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舟沿着台阶爬上高台, 先给怀里害羞的人找了个射灯照不到的角落,还问工作人员借来一顶鸭舌帽,好让她遮住半张脸。
“我的小猫有点怕生,要先把她藏起来。”
黑衣少年气质清冷如刃, 谈猫时却是温软至极的口吻。他将沈瞳安置好,弯腰在她头顶落下一吻,顿时场下掀起一片羡慕的叫喊, 不知是羡慕猫, 还是有猫的少年。
人近中年的主唱跟着笑了。年少时的爱情, 值得最好的歌唱,他能看出他们两两相望时眼中的光。
令人遗憾的是,黑衣少年一开嗓,笑容便冻结在了主唱的脸上。
小伙儿人极俊美, 气质也很卓然,那股桀骜的摇滚范儿甚至都拿捏的很到位。
就是……五音不全得委实有点厉害,白浪费那么一把低如提琴的好嗓子。
场下观众从愕然到哄笑,笑成一片起伏波动的海洋。
献唱之人也知道自己不在调上,每唱完一句都低头笑笑,偏偏内心强大、气定神闲,把整首歌都全须全尾地从头唱完。
沈瞳藏在安全角落,捧腹笑出了眼泪。
难怪!
难怪叶延舟在中学时代从不参加文艺汇演,原来他还有这么短的一块短板!
终于熬到一曲结束,波普先生擦了把汗:“哥们,人无完人,下次我们就不要为难彼此了……”
“抱歉,伤害各位的耳朵,”叶延舟对听众道,“但这是她从小的心愿。”
叶延舟转头,目光明明白白看向了沈瞳,沈瞳却在全场的掌声中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心愿?
此时叶延舟已经走到她近旁,数盏大灯光华炫目,照着他所立之处。
“有个女孩,我喜欢她很多年,一直没敢说出口。”
“我们之前,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最近才刚重逢。可能她觉得我变化很大,但她一定不会知道,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以前我很害怕鬼屋,学不会骑自行车,从来不肯在公开场合唱歌。但她少女时期的梦,却是在盛大的音乐会上,被桀骜不驯的摇滚歌手求爱。”
“事实证明,梦想与现实果然会有很大差距。”
“但是你看,这里有盛大的音乐会,有桀骜的摇滚歌手,还有一个虽然唱歌跑调,却很想唱给你听的人。所以,目目,” 叶延舟单膝触地跪在沈瞳身旁,与暗处那双亮闪闪的猫眼平行相视,“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灯光是一种奇妙的介质,将舞台的这个角落一分为二,明明相连接,中间却有一道光影构成的壁。
沈瞳突然想起自己在少女时代,曾经边看漫画,边天马行空地幻想——
将来要嫁漫画主角那样的男生,永远穿酷帅的黑衣,棒球帽遮住半张脸,在城市拥堵的晚高峰,骑一台风驰电掣的重机车,为了赶去灯火辉煌的舞台,给心爱的女孩唱一首歌。
她不敢相信,又渐渐笃信。
这个曾经像棉花糖一样甜软的男孩子,慢慢将自己淬炼成截然不同的模样,竟是为了一个和她有关的原因。
黑暗角落,一只小猫怯怯探爪,握住了光之少年伸向她的手。
不用怕。沈瞳告诉自己。其实你早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而此时此刻,你得直面内心,找到走向他的勇气。
黑衣男生将猫脸女孩抱起,一步步走下了光华粲然的舞台。台下山呼海啸,庆贺陌生人终于得偿所愿的爱情。
沈瞳将脸埋在叶延舟的颈窝,眼泪缓缓渗入他的衣领。她听不真切旁人的欢声,却听到一个悄无声息的吻,静静落在她的耳畔,伴着他柔软得近乎宠溺的声音。
“又哭。”
……
沈瞳与叶延舟同居长达一月之久,却从未像此时这样觉得,此事甚是不妥。
一场演唱会看完,他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
乍看气质还是疏冷,原本他就眉目清隽,不笑的时候很有距离感。但现在他看她的时候,一贯波澜不兴的目光突然改换了形态。
仿佛被春风吹开了冻湖,涌出底层滚沸的岩浆,用当下流行的一句话……
沈瞳觉得他学会了“眼神开车”。
而且还变得黏人的很!
