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舟抬眼，看得既不是葛芸蕾，也不是Mike，而是方丹。
他知道今天这场戏，背后真正导演是谁。
“靠桃色新闻就能估值翻倍？投资圈最近流行博傻？”他边敲键盘边道。
“你有没有听过，傲慢是一种原罪？”方丹冷笑。
“不要看不起注意力经济，市场会打你的脸。注意力不分黑白和好坏，只要能获取，并无所谓方法。”方丹深谙互联网生态，“大红靠货，爆红靠命。这个领域的马太效应明显，既然已经站在了聚光灯下，就应该想尽办法维持住流量。我是不懂什么机器人，但我知道流量当前，直播间里卖个运载火箭都不成问题，何况区区一个机器人？”
眼看着会议室里的气氛走向僵持和崩坏，Mike出来打了个茬：“哎，可以理解，可能叶总家里那位不大好搞，不然，叫上她一起？再加上周启明，要搞就搞个大的。我去和她说吧，我们青翎的intern（实习生），我还是有话语权的……”
他至今还觉得沈瞳说气话，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会愿意放弃青翎的工作机会。
“查一下邮箱，看看有没有收到一封辞职信，”叶延舟打断他的幻想，“陈总，昨晚您就被她炒了。”
Mike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时，叶延舟将他的笔记本连上了投影。工作场合，派系斗争，他师兄都鸵鸟成那样了，他决定按下性子，好好说话。
“我说我不同意，是因为，你们的前提假设并不成立。”
“销量高低和上不上热搜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今年增加了比赛观赏性，加强了宣传和互动——娱乐圈那一套不能直接套用，毕竟我们的潜在消费者是电子发烧友和学生家长。”
叶延舟一边说，一边展示他刚刚做出的消费增长分析。数据挖掘是云图的看家本领。
“前提为假而命题为真，这是一个典型的逻辑问题。”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了个嘲讽，“各位平时除了研究经济，最好还能抽空学一学逻辑。”
少年“啪”一下合上笔记本：“散会。”
……
在会上发给沈瞳的信息都没有回音，叶延舟出了会议室，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步履匆忙往外走，却被人拦在了电梯间：“舟哥，方不方便聊两句？”
葛芸蕾神情迫切。
“不方便。”他埋头按手机。
“就一句！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抱歉，舟哥，我之前不知道瞳瞳是你女朋友……”她咬了咬唇，“要是知道，我不会当众和你表白，现在搞得怪难堪的。”
叶延舟随意点了点头，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打字，删除，打字。
葛芸蕾追着他进了电梯，急切道：“主要是，我之前特意问过瞳瞳，你也知道我们是发小，关系不错的，她说把你当成亲弟弟一般，所以我才误会。”
叶延舟放下手机，拧眉看向她。
“而且……顾希闻最近老跟我打听她的事，还问我，她现在是不是跟她师兄在谈……害，我说这些干嘛，这都不重要，总之就是各种机缘巧合，我就误会了……”她显得有点语无伦次，“然后，昨天我那表白……你别往心里去啊，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你，祝你们幸福！将来咱们就做朋友吧……”
“我不缺朋友。”
叶延舟上扬的眼尾中，忽然掠过一丝讽刺，极淡的一丝，却让葛芸蕾当场满脸通红。
“她也不缺。”
他冷淡将她打量：“葛小姐这么伶俐的人，最好去找同类交往。道个歉也放这么多心眼子，我家那傻子，恐怕连听都听不懂。”
……
被污蔑为傻子的人，正和慕容林佳一同前往风狐实验室。
网上的风言风语纵然闹心，但现充者大可将手机一关，过好自己的三次元。
沈瞳想到马上就能成为风狐的一员，简直控制不住脸上带起了笑——看得慕容林佳心里直发毛，小声与乔琪咬耳朵：“她怎么还笑呢，是不是被气疯了？”
乔琪哪有空理他，她正在网上与人激战，粉丝大咖亲自下场洗广场，严禁讨论偶像的私生活。
由于混惯了娱乐圈，乔少很自然地使用了饭圈术语：“不传谣、不造谣、专注自家、静待官宣。”
