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还有口气,后面的随便意思一下就好,真打死了有你麻烦的。”周远海不由叮嘱一句。
那侍郎依旧非常不解,可为官多年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突然轻咳一声,他大步上前推开狱卒,亲自接过长鞭狠狠抽了下去,似比刚刚更重。
周远海憋着笑低下头,这有些行刑的手法有轻有重,有的看似软绵绵,实则专挑筋脉多的地方下手,这不一下子人就没了。
而有的看似狠辣,但下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死不了人。
皇上让自己来这一趟,想必应该也是不愿宁怀元就这么死了吧,毕竟其手中还握着不少其父亲贪污受贿的证据。
宁栖也看出一些不对劲,直到三十鞭结束,她才立马跑过去将人从刑具上放下来,只是触手全是鲜红,她险些要扶不住眼前人。
“来来来,快把宁大人扶出去。”那侍郎突然挥挥手。
立马就有两个狱卒上前帮忙,宁栖发现她爹好像似没了气息一样,泪珠不自觉滚滚落下,立马急着赶紧跟出去,这时候找大夫说不定还来得及。
等上了马车,周远海也没有再跟着她去客栈,只是让她记得回宫。
宁栖知道一定有人在盯着自己,或许从她一开始进京的那一刻就已经暴露在别人眼中,她自然不会傻乎乎想着逃跑,只是眼下她爹的伤最要紧。
不知道洪氏她们是否还在客栈,等马车停在门口时,她花了一锭银子让小二帮忙扶她爹上去,又让掌柜赶紧帮忙叫个大夫。
幸好洪氏还没有离开,只是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乍一看跟她爹一样毫无血色,但看到浑身是伤的人时却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老爷您别吓妾身呀!”
“爹爹!”宁依依也围了上去。
一屋子顿时乱成一团,宁栖亦是心急如焚,左等右等大夫一直迟迟不来,等她准备让菘蓝再去看看时,外面才立马走进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这病人似乎有些严重……”看到床上的人大夫也眉头紧锁。
洪氏一直在哭喊,宁栖被叫的头疼,干脆走出房间,疲惫的揉着脑袋,多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松懈,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青县一听就是个偏僻角落,但只要能够远离京城纷争就好,也让她爹看清那个祖父的恶心面目,她们家能有今日,全拜对方一手所赐!
只是依依一直都想嫁到京城,只是如今她们家这个情况怕是有些艰难,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宁依依突然从屋内出来,红着眼眶一边上前拉住她胳膊,“前几日有人来报了个平安,但并未说你去了何处,这几日我与娘都担心你是否被扣留在宁府,我还去了宁府找你,可是却被那些人赶了出来。”
宁栖目光一顿,突然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渍,“我去了何处不重要,只要爹爹回来就好。”
猛地点点头,宁依依泪如雨下的将她拥住,这几日仿佛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有些泣不成声。
她没有问为何对方会把爹爹带回来,这种时候她已经明白很多事情都不像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不多时大夫忽然从里面出来,两人立马上前追问,“爹爹如何?”
大夫提起药箱眉间紧皱,“伤的太重,已经伤了根本,命倒是可以保住,就是日后难免会有各种不适,所以平日还是得多注意一些,切不可过多劳累。”
听到命可以保住,宁栖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但却不敢进去多看一眼,她害怕看到她爹一身是伤的模样,只是到了今天这步已然无法挽救。
等上了药后,洪氏还在屋内抽泣,菘蓝则在后院熬药,直到听说她爹已经醒了,宁栖才敢进去看看。
床榻上之人似苍老了数十岁,面色枯黄,身形消瘦,若非模样相似,宁栖全然不敢相信这是他爹,当即站在那有些迈不动步。
“栖儿……”榻上的人忽然发出嘶哑的声音。
洪氏却一个劲抹着泪,“老爷我在这,您有何不适快告诉妾身!”
宁怀元动弹了两下手指,视线逐渐清明,直直望着门口双目通红的女子,一边似挣扎着要坐起身。
“爹爹!”
宁栖立马走上前,慢慢蹲下身握住那只枯槁的手,仿佛有什么模糊了视线,连着声音也哽咽起来,“对不起,都是女儿无用……”
缓缓抬手覆上她脑袋,宁怀元忽然看向一旁的洪氏,后者只能起身退下,怎么没想到老爷醒来第一件事又是找她这个宝贝女儿,难道依依就不是人吗?