他们从音乐节回到家,时间已接近午夜,虽然电梯里没遇到什么看客,沈瞳也不能接受在众多熟人出没的地方,无数摄像头记录之下,被他扣在怀里轻咬耳朵。
出电梯时,她努力挣脱了叶延舟的掌控,做贼似的跑进了家门,他却仗着人高腿长,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沈瞳打开屋门,前有胖达,后有叶延舟,两头围追堵截,简直让她觉得家里养了两只大型犬。
她一闪身,逃也似地跑上了楼。
“你们要干吗……”沈瞳无奈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上方,叶延舟扣住房门不准她关,下方,胖达趁机探进来一个狗头。
狗子不知道爸爸是要干吗,不过今天它的小羊羔变成了可爱小猫猫,它可太喜欢了,它迫不及待想要把她扑倒在地,跟她一起玩耍。
它就绝料想不到,叶延舟和它转得竟会是同一个念头……
少年冷淡地拎住狗子的项圈,二话不说把它丢到了旁边。
沈瞳一个愣神,叶延舟已经不请而入,再反手锁上门,任凭狗子在外面发出悲愤的呜咽。
沈瞳被他顺手锁门的动作吓得不轻:“你进来干吗!”
拜段子手们所赐,关于“你干吗”这个问题,在某些特定情境下,简直有着统一流行的标准答案。
那两个字在心头掠过,让他呼吸都有些发烫,夜太深了,他的理智有些消散。
他攥住沈瞳的手,不准她逃:“我自己的房间,不能进来吗?”
这是狡辩。
他的房间早就借给了她,平时男人们恪守边界,除了胖达谁也不会往楼上来。
虽然……这房间里确实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冷调的色彩,极简的装饰,沈瞳住了一个月还是没有适应,但她还是提出了反驳:“今天还归我,明天再还给你……”
夏令营结束了,明天她就得要搬回学校。再过一周便要开学了,她既然做了那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必将会有无数事情要忙。
一切节奏都被打乱,想到这里,沈瞳就觉得头痛——
是物理上的头痛,可能因为她刚爆肝搞机一整个星期,每天只能睡三到四个小时,且又刚度过极其刺激的一个晚上,现在她的眼皮有千钧重。
人在极度困倦的时候,和醉酒其实没太大区别,反应力和判断力都会急遽下降。
于是在恍惚之间,不知怎地,她就落进了叶延舟的怀抱。
这让沈瞳愈发困倦,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很熟悉、很妥帖的植物气息,无形之中催人入眠。
然而她极度疲惫的大脑中,还留有一块闪着红光警戒区域,毕竟这人有过前科……
果然,他在沉默中收紧了手臂,直接找到了她的唇。
沈瞳本能地逃避,头一偏,不慎摁到了墙上的开关,于是灯灭了,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斜斜铺开了一片微朦青霜。
他在她唇角笑:“还关灯?我们目目学坏了。”
轻微的呜咽声在静谧的房间中响起,和着窗下的月色,当真如亚里士多德所言,满月容易令人疯狂。
沈瞳不敢相信,那是她发出的声音,也不敢相信,那是叶延舟的手。T恤被撩起,她羞得动都不能动,整个屋子似乎疯了,在她的眼前乱转。
于是她又抽抽搭搭哭了,他的力气太大,揉捏得她处处都疼。
他的牙齿太尖,她脸上还画着彩,也不怕中毒肚子疼。
为什么这个人的吻,和他平素拒人千里的样子完全不同。为什么每到这种时候,她的眼泪对他就没用了!
……
沈瞳睡醒的时候,头还痛,月亮也还在。
叶延舟已经不在了,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她赶走的,她已经不大记得。
貌似是她哭得实在太厉害了,边抽噎边控诉自己很困,他才恋恋不舍结束了那个漫长的吻。
那会儿她已经不大讲理,澡不肯洗,睡衣不肯换,闭着眼睛非要直接往床上躺,他好容易才帮她洗干净了脸和脚。
沈瞳裹在被子里尴尬得脚趾蜷缩,不能回忆叶延舟蹲在地上帮她洗脚的画面。
难怪刑讯中将“不让睡觉”作为终极手段,人困倦到了极点,真的只能按本能行事。
她在睡着之前,还问了无数自己清醒时分绝对问不出口的问题。
“那天,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以为你不愿意。”
“听说,你有一个初恋?”
“是你。”
“同桌?班花?”
“是你。”
“机甲CP?”
“是谁?”
