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她又不得不想起自己当年是怎么进宫的,她再怎么说是正经人家的小姐,被发落到宫里做宫女这事,说来也算是好笑的很。
她父亲早就得了秦家人的点拨,知道秦婕妤要入宫为妃,野心极大的想往内宫安排人手,于是好死不死的,正到宫内招收宫女时,苏家主母便用她母亲作为筹码,逼迫她年仅十岁进了宫。
再在宫里呆了五年,离了尚书房被内务府调派,一开始她受人排挤,安排到了性格暴戾的江才人身边,后来江才人犯了忌讳,再是被秦婕妤拉了一把。
所有人都以为她对秦婕妤忠心耿耿是因为秦婕妤救了她,但其实并不是,是因为她入宫的目的,便是给秦婕妤铺路。
她当年如此决然的离开安海,便是从宫外传入信来,告诉她母亲病入膏肓,也告诉她该出力了。
苏觉好不容易升官,却没想到落了这么个境地,苏塘心里想笑,但面上不显露出,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自从臣妾入了内宫,便很少听到父亲的消息了。”
她不表态,既不求情也不高兴,让李筠有些捉摸不透,又问:“是生分了?”
“不是。”苏塘低声道,“即入了内宫,便是皇上的人了,也不便多加注意。您这般与臣妾论外朝之事,臣妾有些......受宠若惊。”
“......”
李筠喉结攒动,因她是站着的,离他不远,便能清晰的看见她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美丽的面庞,触手可及。
但好一会功夫,李筠才撇开神情,觉得心里燥热的厉害,但又害怕吓了她。
以前便是这样,苏塘抵触他的靠近,唯有借着旁的由头才能让她对他笑,正经说话,若是踏进一步……
他轻轻抬了抬手,女子却开口道:“对了,静嫔娘娘许是待我隔阂了,这几日闭门谢客不见人,送去的东西也不收,臣妾想去看望她。”
李筠停下动作,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会手指,又道:“你去看吧,就说待朕关怀就是。”
“谢皇上恩典。”
苏塘往后退了一步,充满喜意的给他行礼,还不待李筠说话便道:“那臣妾告退了。”
李筠沉默良久,那句‘别走’在他口里酝酿着,终究还是没说出来,放她走了。
看着女子清瘦离开的背影,合了合眼揉捏眉心,待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到了近处,给他端来茶水。
“皇上,娘娘......走了?”小福子问。
李筠都不乐意搭理他,小福子也住了嘴不敢多问,说到其他,“修容娘娘刚来送点心,皇上可要尝尝?”
说起来从前璟修容是向来不在皇上面前晃悠的,今个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多半是为他那户部的叔父。
果不其然,李筠声音清冷,“拿走。”
小福子懂他意思,“那皇上,这宜妃娘娘的送来的可要撤走?”
他知道这宜妃的父亲也是跟着事有关的,她与璟修容一同送来,皇上用了一样不用另一样,说不太过去。
小福子正想着,却被圣上冷冷的撇了一眼,心尖一跳,“啊呀呀,奴才真是傻了,这御膳房没送糕点过来,还是宜妃娘娘贤惠识大体!”
“不一样。”圣上的目光落在精巧的糕点上,道:“她不是来求朕的,她估计也没想求。”
苏塘在苏家的事被他查的一清二楚,她母亲是府里面的一个丫鬟,被赐姓苏,前几年便撒手人寰了,也是被人糟蹋走的。
苏塘恨苏家吗?
许是恨的,于是他便暗示提点甘州刺史重用苏觉,才有了这档子事,要的便是苏塘一个答案,恨或者不恨。
可被苏塘搪塞过去了,关键是自己还没追问……
想到这他无奈了,怎么就被她迷惑了?
——
苏塘是真挺高兴的,心里头一琢磨,这事除了静嫔,还有谁干的出来?
用苏家打压她?她不要太快乐哦,这才向李筠请命去看看静嫔,准备好好感谢感谢她。
她连脚步都是轻快的,很快便到了钟粹宫门口,又碰巧遇见太医请了脉出门,心里寻思着贤妃应该怀胎三四月,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不去慰问两句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让人通报两声,进去了。
贤妃坐在贵妃椅上,正剪着花枝,瞧见她来了没起身,脸上挂着温软的笑,“我这样不便起身招待,多有怠慢还望见谅,快坐吧。”
“贤妃姐姐怀着身子,应当歇息着。”
苏塘坐下,与她寒暄了几句,把话题转到静嫔身上,“也不知静嫔如何了,连着好几日都没见她去拜见太后,我心里担心的很呢。”
“我也不知。”杨贤妃叹气,像是随意说:“那日听闻你封了妃,她便晕了过去,后边萧妃又去了冷宫,她又是一病不起。”
她目光落在苏塘脸上,深藏着几分取笑。
“身子骨这般柔弱,真是叫人忧心。”苏塘也随着叹息。
“......”杨贤妃征了一下,软声道:“她受不了这宫里姐妹来来去去,妹妹往后好好的,她病自然就好了。”
“与我何干?”苏塘疑惑,“生病了该是寻太医才是。”
“......”
