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栖顿了顿,当听到太后这两个字时手心便跟着一紧,该来的还是会来。
“想必太后娘娘宫中什么都有,那臣女便无需再准备了。”她笑着跟上前。
望着不慌不忙的女子,嬷嬷深深望了她眼,继而便在前面带路,还顺势瞪了眼后面的梓春,后者立马愣在那不敢妄动。
太后娘娘向来心慈,想必不会过多为难姑娘,王公公那边应该会得知才对。
宫中的路向来漫长,但直到来至寿康宫的那一刻宁栖才觉得路程如此短暂,往往女人与女人才是最难打交道的,先帝有数位皇子,一个能让自己成为皇帝的女人又岂是传言中那么和善。
刚迈入寿康宫的门,里面并未有多少走动的宫人,因太后喜静,所以伺候的宫人也较少,哪怕大殿之中也是格外素净。
大约等了小半刻钟,里面才走出通报的宫人,“太后已经礼佛出来,姑娘可以进去了。”
宁栖点点头,随即跟着一同踏入内殿,一缕淡淡的檀香随之萦绕而来,里间并不大,摆设也甚少,在宫中而言可谓简洁到了极致,一名年逾五十左右的女人正侧坐在软榻前,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端正秀丽的面容隐见年轻时风华。
屋内寂静的让人心慌,她缓缓上前屈身行礼,“臣女叩见太后娘娘。”
女子一袭藕粉色软烟罗裙纤腰楚楚,螓首柳眉容色天成,一双剪瞳宛若一泓秋水动人心弦,太后转动佛珠的手一顿,面上露出一丝和蔼。
“好标志的人儿,莫说皇儿,便是哀家也看着喜欢。”她忽招招手。
宁栖顿了顿,随即上前顺从坐在对面,恰好宫人这时端上一盏热茶,内殿中瞬间只剩下先前那个传话的嬷嬷再伺候。
“今年多大了?在宫中住的可惯?”太后笑着缓缓转动佛珠。
不知为何,明明窗户是打开的,宁栖却莫名感觉到一丝阴凉。
“臣女年十七,宫中一切极好,臣女并无不适,多谢太后挂心。”她低首神情恭敬。
袅袅檀香云烟环绕至炉鼎四周,整个内殿充斥着令人凝神静气的味道,宁栖恭顺的端起茶盏,袖摆无意垂落,缓慢品了口清茶。
“太后不喜喝茶,这个还是库房里去年的龙井,姑娘可莫要不适。”嬷嬷忽然笑了声。
闻言,宁栖却面露不解,“臣女愚钝,这去年的龙井竟喝出今年的大红袍味道,让太后见笑了。”
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如此意味深长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太后淡淡一笑,手上一边转动着佛珠,“哀家就喜欢你这种至诚至性之人,如今后宫空荡,皇上日理万机,哀家通常连个说话的人也无,听闻你琴艺极佳,可见哀家日后是有耳福了。”
“太后过誉,只是怕臣女琴艺不精让您觉得乏味。”宁栖顿了会,忽讪讪一笑,“那日皇上听了也觉得听之无味,臣女着实不敢拿出来献丑。”
“无碍,宁姑娘才貌双全之名远扬,就连皇上都喜欢的紧,太后娘娘自然也喜欢。”嬷嬷突然一拍手。
片刻间,便有两个宫人抬来长琴,宁栖也未扭捏,只得上前几步坐下,长琴许是有些年头了,观四周花纹可见时常被人抚摸,失了许多色泽。
试了下音,这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声线,更像是一种时间的沉淀,是其他琴都没有的感觉,宁栖基本能猜到这应该是太后的收藏,因为这制琴的木料她从未见过。
随着婉转悠扬的乐声缓缓倾泄,与宫中乐师弹的不同,女子手法多了分别样的转音,哪怕喜好音律之人不仔细听也是听不出,可也更平添一分绵长。
望着眼前容色天成的女子,太后嘴角一直噙着温和的弧度,一边缓缓闭上眼,似沉浸在曲调之中。
“这是先帝为当时的贵妃亲手所制的流春,贵妃最喜弹这琴,可惜红颜早逝,这琴便一直收在哀家这,大概是缘分,能遇到你亦是这把琴的运气,免得一直在哀家这蒙尘。”
指尖一顿,宁栖忽然屈身行礼,“臣女琴艺不精,实在配不上太后的心意。”
女子面上满是惶恐,太后忽然笑着招招手,前者只能缓缓上前。
握住那双年轻细嫩的小手,太后面上多出一丝感慨,“哀家老了,最大的念想便是皇上康健,后宫子嗣繁茂,虽说你父亲出了事,可只要皇上喜欢这些都不碍事,等有时间哀家会让皇上给你个位份,对外便说是哀家的懿旨,这样外边便不会再有诸多流言蜚语。”
眼前的人慈眉善目没有半分棱角,宁栖却有些不敢确信,听闻先帝宠爱贵妃一度想过废后,可见太后应该是恨极了自己这种长相的人,但目前来看对方似乎没有任何阴影。
“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女感激涕零,臣女从未想过其他,无论有无位份,只要能伺候太后与皇上便是臣女莫大的福分。”她低首垂目。
笑着拍了拍女子手背,太后一脸和蔼,“若是华阳能有你半分懂事那该多好。”
宛若听不懂其中深意,宁栖恭顺的低着头不语。
忠阳公历代忠君为国,的确是后族的不二之选。
“启禀太后,皇上来了。”一名宫女匆匆走进。
宁栖往后看了眼,只见门外突然迈进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男子一袭锦白鎏金腾云蟒袍仿佛带着无形压迫,内殿中的嬷嬷亦立马屈身见礼。
望着来人,太后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哀家记得如今可不是皇上来请安的时辰。”
“臣女叩见皇上。”她随之退至一旁。
“朕亦记得母后从不喜见外人。”萧辞神色如常迈步上前。
扫过谦逊有礼的女子,太后眉梢微动,“哀家与宁姑娘相谈甚欢,又怎算的上外人?”
