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人,您瞧着呢?”
坐在席位最前端的人掂了掂手上的橘子,指节修长,桡骨清瘦。旁人本觉得他不会说话了,这人生性古怪,喜欢的东西痴狂成瘾,不感兴趣的瞧也不会瞧一眼。
可一会后,便听他说:“是美。”
众人本是无意的问问,可听这玩世不恭却又肆意慵懒的声音,都笑了几声,扯过这个话题。
但愿他只是随意说说。
苏塘不知这权贵们在议论她,不过就算知晓也没多大波澜,毕竟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唇上抿了些口脂,看着比往日多了几分娇媚生动,确实算是抢了他人风头是了。
差不多做完事以后,她便直起腰来。
她还未走出几步,便被冰兰拉住手脚,“苏塘,你随我来。”
她未抵抗,错过人群走了好远,便被她带着到了殿外一片亭台,纱帘妙曼,绿意盎然。
里边坐着一名女子,精绣紫纱长裙在玲珑有致的身上贴合轻盈,显得像是仙女,苏塘仔细瞧了两眼,便知道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不过,树大招风。
她规规矩矩的给里头的人行了个礼,唤:“秦小姐。”
那美人侧目,愣神。
她早知这宫里的情况,也知道这人是二皇子身边照顾的,生的一张好皮囊,可她没想过,居然这般天生丽质,丝毫不会她逊色了去,或者是说过她而无不及。
到底是心底知道这人的情况,敛了神色,“嗯。”
她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直到苏塘都忍不住先开口,“小姐找奴婢是有事吩咐么?”
“自然。”秦小姐起了身,眼底情绪意味不明,“我自是信任你才会召你至此处,想必冰兰说过我要入宫的事了吧?”
苏塘弯眉笑了笑,旁边的冰兰便道:“她对秦婕妤衷心的。”
见这宫女态度不明,秦小姐忍不住皱眉:“秦林月是秦家的人,你对她衷心自是对秦家衷心,二皇子在宫内无人照应,我入宫来便是为他,你应当清楚。”
苏塘不答,冰兰便对她道:“小姐入宫便能做嫔妃,养育二殿下,你不必这般拘谨,以后都是同一处侍候的。”
她早便和苏塘说了颐和宫不是个好地方,又有秦家撑腰,但她又想到璃清的态度,害怕秦小姐说她办事不周,便说:“还不感激谢恩!”
苏塘先是没说话,转又提到别的:“不知秦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这筵席上把她叫出来,这般急着认主,是未雨绸缪还是别的,都有几分意思。
这宫女的态度,倒让人觉得她有待考究。
片刻思索后秦小姐便道:“往后我入了宫,便是照拂你的主子,你既伺候着二皇子,衷心于秦婕妤,又这般处境,便能知道我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若苏塘不识好歹,剩下的话也没必要说出口。
“所以奴婢才问,您的意思。”苏塘应声道。
场面旋即默了几秒,秦小姐示意边上的人,便有人上前在她耳边说话,苏塘听着听着,不禁觉得好笑。
她们要她在二皇子吃食里落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秦小姐再‘妙手回春’,得了噱头。
苏塘听钦天监那边传来的消息。这‘凤星’便是木极满森,呈现广大胸怀的意思。
刚说了会对二皇子好,这利用起来倒是水到渠成,不顾其他。那丫鬟和她细说这东西无半点害处,也不会被人察觉。
等人退去后,秦小姐居高临下的看她,又淡然说:“你若害怕,便让冰兰做便是。”
像是觉她一定会答应似的。也是,没了她看着,冰兰也没办法下手。
于是她道:“奴婢不怕,只是怕二殿下出了事。”
“不会。”
秦小姐唤人递给她东西,再叮嘱了一两句才放人走了。
丫鬟问她:“小姐,万一这人反悔怎么办?”
别说苏塘这态度如何了,就是真的信她们的,若是被发现,招供的几率可是极大。
“不过是一点糖霜,试试她罢了。”
——
是甜的。
苏塘尝完后笑了笑,这秦家小姐,倒也没那么傻,怕她叫自己过去只是做给众人看看,以表对二皇子的关心。
不过呢,这东西还是不能下。
她可以配合着让秦家小姐进宫,但得让她厌她,接了二皇子后赶她走,这才对不是?
