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在那盖着丝帕的清瘦手腕上搭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大概,摸了摸胡子,道:“魏格格这脉象......许是喜脉,但日头尚浅,也说不准,再过个半月左右才能确定。”
胤禛愣了下,凤目中闪过一丝茫然,他说不上是子嗣艰难,但称得上是子嗣不丰,突然之间得知魏紫可能有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两息才镇定下来。
“既然如此,今日的脉案便不用写了。”胤禛看了一眼田大夫,见他应承点头,才放人出去。
四贝勒府中养着的大夫例行有平安脉,也有脉案。最近府里不安生,浅的尚且不能确定的喜脉......需得慎重。
胤禛坐回床边,将青纱帐拨开,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已经睡着了。
无奈的笑了笑,胤禛将手轻轻的搭在那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孕育着他的孩子。一个还没能确定来没来就已经让他的母亲吃上了苦头的孩子。
“听话些。”胤禛低低教训道,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将魏紫横抱起来,向床内放了放,又亲自挪出去一盆冰,冲着在下巴还没合拢的苏培盛道:“今日之事,压下去。”
说罢,便进了寝屋,脱下外衣,躺到了床上。
黑暗之中,属于男子温热有力的手掌又贴上了柔软的小腹。
他从未与有孕的女子同床共枕过。后院的女子,哪怕是福晋也不敢有孕时将他留宿,今日倒是为了瞒下这个孩子,破了例。
......
......
魏紫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身侧也已经没了人。
她有些呆呆的坐在床上,发丝有些凌乱,胡在脸上,衬得脸愈发小了。
肚子里揣个孩子确实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不仅嗜睡没胃口,睡着后竟然一点警惕心都没。
魏紫目光不善的看向自己的肚子,用手拍了拍。
“格格?”如烟本是进来给魏紫掖被角的,见魏紫醒着还吓了一跳。
她勉强压下嘴角笑意,昨日田大夫之言她是知道的,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妥帖的伺候主子?不过整个听雨轩也只有她一人知道罢了。
只有
她一人知道,自然是连格格本人也不能告知。贝勒爷念她年龄尚小,月份又浅,打算半月后再诊一次确定下,到时再说也不迟。
如烟背过身倒水时才抓紧时间痛快的笑,转过身又是一副寻常模样。
“格格喝些温茶吧,解解渴。”
魏紫不肯接,眼睛在茶杯上转了转,开口有些委屈:“怎么是温的?”
纵使她不热,也不喜欢在大热天里喝温茶啊!
如烟从容安抚道:“昨日田大夫给您诊脉,说是脾胃有些弱,需得好好养着。”
脾胃有些弱?
魏紫瞪眼,哪来的庸医?!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脾胃有些弱!
刚要发作,魏紫忽然反应过来,哪里是脾胃有些弱,是知道她揣了个崽崽,才不让她喝凉的。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管他呢!
魏紫咬唇,接过温茶,喝了两口,发觉没那么热,又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如烟堪称慈爱的看着自家格格,目光快速扫过小腹,在魏紫将被子递给她时,目光已经移开了。
“格格这会儿可起?”如烟问道。
魏紫伸了个懒腰,连犹豫都没犹豫便道:“先不起。”
如烟便道:“那早膳先不给格格传了,您先歇着,过会儿再用也不迟。”
魏紫已经瘫在了床上,糊弄的点了点头。
......
苏培盛奉命前往正院,他心里苦,可苏公公不敢说,见了福晋行了礼,道:“昨儿魏格格处传了田大夫,说是可能有了喜。因着日头还短,不能确定也便没有写在脉案上......贝勒爷说他最近忙,让福晋多看着些魏格格。”
福晋笑的端庄,闻言道:“我知道了,让爷放心便是。”
苏培盛一走,福晋面上笑意便掉了下来。
“福晋,贝勒爷这意思......”王嬷嬷心里跳的慌。
魏格格疑似有孕,贝勒爷不让写在脉案上,却特意悄悄来知会福晋一声,要她注意些。
说的好听是贝勒爷信重福晋,说的不好听......是贝勒爷在给福晋施压。魏格格的孩子万一出了差错,说不定就得怪罪到福晋头上了。
福晋面上没什么表情,凌冽的日光落入她眼底,“依着爷说的做便是。”
王嬷嬷喉间一哽。她的三姑娘,眉间的少女天真不知何时便被大妇肃容所取代了。
如
今什么也伤害不了他了。
......