“雁子妹妹?”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我不也是吗,”沈瞳嘟囔,“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叶延舟皱眉,摸了摸她困倦至极的脸:“不,你就是你。”
她强睁着眼,看着月色下的俊美少年,在彻底昏睡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少年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子:“因为是你。”
这个答案无法称其为答案,沈瞳却被说服了。
或许因为他的手指和嘴唇,呼吸和眼睛,浑身上下的每个地方都提供了佐证。
还有曾经的那些旧时光,所有想得起来或想不起来的记忆——当你和那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全宇宙都会用细小的声音齐声说,他喜欢你。
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胖达:哈罗???这里有个狗勾,也想跟小猫猫一起玩???为什末关门???你们在里面干什末???
庆祝弟弟终于表白,前排100个红包
第55章
沈瞳习惯性醒在了早晨六点。
还是黎明前的黯淡灰天, 心情却不同以往。她一度非常害怕早晨——醒来睁开眼,意识慢慢清醒,压力和挫败感也一起回笼, 那种感觉令人窒息。
但这一天,新的一天, 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趿拉上拖鞋, 悄悄开了门。
楼下,胖达喜悦地竖起耳朵, 看到沈瞳洗得干干净净的脸,遗憾地又趴了回去。
没有玩到小猫猫,胖达伐开心!
叶延舟也竖着耳朵, 他的房门彻夜未关, 几乎在她下楼的瞬间, 少年立刻冲进了客厅。
沈瞳站在楼梯上, 高度正好可以与叶延舟平视。他一见她,立刻笑出一双梨涡,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早。”晨起的少年声音低哑,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薄荷味的吻。
沈瞳僵住, 她还没适应自己有男朋友这件事。
男朋友却适应良好——也许过于良好了,每个动作都顺理成章,俊挺鼻梁从她的脸颊摩挲至颈项, 途径耳垂时, 还用牙轻轻碾了碾。
胖达轻吠了一声, 怎么最近老抢它的戏份?怎么还学会咬人了?爸爸到底怎么回事?
沈瞳耳朵瞬间红透,伸手去护,手指又遭了秧……就算是犬科属性,这家伙的黏人程度也有点令人发指了……
偏偏他又顶着那么一张冷淡倨傲的脸, 沈瞳最招架不住这种腔调,根本没法对他凶,只能软声抗议:“别闹,被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我亲自己的女人。”
措辞有点好笑。
少年才刚十九岁,可能就是喜欢“我的女人”这种中二度爆表的词汇。直到这时,沈瞳才领会到,少年真的只有十九岁。一双眼睛清澈如洗——当那双眼睛看着你,里面就只有一个你。
热恋中人,双目相对最是危险,叶延舟凝视她片刻,眼神一黯便要俯身,沈瞳不得不举起双手捂住他的嘴唇,试图跟他说正事。
“我今天得搬去学校。”
半夜醒来她便做好了全套计划:放弃青翎、留在国内、换个专业读研。
待会她要给沈南教授打个电话,虽然她不属于S理工电子工程学院,但可以随风狐战队一起参与他的科研项目。
即使她个人不能署名,也完全没有关系,无论对于风狐还是她个人而言,这种机会都千载难逢,是个恩遇。
只是她如今还不是风狐的队长,需要征得慕容林佳以及战队成员的同意。
“终于下定决心了?”叶延舟只听了一句话,便懂了她所有的言外之意。
“嗯。”
“欢迎回归,我等了你很多年。”
他用力拥抱她,甚至举起来在客厅转了好几圈。胖达看着兴奋不已,跟着一起转圈——举高高!狗子也想举高高!
沈瞳吸了吸鼻子。可惜她她醒悟得太晚,缺课太多,也许追赶很久,都不能与她并肩。
“我第一次自己做选择,”她有些紧张,“也许未必是对的,也许赌上一切,只能得到一个平庸的结果。”
其实她最担心叶延舟对她寄予厚望,以她目前的能力水平,根本无法承担。
“结果不重要,”他摸摸她的脑袋,“重要的是在过程中,你真的开心。”
沈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团酸胀的幸福感在心中慢慢泡开,是非常柔软的存在,来自于无条件的支持和爱,但它却有一个确凿的内核——是她自己的核,执着刚硬,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掷地有声。
……
胖达蹲在门口,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羊收拾行李,脸上的每一根毛都写着不高兴。
叶延舟也不高兴,他最心爱的女孩,刚捧进手心还没捂热,就又要从他的羽翼下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