想得透彻后,她便要去接二皇子入席了,可还未走两步,面前出现一习红衣长袍的男子,袖口处是云纹红蟒刺绣,苏塘低眼便看见他一双手,像是皮包了骨,白的冷淡,病态十足。
他堵了她的去路,苏塘直觉这人不好惹,便福身做平常宫女的态度。
“藏着什么?”他声音有点低,听上去让人心尖微跳。
袖口里的东西有些烫人,苏塘没想到这人眼这么尖,索性她便手脚缓慢拿了出来,往前递。
掌心被一跟指腹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再慢慢把那一包糖拿走,他也不拆,只挑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看苏塘。
那目光像野狼似的,苏塘就是不看他的脸也能感觉到阵阵毛骨悚然。
“哟!”不远处走来的小福子先一步看到了苏塘,“那不是......”
他很快住了嘴,因为不止苏塘,那路巡抚可不是难以忽略的,可惜他早早一惊一乍的开了口,皇上显然也瞧见了。
李筠眼角拉长,手里的扳指被他摸的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卡文!
明天一定多写!
第四十八章
纸包被面前这人捻了捻, 苏塘仔细思索着他的身份,说起来她一直都在深宫里,对外边的人还真没什么印象。
但她有时候也会开御书房的视角, 还算认得一些,喜欢穿红袍又这般放荡不羁的,数来数去唯有那位性格古怪的路巡抚了。
但这人, 不好惹。
听闻有些官员说路闻溱手段狠辣, 行事作风都带着一股阴毒,一般见了他都会绕道, 比起二公主这种小魔头倒是大巫见小巫。
苏塘想到二公主,居然一时间觉得这路巡抚也没那么可怕了,居然抬头朝他的面容投去了目光。
很张扬,很精致的脸,那双桃花眼因为本人的气质不显的风情万种,反而有一种蛊惑的危险, 在他整张脸上染上一层阴翳,有种毒蛇的致命感。
捕捉到小姑娘的探究的目光,他凑近了些,弯腰在她耳边道:“这东西是送给我的, 还是送给二皇子的?”
声音低醇,但那股子刺进骨子里的阴森挥之不去。
苏塘睫毛轻颤,耳廓上扑落来的热气让她十分不适,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
看来这人知道她去会秦小姐了, 在这截胡她, 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
“嗯?”他说:“给我便是我的,给二皇子......你有命给他么?”
那只如同鬼魅的手往上抬,下一刻便要缠上她的脖颈, 可却很快落了空。
凤带来不远处筵席上的声音,许是早就被有心人得了消息,这又是入席的入口,才到官员女眷见得皇上才行过礼。
又是一阵轻盈的脚步袭来,见到这份剑拔弩张的场景,淳嫔朝着李筠身后的苏塘看了两眼,掩唇笑。
李筠略显冷淡的道:“路卿也不懂规矩么?”
“皇上息怒。”路巡抚道,他便是再肆意放纵,也不能惹了天子的不快不是?
手腕上的力气挺重,苏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微微皱眉,但李筠似乎注意到了她的难处,松了手。
路巡抚五指屈张,笑:“臣不过是见这宫女心怀歹意,路见不平。”
“心怀歹意?”
江美人的声音算是这宫里让人最为头疼的,那股子八婆般尖锐和聒噪让人听着头都疼。
“路巡抚说这话可要有根据。”淳嫔道。
“路大人说话一向忠言逆耳,难能凭空捏造。”江美人挡住魏修仪的身影,挺身而出,她目光不断的朝苏塘身上投射。
又是这个宫女,女眷那边早就传开了她,这下皇上又为了她与臣子说教,怎么可能心里没她?
于是便这般成了众矢之的,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扎人的,像是要把苏塘身上一层皮扒下来。
“自然不会。”路巡抚双眉微抬,他将手里拿一包极小的药包递给小福子。
那桑皮纸包裹着的东西显然是见不得光,她朝苏塘问:“这东西在你袖里是做什么用的?”
那语调略显轻缓,苏塘知道他在说什么,若是自己顺着他说是送给他的,便能被他隐瞒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自己也就欠了他一个人情。
李筠接过那东西,展开便是白霜般的颗粒,他捻了一点,放在指尖摩挲了片刻。
“奴婢给自己用的。”苏塘说,她又去看路巡抚,“哪知路大人遇见奴婢便觉得不妥,奴婢实在是冤枉。”
路巡抚倒是没想到她给自己扣上了帽子,也是笑。
“自己用?”江美人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异样,她上前两步,“那你现在便自己用啊。”
这苏塘可是二皇子的人,眼下手里攥着这东西,万一要是什么个脏东西,她就是有口也难辨。
那语气里稍带着些急迫嘲讽。
旁边的杨贤妃也站出来说话:“二皇子满月宴上,你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别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惹了晦气才是。”
“妾身看就是个小玩意,犯不得诸位娘娘如此小题大做。”淳嫔道。
小玩意?
