳穿当然不可能承认，她否认得慌张而果决。
弟弟却自顾自笑了，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小气鬼。”
曾经叶延舟一猜一个准，谁想这次却完全没摸准脉。
姑娘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一颗糖吃完，居然闷头就要走。
就说有急事，而且坚持不让他送。
“霜霜姐也要回城，正好捎上我。”沈瞳说。
焦霜霜一身劲装，手里抱着两个头盔，表情是酷的，心里是虚的。
小师弟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情敌。
但她没法拒绝沈瞳，只能面无表情立军令状：“我骑车很稳，摔不着，放心。”
“不是还要带领大家拿A吗，最后一天了，加油。”
沈瞳接过头盔，跨上焦霜霜的摩托，临走还给叶延舟派了个活。
领完任务的人无法再说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不要上高速，目送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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