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曦黯然伤神,她倒是护佑这江山了,可谁来护佑她?
在前往苍鸾峰之前,她前去拜见了病中的戚皇,戚皇昨晚又咳了一阵血,尚在昏迷中,已经不较前些日有精神了。
这之后,她又去寺庙拜见了皇后。天才蒙蒙亮,皇后却已经梳洗完毕,坐在庙堂中开始念经祷告。
“母后。”珑曦在皇后身边坐下,轻唤了她两声,“您在干什么呢?”
皇后睁开眼,仍然是那般木然的眼神。
“本宫在为珑曦祷告。”她淡淡说着,“本宫希望珑曦此生能无病无疾,安然无恙……”
又是这样,上一次皇后也是对她说了这话,随后就拿起一把刀,疯了似的追杀她。
珑曦扶额,试图将那些不好的记忆清除出去。
“母后,父皇病重,孩儿还请母后前去苍鸾峰参与登基仪式。”珑曦用恳求语气说道,“还请母后不要推辞。”
皇后没说话,却是摇头,不住地摇着头。这之后,她突然丢掉了手上的念珠,捂住脸,泣不成声。
“珑曦,珑曦——”珑曦听见皇后在高声喊她的名字,似是痛心疾首,“珑曦,珑曦,是我的珑曦啊——”
外面婢女听见此声,立即赶了进来,将珑曦带出去了。
在走出很远的路后,珑曦仍旧能听见皇后的哭声,那声音,如同烟一般缭绕在寺庙上方,经久不息。
卯时三刻后,原本碧青的天空倏地密布乌云,似黑云压城般。珑曦在一行侍卫的护送下,自皇宫出发,朝着苍鸾峰的位置走去。
此刻天已大亮,沿途已经汇聚了无数的百姓,他们跪在道路两侧,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无一人敢抬头,更无一人敢作声。
珑曦抬抬胳膊,这厚重的冠服如同铁一般,沉甸甸的压在她身上,又热又憋闷。
她不停朝旁边的侍从使着眼色,示意自己累了,但侍从们装聋作哑,愣是假装看不见珑曦的求救眼神。
讨厌死了。
话说回来,她还有脸笑话陈国人穿的华服么?戚国的各类大典仪式上,不也像那般穿的繁杂厚重么?就像现在,每走一步,就得冒出一身汗来。
好在她平日里习武,尚且能支撑得住,若是换成泷宣,这么重的衣裳往他身上一挂,岂不等同于谋杀?
待她摔众人登上那苍鸾峰的顶端时,眼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已经等候在御世之坛前。满朝文武百官皆已到了此处,见珑曦前来,纷纷参拜。
巫九胥站在祭台纸上,开始祷念戚皇事先拟好的诏书,又宣读了龙丞苑诫告君主的缴文。这之后,龙丞苑一行人又是叩拜,并齐声喊道,“请公主登基——”
巫九胥走上前来,手持银盘,内盛一把玄金匕首,高举到珑曦面前。
“请公主用此刃刺破掌心,将血滴下,以昭告天下。”
若是将皇室人之血滴于御世之坛上,便会召唤出戚国历代祖先的残影,届时,将有一阵红色盛光从坛中溢出,直冲天际,向天下人彰示新君登基。
珑曦将那匕首拿在手里,检视了一阵后,突然觉得这一切十分荒唐。
若是做了这一步,就真的会成为国君了,真的就无法回头了。
她犹豫起来,但巫九胥在一旁不住的催促着,又让她心烦。
无所谓,有慕离在,状况又能坏到哪儿去?父皇不在了,总要有人打理着江山社稷,她也好,众大臣也好,即便互相之间有分歧,也只能慢慢磨合下来。
算了,她认了。
她狠下心来,在自己掌心上轻划了一下,又将血滴在了那石盘上,眼看那血液顺着石盘的凹槽流淌下去,但等了许久,却既无先祖残影,也无红光出现。
“怎么回事?”她纳闷的看着自己的手,“为什么不管用?”
一旁的巫九胥也愣了,他检视着珑曦的手心,又抹了一下石盘上的血迹,大惑不解。
“这不可能,但凡是皇室的血脉,皆可唤醒这御世之坛,皆可召唤出戚国先祖的残影,怎么到公主这儿……”
巫九胥想了又想,遂道:“或许因为血不够?公主,还请多滴些血上去……”
“杀猪么?”她不悦道,“你当我是血缸,说放就放?”