这是她说顺嘴的，她可没想到，居然还真的等来了官宣。
“瞳宝……你……上热搜了……”她呆滞地捧着手机。
沈瞳停下与慕容林佳的技术讨论。她本来就在热搜上，又不是新闻了。
“不是……你……又上热搜了……”
这次是个新姿势，Marsh直接回应了绯闻，用了他的那个许久不曾登录，荒得几乎要长草的微博。
@MarshY：她是最初，也是最终，没有其他人。
微博后，还附了一个新闻链接。
当年VEX-EDR青少年机器人工程挑战赛的获奖新闻。沈瞳、叶延舟，两个名字在标题中醒目地并肩而立，如同一个不言自明的证据。
没有什么无耻闺蜜抢男友，也没有什么不劳而获成黑马。
她早就在，一直在，这里曾经是她的王国，她一度销声匿迹，如今起复归来。
而他是女神的迷弟，从过去，到现在，守候了许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观点取自《2020年网红经济深度研究报告》
第57章
在叶延舟的那条微博底下, 还有几条高赞评论，同样地引人注目。
一条来自乔琪，转发了云图官方的夏令营赛事宣传照, 出自她本人的镜头——圆脸女孩趴在桌上聚精会神调代码，眼下有青影, 眼底有血丝, 但这些旁枝末节根本不重要，因为她的眼中有光。
@乔少说跪下（认证V, Marsh超话粉丝大咖）：原片无修，素颜无妆，凌晨三点的工程师小姐姐。说不美的, 自己照片贴出来瞧瞧？[图片]
一条来自雁子, 是对乔琪这一条的直接回复。
@王雁倪（认证V, A大蓝电副队长）：人是挺美, 但机器是真丑，那丑八怪机甲为什么那么厉害？我不服，沈瞳我们找空再打一回。
一条来自林子涵，热情洋溢地@某个根本不搭理他的小伙伴。
@涵哥带你飞（认证V, Robo+夏令营年度最佳MVP）：我靠@大山里的石头，你女神被我男神表白了，快来看啊！@大山里的石头 @大山里的石头
还有一条, 得到了最多的转发和评论, 来自某个路人。
@重机是男人的浪漫：我好像见过这妹子, 是同一个吗？[视频]
路人贴出了一段在某个LIVE HOUSE随手录下的视频。
光线幽暗，乐声轰鸣，女孩站在乐团的中央，像一团雪白炽烈的火, 爆炸般的情绪摇滚，直唱得台下山呼海啸。
视频结束在主唱跪地流泪的定格，衬着女孩清澈激越的声音：“恒星与光转瞬即逝，热爱与血永生不灭！”
正是Marsh在音乐节表白时唱得那一首。
看到这里，CP粉实在没法把葛芸蕾那个小小的点赞当糖嗑了——连主唱都被唱跪下了，实在不像是沈瞳“偷了别人的歌”。
“别随便黑人了吧，”终于也有吃瓜群众忍不住发言，“什么小三、绿茶的，这小姐姐我喜欢，挺帅。”
……
网络上风云变换，比台风天气还要迅猛，瓜田群众对瓜也是随时吃、随时丢。
但对于曾经被卷入其中的人来说，现实的影响并非完全没有。
譬如，风狐战队对沈瞳的接纳，就不如慕容林佳和屈衡想象中的那么顺畅。
毕竟她跨专业，外面又这么多风言风语，长得还不怎么能吃苦耐劳。慕容林佳一上来就介绍说“欢迎我队的新队长”，结果只得到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投向她的质疑目光。
算法组的组长直接就阴阳怪气了：“这么好看的小姐姐，何必来机器人战队刷简历呢？我们这儿挺苦的，隔壁的cosplay社更好混。”
他心头有气，他十分不服，慕容林佳毕了业，队长本该非他莫属。
沈瞳轻抿双唇，面上掠过一阵红，算法组长瞪大眼睛：“唷，学妹可别哭了，我也是好心提议。”
慕容林佳干着急，这位是战队里的刺儿头，平常没少跟他对呛，经常顶得他说不出来话。
他好容易说服沈瞳来战队，可别当头就被人气跑了！
沈瞳没跑，也没哭。她声音轻细，语出却很惊人。
她看着算法组长，抬了抬下巴：“你们队里，谁有什么跑不通的代码，搞不定的算法，统统拿出来。”
靠！踢馆！
算法组长愣了下，顿时就怒了。S理工不是名校，出去打比赛经常遭遇歧视，没想到本校随便一个什么专业的小丫头，也敢跑来给他蹬鼻子上脸。
“你真会吗？”算法组长刚吃完网上一套洗脑包，总觉得沈瞳没啥正经实力。
他们战队也是实打实的靠本事打进的Robo+年度锦标赛，谁没有通宵达旦地肝过机？
“他会的，”沈瞳一把扯过慕容林佳，“我就会。”
你就吹吧……算法组长忍不住撇嘴，佳姐只是看着娘炮，当全栈工程师的实力也是有的，不然怎么服众来当这个“代”队长。
谁知她还大言不惭补充了一句：“他不会的，我也会。”
被人放话放得这么明白，再不接招就有点逃避的嫌疑了，算法组长开了电脑。
他先拿出的，是一道算法练习题。