“爹爹无事。”他眼神晦涩难懂,“这都是爹爹该受的,怎能怪你。”
在天牢中他也未受到苛待,更未受到严刑逼供,父亲绝对不可能替自己打点,他也不知这是何人所为。
根本不敢去看他一身伤,哪怕包扎了伤口,依旧有丝丝血渍从素白的衣裳渗出,宁栖低着头紧紧握住那只手,“虽然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是爹爹也应该反省自身,祖父哪种人岂是可以相信的,他巴不得爹爹替他抗下这一切,我们所有人都是他利用的工具,您死了觉得不要紧,可是我与依依便成了没有父亲庇佑的孩子,日后只会遭人嘲笑欺辱,您还不明白吗?”
宁怀元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多出些许湿润,这段时间他在天牢中想通了许多事,一切的确都是他欠考虑,企图去相信父亲,最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怨不得别人。
摸摸她脑袋,他声音依旧嘶哑,“爹爹已经打算辞官隐退,日后再也不卷入任何纷争,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
宁栖手心一紧,神情透着些许异色,如今怕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事。
忽然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张消瘦的面庞,她唇角微启,“爹爹不计较祖父的行事,可他未必会放过我们一家人。”
也了解自己那个父亲,宁怀元突然叹口气,“若是他紧紧相逼,爹爹唯有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曾经也在京城任职数年,父亲做的那些事他都有目睹,这些年的书信往来都是可成为证据,实在迫不得已他便只能交给圣上,哪怕祖宗会责怪于他也无可奈何,是父亲不仁在先,又岂能怪他不义。
“你们干什么!”
屋外突然传来些许嘈杂声,宁栖闻声望去,一边让他爹不要操心好好休息,一边快步走出房门,却只见楼下大堂不知何时多出一群人,领头的还是个熟人。
“小姐!”楼下的菘蓝急的抬头看向楼上。
尚书府的管家依旧客客气气的走上前,“老爷知晓宁大人受了重伤,特意请了御医在府上为其诊治,过往之事暂且不提,如今还是宁大人身子最要紧,姑娘说是不是?”
饶是病怏怏的洪氏都忍不住从房中走出,虽然愤慨,却也不敢说什么。
倒是宁依依忍不住冲了下去,“何为过往之事?是把我赶出府门,还是对爹爹见死不救?祖父当真是好打算,现在爹爹平安无事就不怕被连累了?”
如今她们家都这样了,还有何好怕的,这种门第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入。
“二姑娘说的什么话,老爷亦有难处,想必宁大人会了解。”那管家也不生气,一边挥手让人上去,“还不快把宁大人小心送回府中!”
眼见一群家丁冲了上来,客栈里其他人都是闪避不及,宁栖只觉得脸色一变,那祖父怕是从未想过她爹还能活着从天牢出来,如今岂是想重归于好,不过是怕她爹气急之下把他那些事给捅出去。
这次若真的跟对方回去,她爹若是不把东西吐干净,必定再也出不来。
“你们都干什么!”
随着一道张扬的声音响起,只见客栈外进来一名年纪轻轻的男子,身着一袭苍色锦袍,后面还跟着好几个随从,不少人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看到来人,那管家也是脸色一变,立马躬身迎上前,“奴才见过世子殿下,这是尚书府的家事,您看……”
“滚滚滚!”
霍冗一脚将人踹至桌脚,面露不喜,“小爷早就听见你们在这仗势欺人,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人家不愿意去尚书府,你们就要抢人,到底是谁没理?”
没想到他们世子爷如今还会和人讲道理,后面的侍从都忍不住偷笑。
“李管家!”
尚书府的人连忙将那管家扶起来,却又不敢上前辩驳,这淮元侯世子在京中就是一霸,其实他们可以惹的。
管家也没有再说什么,又看了眼楼上,跟着便立马带人离去。
望着楼上那道倩影,霍冗拳头紧了紧,突然转身离去。
“等一下!”
他脚步一顿,嘴角带着些许弧度,果然戏文里说的没错,英雄救美当真有用。
宁栖快步来至大堂,望着许久未见的男子,忽然上前几步,“今日多谢世子殿下。”
控制着面部情绪,霍冗依旧一脸正经,就这么定定的凝视着眼前人,女子仿佛清瘦了不少,神色间隐见疲色,却依旧动人心弦。
“小爷只是路过,见不惯这种横行霸道之人乱来,与你无关!”他说完又转身离去。
只是走了好几步都不见有人叫住自己,只得自己突然转身,一本正经的道:“我过几日便会离开京城去边关,你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当然,你……你要是舍不得我……我也可以留下来。”
洪氏等人都在那暗暗窥探,显然想说什么,却又被宁依依拉了回去,她虽然听老爷说过淮元侯世子这事,但见后面没了动静便也就忘了,没想到这事果然是真的!