就在此刻,台下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
那是慕离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到了这儿,却还是穿着一身常服。他身后跟了长长的一队侍卫,似乎是护送他一路来这儿的。
他径自走上御世之坛,朝珑曦浅笑道,“公主,您根本就没有皇室的血脉,纵然费再大力气,也唤不醒这御世之坛。”
珑曦一愣,一旁的巫九胥却恼了。
“慕学士,你怎能说这般话,公主她岂能没有皇室血脉?”
但没等他话说完,慕离突然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剑,伸手一挥。巫九胥只觉得眼前剑光一烁,剑刃已经掠过他的脖颈。
他惊愕的一伸手,伤口处的血已经汩汩流下,他往地上一栽,旁边人已乱作一团,纷纷上前。
那时珑曦站在旁边,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飘过。
“你这是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朝慕离喊道,“他是戚国的护国法师,你不想活了?”
“放心,死不了。”慕离头也没抬,说的轻描淡写,“你们龙族人,这点伤还是经得起的。”
说着,慕离夺过珑曦拿着的匕首,往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并将自己的血全数滴在了那御世之坛上。
那一瞬间,只听得一阵呜咽般的嗡鸣声从坛下涌起,在整个山谷中回荡着。整个石盘突然涌起一阵红光,冲散了整个山上的雾气。
这之后,一阵狂风没来由的平地而起,将众人吹的东倒西歪,直站立不住。
珑曦连忙离开祭台,在下方站定,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再抬头看时,只见数抹残破的影子已经自御世之坛顶端幻化而出,如雾气般跟那红光纠缠在一起,又直冲向上,炸裂般碎绽开,竟将半个天空都染就了绛红色。
这之后,狂风突然止了,慕离定定的站在远处,屹立不动。狂风将他发丝吹的稍许凌乱,他手上仍向下滴着血,神色却倨傲且冷漠。
“你是什么人……”巫九胥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面露惊愕,“你为何能唤醒这御世之坛?”
“你想知道?”慕离看着他,露出一抹嗜血般的冷笑,“那你就听好了——我乃是戚国的大皇子,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也是戚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者。”
说着,他丢掉匕首,朝周围的千百人投去一个睥睨的眼神,语气中带着嘲弄,“诸位,且跪安吧——”
几位尚书想都没想,便整理衣裳,率先带领众大臣们跪了下去,这之后,侍卫和仆从们也纷纷跪下,偌大的山上,只剩珑曦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
她的目光与慕离对上,却只看见一双冷漠无比的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离他是这戚国的大皇子?难道所有人都跟他一起疯了不成?
慕离堂而皇之的做出这种事,众大臣们却个个气定神闲,似乎这一幕早已在他们预料之中。
等等,若慕离是皇后的长子,那自己又是谁?
珑正恍然时,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将目光投向身后,见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珑曦,珑曦——”
那竟然是皇后娘娘,她似是一路跑过来的,脚底和裙裾上已沾满了泥,但她口中不停喊着珑曦的名字。
珑曦惊愕的迎上去,想伸手扶住皇后,皇后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自跑向了祭台的方向。
“泷羲——”皇后叫喊着,上前一把抱住慕离,径自哭的肝肠寸断。
“我的泷羲,我的羲儿……母后日夜为你祈念祷告,总算等来了你……”她检视着慕离的脸喃喃自语,“上天没辜负我,把你送回到我身边来了……”
慕离叹一口气,任她抱着。
“母后且赎罪,孩儿实属无奈。”他轻声说着,语气中带着无奈和愧疚,“若非如此,孩儿如何能扳倒父皇,又如何能报当年之仇?”
原来如此。珑曦突然明白了——皇后娘娘口中一直念叨的并非是珑曦,而是泷羲。那人也并不是她,而是他。
她又想起第一次与慕离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她就觉得慕离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
第31章 陈年旧事
戚皇本名戚龄, 十七年前,他还未登上皇位,尚且是戚国的七皇子。
可就在那个夜里, 戚龄趁着夜色, 仓皇逃奔。
追杀他的不是别人, 正是戚国大皇子, 也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戚龄怎么也没想过,他们兄弟二人会为了那个皇位厮杀至此。
车子驰行在悬崖的山路上, 岌岌可危,他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那马奋力前行,但凡慢一步,他就毫不留情的抽打马身。
他们已经逃了一天一夜, 总算暂时将追兵甩至身后。
戚龄怨恨的想着出逃前大皇子看他的轻蔑眼神,不由得攥紧了缰绳, 像是要将其捏做齑粉。粗糙的缰绳已经将他的手磨出了血水,但他丝毫不在意。
要么苟且偷生,要么死——不,绝不会苟且偷生, 他在这场纷战中一败涂地, 如何还有颜面活着?