一天过的很快,晚膳后,胤禛便又来了听雨轩。
金娥和眉芳震惊于自家格格这么受宠,如烟则是看明白了贝勒爷有多看中这个孩子。
要知道,府里上次有人诊出喜脉还是两年前的李侧福晋。
整整两年,四贝勒府不仅无人有孕,甚至还死了个嫡长子。
也怪不得贝勒爷看重。
胤禛没有像之前一眼直接进堂屋,而是先去西厢沐浴,换了身干净衣物才进了屋,环抱住书桌前的魏紫。
左手状似不经意的挡在腰腹与书桌接触的地方。
“爷。”魏紫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一下下有力的心跳。
胤禛态度异常柔和:“今日都做了什么?”
魏紫边回忆边道:“用了早膳,然后晒了会儿太阳,然后用了晚膳,然后写了会儿字,然后爷就来了呀!”
好无聊的一天。魏紫撇撇嘴。
胤禛拍了拍她的背,竟然道:“晒了多久太阳?别晒太久,当心中暑。”
魏紫默默扬起下巴,抬头看他,想看看他是不是脑子被撞到了。
却看到他面上带着些微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魏紫忽然很可怜他。好可怜一救命恩人,知道有个孩子竟然高兴成这样。
本来打算只生一个的魏紫决定,生完这个再生一个好了。
第二十章
耿格格有孕三月。
这个消息宛如平地一声雷,迅速的在四贝勒府炸开了。
四贝勒府有个池塘,池塘边有个八角亭,福晋难得出来闲逛,正坐在亭中一边赏着景,一边自己跟自己对弈。
王嬷嬷匆匆从正院里赶来讲这件事时,福晋手指颤了一下,问道:“是耿格格,不是魏格格?”
要不怎么说这事儿巧了呢。前几日贝勒爷才派人来说了魏格格疑似有孕的事,今儿个耿格格怀孕三月的事便传了出来。
“确实是耿格格。”王嬷嬷道。
过了最初的惊讶,福晋面上缓缓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不拘是谁,只要能替贝勒爷开枝散叶便是好的。既然耿格格确定了,那便送些东西过去,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好好养胎。”
王嬷嬷应是。
说来好笑,胤禛是整个四贝勒府最后知道耿格格有孕三月的人。
他从衙门回到书房听了这事时脚步都顿了顿,声音不冷不热:“每月一次的平安脉,怎么弄到三个月才来报?”
苏培盛小步跟着,“给耿格格请平安脉的是张大夫,说是耿格格这胎怀的凶险,之前都不能确定,今儿才真真切切的把出来。”
听了这话,胤禛便笑了,笑得眉目冰凉。
魏紫半个月不能确定,怎么耿氏三个月了还不能确定?
他不介意为母则强,想要为自己为孩子打算的想法。但他容忍不下这些人总是自以为是,早些告诉他,他就能早些布置,也能......
跟她们斗的,哪里只是四贝勒府后院里的人?
胤禛大步走进书房,衣袍翻飞,看样子今夜不会出去了。
“派人守着听雨轩和舒兰轩。”
“嗻。”
不提白云阁摔了几个花瓶,白桦院气压低了多久,芷兰院的小佛堂蜡烛点到多晚。
听雨轩里撑着下巴吃着西瓜的魏紫听到这事时是没多大反应的。在她看来,耿格格怀孕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最近依旧嗜睡,只是胃口愈发刁钻了起来,早上想吃酸的,晚点又想吃甜的。
也就是她得宠,膳房的人才尽心伺候着,不然不知道要花出去多少银钱。
银钱啊银钱,一两难倒
英雄汉。
“格格,今儿请安耿格格也去了吗?”金娥早上没跟着去,忽然想起来,问了问。
魏紫回忆了下,“去了。”
金娥道:“听说昨日福晋发了话,说免了耿格格的请安呢。谁知耿格格今日还去了。”
可不是,不仅去了,还特意跟福晋道了谢,又说什么礼不可废,该请安还是得请安。
周围一群女人的目光若是能杀人,她早该死个千八百次了。
魏紫想,待她怀孕的事能说出去,她才不要请安,每日睡到自然醒才好。
她现在最奇怪的不是耿格格的事,而是如烟的事,依着这几个丫头的表现来看,听雨轩里只有如烟知道她有孕。
恰好的是,如烟不知道是个哪来的钉子,她本已兴奋起来准备收拾人,谁知钉子老老实实的都不像个钉子。
魏紫甚至都怀疑起来,那日是不是她自个儿耳朵不好,听错了?