抬手握住那截皓腕将人扶起,他声音低沉,“日后莫要再叨扰太后礼佛,为何连这点规矩也不懂?”
那嬷嬷眼神逐渐发生变化,皇上连上林苑那种地方都给了,若非太后令她亲自前往,怕是寻常人都看不到这位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都是臣女不明事,以后必定不敢再打扰太后清净。”宁栖面露惶恐,“若是无事,臣女便先行告退。”
话落,她便低着头慢慢转身一步步退出内殿,外面一股烈阳瞬间将人笼罩,瞬间驱散屋内的阴凉。
殿内却依旧一片沉寂,待上了茶,连着嬷嬷也随之退下,整个屋内瞬间只剩下两人。
“哀家没有你想的如此刻薄,这姑娘瞧着不错,若是皇帝喜欢给个位份便是,要是不方便由哀家来下懿旨也可。”
太后一边转动着佛珠,缓缓道:“如今皇帝子嗣空虚,的确需要人开支散叶,哀家听闻今日早朝皇上拒绝了大选,丞相亦是为国本子嗣考虑,皇上何必与这种老臣置气。”
端过桌上的茶盏,萧辞眼帘微抬,“母后既静心礼佛,又何须让朝堂之事烦忧,后宫的事儿臣心中有数,不急于这一时。”
话至此处,他忽然放下茶盏,声音平静,“过去的事已然过去,儿臣希望母后莫要太过执着,朕不是父皇,许多事都不想再看到。”
佛珠一顿,太后忽然手心渐渐收紧,良久,才缓缓望向对面的人,却是许久未言。
屋内仿佛陷入一片死寂,萧辞忽然起身微微颔首,“儿臣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晚些再来陪母后用膳。”
伴随男子一步步离去,太后终是闭上眼,重重的将佛珠摔在桌上。
出了寿康宫,龙撵旁赫然站着个娇小的身影,一袭藕粉色罗裙透着分清艳动人,萧辞眸光微动,慢慢上前,“为何还未走?”
王德全立马背过身退至一旁,周围宫人亦是低着头不敢乱看。
宁栖露出一丝浅笑,“当然是等皇上。”
有事便大献殷勤,无事就连笑也不会。
男人目光灼灼,“你每日闲着便是做这些。”
一旁的王德全神色有些怪异,皇上不是原本要去上林苑用午膳的吗?
“像臣女这种闲人,每日不等皇上还能做什么。”她神色认真。
对上那双一泓秋水的双眸,清澈的宛若可以看到自己身影,萧辞眼帘微垂,忽然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迈步上了龙撵。
纵然明知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德全立马挥手让人起驾,这位置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坐上去。
第一次坐如此软的龙撵,宁栖还有些不习惯,只是她更好奇对方难道是因为自己才来的寿康宫?
☆、赢了
太后虽然和善, 但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若是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对方怕第一个便会不容自己。
只是她觉得太后和她们皇上似乎并非那么和谐, 虽说天家无情, 可到底是亲生骨肉又是自幼扶养成人, 但其中好似多了分客气少了分亲昵。
“臣女曾听闻过一句话,日日求神拜佛之人,必是心中有愧。”
萧辞眼帘一抬, 定定的凝视着一旁女子, 眉眼间透过一丝不悦,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宁栖低下头,“此话我不过也只敢与皇上说。”
扫过那清透的小脸,男人眉眼逐渐舒缓, 声音低沉,“在你心中, 朕就如此好性子?”