这么多年来,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了坐上皇位, 不惜在父皇面前扮作一个忠儿孝子, 在百姓面前惺惺作态,但到头来还是碰触不到那个权力宝座。
就在这时, 车子颠簸了一下,马车中立即传来一阵微弱的叫喊声。戚龄立即勒紧缰绳,马车骤然而止。
马车中坐着一女子,面容姣好,却蓬头垢面,浑身粘汗。她将怀中的婴儿紧抱,唯恐将他伤及。
“殿下不必忧心臣妾,臣妾还受得住。”她是戚龄的皇妃,此刻声音孱弱,脸色如雪一样惨白。
由于行路过久,那婴儿不住的啼哭起来,已然哭的脸色青紫,浑身发抖。七皇妃将婴儿抱在身前,一面轻摇着,一面耐心的等待婴儿喝饱。
七皇妃见戚龄面色阴沉,不由得语带怯意,“这孩子实在太过聒噪,恐怕是扰了殿下的耳朵……但殿下不要太过心烦了,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逃,臣妾也会跟随殿前到天涯海角。”
戚龄看着已经安稳下来的婴儿,一言不发。
这孩子是在逃亡路上降生的,他为这孩子取名泷羲,取的是羲庭耀世之意,可他如今仍旧免不了颠沛流离的命运。
“不瞒殿下,在这孩儿未降生之前,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呢。”皇妃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喃喃自语,“男孩也好,不过比女孩儿淘气些罢了。”
一炷香的时辰后,七皇妃实在疲累,便沉沉睡了过去。戚龄抱起孩子,径自来到了悬崖边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头顶则是圆月染云。
他望着幽浸的月色,潸然泪下。
他终究还是输了,这江山即将易主,他却从高高在上的七皇子,跌落至深渊。
他实在不甘心,可已无力回天。
正当他站在那儿发愣,突然有个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喂,你,不要往前走了。”
那声音很年轻,甚至带着一丝稚嫩。戚龄转头看时,见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站在那儿,他的面容柔弱且清秀,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筐。
“我说,你听见没有,离这儿远一点。”少年不客气的说道,“那山谷里可藏着一条龙,龙可是最讨厌凡人了,没准会一口吞了你。”
戚龄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所谓的龙神已经千百年未现身了,怎么会随随便便藏在这山谷里。
“还有,这夜露深重,你怎么随随便便带着孩子到外面逛?”少年见到戚龄怀中的孩子,劈头便是一顿斥责,“这小儿若是染上了风寒,可不是好治的。”
戚龄没留心他的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山谷下方,满脸茫然的愁绪。少年见他呆呆愣愣的,不住地叹气。
“哎,看你傻不拉几的这幅德行,这孩子跟着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嘟囔着,在自己的药筐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一棵草药丢给了戚龄。
“拿着,这是龙莹草,看着丑了些,但服下去能强身健体。这草现在很罕有,因为都被山谷里的那条龙给吃光了。”
戚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跟他道了谢。
“我说,你这孩子叫什么?”
“这孩子……他叫泷羲。”被陌生人问名字,这未免有些唐突,但戚龄此刻心灰意冷,倒也不在意。
“泷羲?”
少年放下背上竹筐,像模像样的掐指一算,突然脸色骤变。
“恕我直言,这名字真不怎么样。”少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你记住,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给第二个人用这名字,否则,定会招来祸端的。”
戚龄尚沉浸在满心的愁绪中,没理会他说了什么。少年见他不搭理自己,便提起药筐离开了,再没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戚龄抬头看时,发现月已中天。他不再犹豫,便将孩子放到一旁,从怀中拿出一根绳子。
他踩上石头,将绳子的一端搭在树枝上,方想将脖子伸入绳套时,脚下的山谷中却蓦地传来一阵悲凉的吟声。
戚龄吓得脚下一颤,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是什么在叫?他满心疑惑,那似是什么猛兽,却比虎狮的吼声还要凛冽,听上去极其痛苦。
他一手抱起婴儿,不由自主循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夜色漆深,戚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地上,拨开前方的藤蔓,沿着杂草丛生的路径前行着,足足寻了一个时辰后,他转过了一片灌木丛,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一颤。
是一条龙,一条真正的龙。
他将眼睛揉了又揉,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那龙通体雪白,鳞片泛着点点银色寒光,体型却足有十几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