她难道听不懂自己的话是在暗讽么?人家生病为啥,还不都是因为你。
“妹妹失言了,只不过娘娘怎么不多寻几个太医瞧瞧静嫔,逐渐步入暑期,她这般拖着,想必是去行宫也要被遗落了。”
杨贤妃表情略显僵硬,“是,妹妹教训的是。”
她踢到了硬石头,也不再多说了,“本宫一会要睡午觉,你既担心她,去看看就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瞧见。”
人家正恨你呢,这几天又躲着不见人,还不是要吃闭门羹。
“放心,我得了圣上口谕来关怀的。”
“......”杨贤妃朝她摆手叫她出去,“本宫乏了。”
刚刚还是姐姐妹妹,现在就以本宫自居了,苏塘心下有些玩味,贤妃是典型的对自己不屑一顾,她是侯府的小姐,心气比天高,不争不抢淡泊惯了,就一副软软绵绵的模样装作无辜从容。
但若说宫里边谁最看轻自己这个宜妃,杨贤妃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从她打交道的人就能看出来了,凡事出生小门小户与她平起平坐的,她都不怎么看在眼里。
苏塘就是心里清楚才故意说那话的,本来就是两个人走个过场,还非要阴阳怪气。
她出了门,转往片偏殿去看静嫔了。
刚到了门前便听见里面的咳嗽声,问了句旁边守着的宫女,“静嫔怎么病的。”
那宫女没想到宜妃居然是来看她们主子的,但自从她们家主子病了便闭门谢客,所以这时候赶忙道:“主子是因为那日雨大染了些风寒,娘娘还是回去吧,怕把病气传给您了。”
“我是得了皇上的命令来看她的。”
这话摆在这,这宫女一时间哑口无言,心里头纠结的很。
“若是不信去乾午宫问问就是。”苏塘懒得和她解释,璃清掀开帘子,一行人便往里边走了,那宫女势单力薄,终究是没拦住。
静嫔正被人喂着药,她一只手撑在榻上,咳了两声,脸颊都是白的,听见有人进来的动向,她挥开面前的人,看见了苏塘。
她瞳孔竖立,“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你的,怎么病的这般严重?”苏塘好一阵关心,还上前去看了看她,很是真情流露。
可静嫔头皮发麻,往后猛推,嘴里喊道:“滚!”
苏塘似乎早有所料,也不恼,说:“何必这般抵触?”
他叫旁人都先下去,其他人不敢惹宜妃,唯留着一个寒媛目光惊恐的盯着苏塘。
“这里是钟粹宫,你们都是我的人,快给我回来!”静嫔朝退却的宫女喊,却没什么效果。
苏塘落座于她身侧,淡然的接受了她如狼似虎的眼神,轻叹一口气。
“怕什么?”她道:“我今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静嫔一口气闷在心里,感谢她,感谢她什么?感谢她给了理由的顺当的坐上这个妃位么?顺当养了二皇子吗?
“你给我滚......”声音都哑的像掺了沙粒,“我现在已然这副模样,你不就是来看我的笑话么?你看到了满意了?”
苏塘听她说这话,疑惑了一会,觉得不太对劲,照理说若是秦家人想拿他父亲一干人逼迫她,怎么这静嫔没上手段反而避着她呢?
于是她挑开了话说:“我那父亲可有活路?”
“呵!”静嫔冷笑,“原来是为了那位县令而来,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别以为你父亲曾经在我家手下效力,我就会帮忙!”
苏塘一愣。
见她这样,静嫔不知怎的心里一喜,她呼了一口气,扬面道:“不过倒也不是不好商量,你让皇上夺了自己的封号,把二皇子送还给我,我还能给你几分脸面帮帮你家。”
看来整治苏觉的不是秦家啊……
苏塘这才点头,接着起身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还和静嫔说了一声,“你这幅样子,我挺满意的。”
“你!”