苏塘若不是早知道这是个砂糖,便顺着路巡抚的话说了。她上前了几步,给李筠福了福身,再道:“奴婢尝尝吧。”
李筠的目光落到她如樱桃般红润的唇上,可以辨认出她是染了些口脂的,可这样愈发显得她气色红润,娇嫩新鲜的像花苞似的。
他朝着苏塘抬起刚刚碰过那东西的一只手指,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堵在喉中。
指节微微蜷缩,像是猛的意识到了什么,别扭的收回手放至自己鼻尖,装作若无其事的轻嗅了嗅。
甜的。
“不过是些小玩意。”他说。
皇上都这么说了,还有谁敢反驳?江美人不信那是什么小玩意,她直觉这东西绝对有问题,明摆着是皇上护着苏塘,但她也不能多言。
在场不只她一人有这心思,杨贤妃叹了口气,“既然都是误会,便请皇上进去落座吧。”
“倒是臣眼拙了。”路巡抚也不见半分狼狈,只是一双眼睛朝着苏塘看了又看,带着异样的兴趣,又如雾团似的让人辨不出他的心思。
“一句话可不能揭过。”李筠把苏塘挡得密不透风,他道:“待会便自罚三杯吧。”
“臣遵旨。”
却连提都没提苏塘,显然是不罚,李筠像是掠过这件‘小事’步伐稳健的朝里头走,众人随着便陆陆续续的离开,只是临走时放在苏塘身上的目光是耐人寻味的。
淳嫔路过苏塘,一时间没挪步子,她低声和她说:“那位秦小姐在那边看着呢。”
她一扬下颚,朝一边方向示意。
苏塘朝着那方向看了一眼,略感无辜的笑:“谢娘娘提醒。”
这位淳嫔,似乎多时候都在给她说话,是看乐子不嫌事大么?
那边冰兰和秦小姐站在松树后,落了满身冷汗。
“小姐,我早便说了苏塘是个衷心的。”冰兰硬着头皮给她说安抚的话。
秦小姐脸色微微有些白,她是想试试苏塘的衷心,可单单只在于苏塘会不会下这个东西,可不是被人人周知以后,她衷心的不暴露出自己来。
若是苏塘真把她供了出来,这身腥肯定是逃不掉的,还未入宫便牵连到了这些事,得是有多难堪?
“嗯。”
——
苏塘接二皇子到筵席上的时候已经宾客满至了,她们离得至皇上还算是近,苏塘一抬头便与李筠来了个视线碰撞。
下一瞬她便低下头去,只留得一块嫩白的后颈让人看着心痒痒。
小福子在李筠身边说:“刚刚那三杯酒里的东西下的足了,现在巡抚大人还在茅厕待着呢。”
“不过是装装样子。”李筠摇头。
小福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通,这路巡抚肯定是知道皇上心里对他有埋怨,明知这酒里掺了东西但还是喝了,又到茅房里做假戏。
“那皇上可要......”干儿子在一边问。
“他爱做戏便让他做吧,让人守着不到午时不准出来。”李筠道。
这可才巳时一刻,这要到午时......那不得把人憋坏了?小福子噤了言语,心里为路巡抚默哀两声。
又过了一会,太后这才姗姗来迟,她雍容华贵的走过长台,受了众人跪拜,这才在皇帝左边坐了下来,再叫下边的起身。
说完体面话后,太后便叫杨嬷嬷抱二皇子上来给她看,小家伙长得粉雕玉琢的,刚满了一周便能瞧见灵动的影子。
太后便说:“秦婕妤去得早,生的孩子却着般秀气,哀家老了也不太记得她模样,倒是憾事。”
李筠抿了一口烈酒,酒意顺着咽喉落入腹中,烫的灼人。他却并不那么想附和,眸中点点星光,在酒水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冯嬷嬷便顺着说,“听闻这秦家有一女生得倒是和秦婕妤有些相像。”
于是秦家嫡子秦章远便走来,朝着上边行了一礼,满座的人瞧着,魏修仪摸了摸手上的刚染的指甲,眉头却紧锁着。
“这秦家还当真是有本事。”江美人说。
能找着当今太后帮忙,能不有本事么?这个中原由到底是什么,能让太后亲自主持,但皇上又明显是不抵触的。
魏修仪心里微涩,她觉得对她来说很重要,但到底是什么呢?
那边秦章远已经开始介绍着自家小妹,苏塘瞧了会功夫,其实这秦家姑娘倒也是算是个心智稳妥的,才不过多久便能笑面春风,大家闺秀的风范立得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