经历的越多,宁栖才逐渐发现一个纯粹的人多难得可贵,只不过她们从来不合适。
“如果这是世子的志向,我自然祝您一帆风顺,若只是意气之举最好还是三思而行,想必侯爷定更为担忧。”
闻言,霍冗突然憋着一口气死死瞪着眼前平静无波的女子,为何她还不明白,眼下能够让她依靠的只有自己,难道他就这么不堪,她宁愿被人欺凌也不愿靠近自己!?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他愤然大步离去。
侍从们都赶紧跟上,都知道这位小祖宗就是口是心非,这几日时常有事没事往这边溜达,还不是想看宁姑娘一眼。
重新回到楼上,发现她爹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宁栖赶紧将人扶回去。
“难得世子没有嫌我们家落魄,对你也是始终如一,你其实不妨可以考虑一下,爹爹日后怕是不能再护着你,淮元侯府家大业大,你若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必定无人欺凌。”宁怀元忍不住道。
又倒了杯温水过去,宁栖蹲下身看着对方喝下,神情严谨,“爹爹为何还不明白,祖父是不会放过您的,如今您必须修书一封让周管家将证据都带过来,哪怕一次扳不到他,那也要让他寝食难安。”
“世子……虽好,但于我而言却并不合适,如今您还是好好休息,我与依依会轮流看着您的。”
若非如此,对方半夜来掳人都不知道,那个老头子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宁怀元点点头,让她拿了纸笔来修书一封后便累了睡下,宁栖并未将书信交出去,如今那边必定派人时时刻刻盯着这边,稍有动静便会被发现。
很多事情看似归于平静,实则才刚刚开始。
次日刚替她爹买了药,便有两人将她围堵在巷子里,但在看到两人的腰牌后宁栖便也没有反抗。
“待会奴才会将宁大人前往城郊别院休养,亦不会让不轨之徒打扰,姑娘是否该随我们回宫了?”两人神色严谨。
宁栖望了眼无人的巷子,心情颇为复杂,自己不过才出来一日,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我与爹爹交代几句便随你们进宫。”她低头望了眼手里的药。
一人突然强行接了过来,“交给奴才即可,想必宁大人能明白。”
定定的望着眼前两人,宁栖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只能随着他们上了马车。
感觉这两人应该是一直跟着自己,不然怎么可能拦的这么及时。
她爹从来都不想她进宫,但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想归于平静也无可奈何,那个祖父已经丧心病狂到了极致,绝对不可能让她爹这个威胁离开。
随着马车再次再次入宫,许是刚刚才下朝,不时可以看到官员进出宫门,依稀间宁栖仿佛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忽然缓缓撩开车帘。
“益国议谈一事,不知易大人如何看?”宁临民突然视线一顿,定定的望着不远处驶过的马车,神色越发肃穆。
“宁尚书在看什么?”一旁的人顺势望去。
随着马车缓缓驶近,宁临民突然大步上前,似觉得自己眼花了一样,“你……你怎么会在这?”
他怔怔的望着马车里容色逼人的女子,那张布满细纹的看脸再无平日的老成持重。
四目相对,宁栖微微一笑,“祖父觉得呢?”
直到马车远去,宁临民还一直愣在原地,眼神越发阴沉,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宁大人,宁大人?”一旁的人似有不解,“刚刚那女子唤你祖父,我怎未曾听闻您府中还有个如此绝色的孙女?”
宁临民咳嗽一声,面露疲态,“改日再聊,老夫身子不适先走一步。”
他脚步难得稳健,很快就走出了宫门,只是远远还能听到咳嗽声。
直到马车停在上林苑,宁栖站在门口愣了好一阵,不知道下次何时才能出去,只是如今她与那老头子已经势如水火,只有将证据交上去才能暂时扼制住对方。
“姑娘您回来了?”梓春忽然迎上前,神情带着异色。
宁栖缓步上前,发现宫人都守在殿外,像是猜到了什么,待踏入内殿之时只见里头果然多出一道墨灰色身影。
往后看了眼,她只得接过梓春递上的茶一步步走过去,然后将其放至桌面,屈身行礼,“见过皇上。”
那清脆的声音似乎都蔫了一半,萧辞随意翻阅着什么,也未叫她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宁栖站的有些不稳,但也坚持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酸,整个人突然往一旁跌去,随之胳膊却突然被只大手握住。
慢慢稳住身子,她缓缓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