静嫔没想到她答也不答,根本没有一点点在意,又被气的头都发晕,手指紧扣床畔,连眼前发黑,果真是来看她笑话的!
苏塘离了钟粹宫,始终想不明白这要害苏家的人到底是谁,谁这么好心啊,她报恩都没地方去报。
她开了乾午宫的视角,正巧碰见李筠召见路巡抚,两人正说着话。
李筠在宫里踱步,摸索着鬼斧神工的木雕摆件,再抽出几本书参阅,路巡抚在后边站着,向上头禀报。
“牵连的人大半入了刑部,但尚有余党未曾抓出,还需些时日。”
“那就查。”李筠神情淡漠,并无什么气愤。
“此次诱引,世家阀门自然是大出血的,但江南那边......”
借着这次机会自然能清除贪污,煞煞他们的威风,可江南那边还未解问题,他不免担心。
“所以让你动作快点。”李筠‘啪’的一声合上书,侧目看他,“抄家充公,这群人手上的东西堪比国库,帮着过完这个坎正好。”
路巡抚微征,接着笑:“臣明白了。”
听着他们这番话,苏塘也明白了几分,看来李筠是故意借着这次拨款来钓鱼,整顿朝廷内部,除去贪官污吏,又更轻便的解决江南之患。
还真是......
那边路巡抚又提,“臣到了甘州,听闻到一件事。”
“嗯?”
“宫中新立的宜妃娘娘亲眷便是倡泽县的县令,臣在捉拿之际秉公执法,却听苏县令说实有隐情。”他挑起桃花眼,再是平常不过的问:“皇上可要听他说?”
半响后,李筠才道:“朕让他做这个县令做成这样,再有隐情也是事后诸葛,能做何用?看压着。至于女眷......”
李筠把书放回原处,用一旁小福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毕竟是宜妃的亲人,让她们进宫见见吧。”
小福子结果皇上递过来的手帕,低头眨了几下小眼睛,皇上是想试试宜妃娘娘,到底要不要救苏家?要不要给圣上求情?
且为了这皇上就把那苏县令调到甘州,置他于水火。
啧啧,可怜的苏县令哟。
这边苏塘停了脚步,她是真没想到居然是李筠干的,一时间内心复杂,怪不得他今日试探她,想必是问问她的意见,要不要帮自己出当年那口气了。
身旁的璃清问,“怎么了主子?”
“去......”苏塘想说去乾午宫,和李筠说不必让苏家人进宫,直接弄死算了,可仔细想了想,没说出口。
“回去吧。”她说。
她往回向永宁宫,心思微乱。
苏家远在天边,她却在京都,算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又不会害了她。李筠这般做法百八十就是在给她出气,做了便算了,还要费尽周折来问她意愿。
恨或不恨。
若是她真心实意的求情,李筠许是会放苏家一马,但若是她说恨,说不定是抄家流放。
做了好事,又不留名。他已经这般在意她了?
到了永宁宫门口,她抬首望着牌匾,又觉玩味。
这么想着她,却说什么不碰她,对她无意,到底是帝王要顾着脸面,看她不喜他,便自己也佯装不喜。
苏塘若是皇帝,换成自己喜欢的女子,那是说什么也要牢牢抓在手心的,李筠这样患得患失,还真不像他平日里那般杀伐果断。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痛苦的是李筠,又不是她。
——
苏家宅子
是原先京城住的旧宅,大堂里坐着几位姨娘,焦心的乱走,家里的主心骨都被送到了刑部,现下只有她们几个像无头苍蝇似的,急的团团转。
外边大夫人和官家的人说完话,才回来被围住问情况。
“别叫了。”大夫人推开众人,和上头的母亲说:“话是明日有机会去宫里边见见宜妃。”
“她肯定是为了问她那个死的早的娘呗!”
“我们苏家费尽心力的养她大了又送她入宫,才有了她今日的富贵,这次事情闹的着般大,也不见她为苏家说上两句话,没良心的白眼狼!”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送我的茹儿入宫,哪能便宜了这小贱人。”
听着这话酸溜溜的,上头的老夫人一声呵斥,“都住嘴,这押送到京都的就咱们家还算轻快,圣上也算是看着二娘的面上,说明她是有求了情的,这次既然让咱们入宫,便是要好好与宜妃冰释前嫌,若是关系不僵,家里人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
话没错,自打那苏二娘成了宜妃这事传开,多少人巴结着她们家?就连那甘州刺史都是点头哈腰的,巴巴的把苏觉调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