虽是练习题，但不代表题目简单。屈衡变态，此前定下规矩，所有的战队新成员都要每天抡二十道本组的练习题，题库庞杂，五花八门，都是他不知从哪儿搜集来的古怪玩意。
他给沈瞳挑的，是专门用来给人“挫折教育”的最难题——一般遇到自忖水平较高，不大服管的新手，他就会祭出这题，挫一挫对方的锐气，早上刚成功使用过一次。
因为是专门用于“阵前立威”的杀手锏，所以他潜心研究过最优解法——就算沈瞳能临时写出来，也可轻易被他当众打脸，进一步增加他的名望。
想空降当一把手可没那么容易，尤其在二把手有实力、有野心的情况下，原本她也没什么群众基础。
慕容林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看了眼默默坐在电脑前读题的沈瞳，又看了眼面无表情、但明显压抑得色的算法组长，叹了口气，转身去找泡面去了。
早饭他还没来得及吃，有点饿了。
至于沈瞳，他不担心，虐菜有什么好看的。
他看得多了……还亲自被虐过呢！
一刻钟后，沈瞳将屏幕转向算法组长，静静看着他局促的脸：“就这？”
其实在她写完之前，全组人马都已经围了上来，现场观摩传说中的“Marsh大神的女朋友”到底有多厉害。
……是真厉害。
键盘敲得行云流水，编程语法习惯极好，算法的时间复杂度和空间复杂度都做到了最优。早上刚被组长狠狠训的某个新成员，边看边在心里一阵阵犯嘀咕。
怎么比组长给的所谓“标准答案”还标准呢？
而且特别易读，特别简约，简直有一种哲理般的本质美感——让他想起了自己一直学习和模仿，永远无法追赶上的某位大神，“虫洞”网站的STTS。
这当然不可能啦！他摇了摇头。STTS是个沉默寡言的工科糙汉，风格十分硬核，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软萌可爱的小师姐？
此时此刻，小师姐正抬起自己软萌的脸，一脸真诚地发问：“这就是你们解决不了的难题？”水平有点堪忧啊？屈衡是不是骗她，不是说大家的训练都还挺扎实的吗？
算法组长尴尬了。
他这才认真对待起这个传说中“靠男人上位”的空降人士，拿出了几个近期让大家掉光头发的实际困难问题。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题挡杀题……
沈瞳盯着屏幕的那个兴奋劲……突然让很多老队员都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慕容林佳叼着泡面咀嚼了几口，远远望着这一幕，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靠，这表情，这架势，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排面……不就是当年屈衡大魔头还在的时候，日天日地日所有人的恐怖场景吗！
不知不觉中，沈瞳的踢馆活动，就变成了风狐电控与算法组的技术研讨大联欢。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要拿自己手头的难题去找沈瞳讨教。她也不是样样都会，很多电控领域的代码细节也不会写。
但是她视野宽、逻辑强，多年积累的知识大厦十分宏伟，即使不熟悉，也能从新颖的角度给出思路，到最后连算法组长都忍不住与她探讨起来。
热火朝天地聊到中途，算法组长突然发现自己背离了初衷，居然还有点心生崇拜，十分闹心地搓了搓脸。
沈瞳看出他的窘迫，笑道：“师兄，要当个合格的coser也有技术门槛，摄影、修图、化妆、搭配都是门道，不管混哪里都要靠实力说话，我不擅长隔壁的那个社。”
她环顾四周——低矮的阁楼层，懒修边幅的工科男生，四处散落的机甲零件，笑得由衷开心：“我觉得，我应该属于这里。”
一直在心里犯嘀咕的那名队员，终于忍不住发问：“师姐，你是不是也经常上虫洞，你的算法风格，和STTS大神好像啊。”
沈瞳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眼面上仍带犹疑的算法组长，有点无奈地打开了“虫洞”网站。
输入用户名、密码，登录，银白的莫比乌斯环亮起。
“如果这有助于你们认可我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就是ST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