对于魏紫近日来愈发幽怨的眼神,如烟倒是适应良好。那日送走田大夫的是她,她问了不少关于养胎的事,只把魏紫的异常都当做孕时性情变化了。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着,胤禛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来听雨轩,或是白天在听雨轩用膳,或是夜里揽着魏紫的腰纯睡觉。
竟是没去舒兰轩看过耿格格。
魏紫胆大包天的捏着弹性颇好的胸膛,猜测可能是耿格格得罪了他,所以他才不去。
她看得出来,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是个小心眼的,只是不爱表现出来,又总是冷着个脸,没人知道罢了。
巧了,她也是。
“做什么?”胤禛抓住她作乱的手,声音有些哑的教训她,“又撩拨我,胆子越来越大了。”
魏紫知道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却装作不知道,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利用信息的不对称来作妖。
她嘴巴一憋,眼里就开始泛起来泪光,委屈劲儿就上来了。
“妾身、妾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魏紫白着脸,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蹭出一片红痕。
她抖着嗓子问:“爷,我是不是生病了......”
她哭的伤心,胤禛也怔了下,他只是随口逗弄了句,怎么就让人哭成这个样子。
“说什么呢......说你
一句就哭成这样?”胤禛半坐起身,刚揽过她的肩,魏紫就从顺如流的倒进她怀里,手又放在人胸口上。
“我不想哭的......”
胤禛无奈,只能道:“不说你了,别哭了。”
埋在人胸上,魏紫露出灿烂的魏紫,嘴里却嘟嘟囔囔:“我、我不哭的呀。”
胤禛伸手抬起魏紫的脸,见她明艳面庞上的泪痕,用指腹擦了擦,轻轻拍了背,不熟练的哄道:“睡吧,天色不早了。”
魏紫今夜倒是一点都不困,刷的一下坐了起来,手撑在胤禛身上,一脸的清明,“我不困,爷睡吧。”
“......你不困?”胤禛盯着她,又把人扯下来,“我困了。”
魏紫坐起身,眉毛开始蹙了起来:“我不困我不想睡......我、我不困的呀。”
说着说着又开始带起来哭腔,胤禛捏了捏鼻梁,道:“好,不困。”
魏紫这才露出个笑影,又趴到胤禛胸膛上,一会儿手放在胸膛上,一会儿手钻进寝衣里。
火气被撩了上来,胤禛睁开眼,决定让惹祸的人来灭火。
魏紫眨眨眼,她求之不得。
......
田大夫又被请去了听雨轩,这回他确认的点点头:“是喜脉,恭喜四贝勒,恭喜魏格格。”
魏紫没睡着,装出一副惊喜又茫然的模样,盈盈双目看向胤禛,仿佛是在问他真的吗。
胤禛拍拍她的头,道:“是真的,好好养胎。”
魏紫抿唇一笑,倒进胤禛怀里,玩儿他的手指。
这回福晋也一视同仁赏了东西,免了请安。
而魏紫也就真的得了令,再不去正院请安,弄得耿格格没少被人说她不重视胎儿。
府里都能看得出来,虽然两个格格同时有孕,但也有区别的。
贝勒爷隔三差五的去听雨轩看人,却极少去舒兰轩。正院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听雨轩,舒兰轩就略显冷清。
即便不说,这些眼睛将这些事记在心里呢。更别提,有人天生喜欢说话。
“耿姐姐。”钮祜禄格格坐在舒兰轩里,目光扫过耿格格不施粉黛的面庞,落在她刚刚有些起伏的肚子上,“还未恭喜你有孕。”
耿格格生的端方大气又不失精致,即便素着一张脸也十分好看,她笑道:“你早早就送了东西来了,还说这个。”
二人只
字不提之前莫名其妙的生疏,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那般闲聊起来。
“耿姐姐气色越来越好了,脸也白净多了,真让人羡慕。”钮祜禄格格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中流露出艳羡来。
耿格格摆摆手道:“这个还得多谢魏妹妹,之前生辰时她送来的牡丹精露十分好用,妹妹若是不嫌弃,我匀你些便是。”
“哪里使得,耿姐姐正当用,我可不横刀夺爱。”钮祜禄格格笑意加深,重音落在了横刀夺爱上。
耿格格面上笑意有些淡了。
“我还以为妹妹今日来就是来闲聊的呢。”
二人对视一眼,一个笑吟吟,一个淡着脸。
“谁说不是呢,我和姐姐一直在闲聊。”钮祜禄格格道:“只是聊着聊着,愈发为姐姐打抱不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