不远处的王德全低垂着脑袋, 表情颇为怪异, 先帝如此多皇子,皇上能从中继位, 脾气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然那群倚老卖老的大臣如何能这般安分。
“在这宫中旁的都是外人, 于臣女而言自然只有皇上值得坦诚, 若是连皇上也不可信,那臣女此时也不会在这。”
她观察过,虽然对方经常喜怒无常,但做事都是有理有据,绝非那种因为一句话就要人命的暴君。
萧辞目光并无波动, 语气微沉,“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在朕面前说。”
宛若察觉到那一丝不喜,宁栖立马低下头,“臣女失言,皇上恕罪。”
与平时不同,她能感觉到此时对方是真的有不悦,也就只有涉及太后才会这样,可见自己说的并没有错,这个太后并非看似那么和善。
扫过毕恭毕敬的女子,萧辞重新阖上眼,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她从来只有在有事相求才会如此恭顺。
待龙撵停在上林苑,翘首以盼的梓春立马让人去准备午膳,自己则上前去搀扶从龙撵上下来的宁栖。
随着胳膊被只大手握住,宁栖顺势从上面走下来,而后又被牵着手腕进了内殿,望着男人立体分明的侧颜,宁栖突然在想,先帝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许是看到桌上还摆放着本棋经,萧辞忽然看了眼女子,顺势拿起书翻阅了几页,却见上面还有几行备注。
清秀的簪花小楷标记的颇为认真,只是字迹间少了分韵味多了抹气节。
宁栖也不觉得羞耻,失败是成功之母,学习有什么可耻的。
“皇上也未教臣女什么,我便只能自我钻研,也不知是否有无进步。”
往后看了眼,她忽然淡淡一笑,“午膳还未来,不如我与皇上再下一局,如上次一样一柱香为限,若是超过一柱香便算臣女赢?”
一旁的王德全也是面带笑意,这宁姑娘还真够执着的。
指尖轻叩着桌面,萧辞眉峰微动,“想要什么彩头?”
一边倒杯热茶推过去,她声音轻细,“若是臣女赢了,可否出宫看望父亲一眼?”
许多事她尚未来得及嘱咐,怕就怕她爹一时心软被那祖父迷惑,又一无所知的跳入对方挖的坑中。
男人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一边端过那杯茶盏,“那若是你输了呢?”
闻言,宁栖一时间但是愣了下来,自己要什么没什么,的确没什么可图。
“朕的腰带有些旧了。”他漫不经心的轻抚着茶盏。
王德全却是皱了皱眉头,皇上这条不是前几日御绣坊才送来的吗?
宁栖仿佛与王德全想到了一块,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试探性的道:“臣女绣艺不精,皇上若不嫌弃,改日我给您绣一条?”
宫中绣娘的技艺可都是绝佳,原主虽然女红不错,但比起专业绣娘还是有所差距,这可并非她自谦,而是实话实说。
萧辞没有出声,只是随手放下茶盏,抬手从棋瓮拿出一颗黑子。
见此,宁栖才率先放下一颗白子。
与现代不同的是,这里是白子先走,而现代是黑子先走,一些规则都略有差异。
王德全立马点燃一柱香放在侧旁,只觉得这宁姑娘可真有毅力,像翰林院的院士在皇上这输了一局,便再也没有来寻过皇上下棋。
只是渐渐的他发现,这宁姑娘不仅有毅力,这棋术也是突飞猛进,因为香都快燃尽了,皇上竟然还没有赢。
这次宁栖依旧输了,不过她很高兴,因为时间早就超过了一柱香。
事实证明努力学习还是有用的。
“皇上……时辰不早了,不如用膳吧?”王德全突然打破这一室寂静。
宁栖一边收着棋子,柳眉弯弯,“可见那些书也不算浅显之物。”
瞥了眼对面故作平静的女子,萧辞忽低笑一声,起身径直走向外殿。
宁栖心情不错的收好棋盘,然后立马过去伺候他们皇上用膳。
随着一块金色腾龙令牌放在桌上,她布菜的手都顿了顿,耳边响起一道清冽男声,“整日只想着你父亲,可未见他想过你。”
“……”
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宁栖微微蹙眉,似未想到对方还会来人身攻击。
他与太后关系一般,不代表原主和她爹关系不好,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履行这具身体的责任,且她爹是真的很好,虽然有时候容易被人忽悠,但不能因为这样自己就丢下不管,那她如何对得起这个身份。
当然,这些她肯定是不敢说的,对方必定最忌讳就是提及太后的事。
“父亲便是对我太好,才会一时糊涂被人利用,若是我不管他,日后良心何安?”她轻言一句,然后便悄悄将令牌收入怀中。
萧辞余光一瞥,她似乎眼里永远都只有她父亲。
等伺候人用完膳,索性对方有事处理并未逗留,宁栖也立刻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带出宫,也不知一来一回能不能在宫门落钥前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