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福晋嫁给了他,如今匆匆回首已经十七年了。他们之间称不上相濡以沫,但至少也曾经相敬如宾过。
自从福晋患了咳疾,胤禛便一直让人注意着,却不常去看她。一是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反而让两人徒增尴尬,二是胤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她。
这后院是吃人的地方。从住在宫里时胤禛便知道女人之间、特别是共侍一夫的女人之间从来没什么一团和气。他的后院人不多,却也没少过波折。
再怎么样,胤禛心中始终有个底线,名为子嗣。她们也都是知晓的,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碰,就连福晋也不例外。
小打小闹最终还是演变成了血债血偿。
弘晖的死,是意外又不是意外。
胤禛一度不能接受他的嫡长子就那样荒谬地离去了。若是有人能承担他的怒火,恐怕早已被那深沉可怖的怒火吞没了。
但没有人能。
总是要强固执的福晋也只是血肉之躯,她病得快不行了,心里还是梗着弘晖的死,她也该梗着,胤禛都放不下,如何让她放下。
但胤禛没想到福晋会趁着他不在京城的时候突然对李侧福晋下手,李侧福晋又那样不肯信他,自己了解了。
此外,胤禛始终不解,福晋的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若是天灾为何这样突兀又诡秘,若是人祸为何粘杆处查了那么久都没窥得一丝端倪。
还是说……不是府里的事儿呢。
“苏培盛。”胤禛停下脚步,冷声道:“让粘杆处往府外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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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离京,政治中心也短暂地转移去了热河,胤禛留在京城里,前所未有地空闲了下来。
幼时要读书,长大了要参政,倒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有清闲日子可过。
不过胤禛倒也不曾真的闲下来,政事变少他就把读书射箭又捡了起来,这会儿再读书射箭又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小鱼最近成了胤禛的小跟班,只要知道胤禛去了武场就一定会跟过去,看着英姿勃发的阿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回来还要绞尽脑汁地学给额娘和弟弟听,只是会的字儿太少,说一会儿断一会儿,魏紫都搞不明白他具体说了什么,只嗯嗯嗯地敷衍着。
水哥儿倒是很喜欢听哥哥说话的模样,小鱼一说话,他就睁着同小鱼极为相似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听着,听不听得懂倒是另一会儿事了。
魏紫这次真的没猜错,生了水哥儿后恢复了许久才恢复好,她差点以为自己要一直胖下去了。
如烟却笑着劝魏紫别太担忧:“您正年轻呢,这个年纪正是大好年华,就是奴婢都不敢多看您,怕看了您就看不得旁人了。”
这话倒是没说错,牡丹精魂入了这人身后温养着这具身躯,如今年岁渐长,养的成果愈来愈明显。
若说魏紫以往还带着几分青涩,现下却不能这么说了,就如同被打磨好的玉石绽放光芒,已臻至完美了。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虽说孕后期胖了些,那也是丰盈美,同丑陋是沾不上一点边儿的。
魏紫最爱听人夸,尤其是真心实意的夸赞,有如烟一番话到晚间入睡前隐情都好着。
“碰上什么开心事了?”胤禛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问道。
他火力旺盛,贴过来活似个火炉,魏紫却不觉得他热,反而觉得这个温度刚刚好,勾着唇看过去。
胤禛面带三分笑意。
他生着爱新觉罗家祖传的丹凤眼,眼皮薄,眼睛长,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透着凉薄,带上笑意却又温柔得很,专注看人能把人看得耳热,却偏偏内敛惯了,又显出隐忍。
实在是勾人。
魏紫红着脸勾住他的脖子,唇齿交缠了一番,有些气喘吁吁道:“看见爷就开心。”
“那你岂不是天天开心。”魏紫脸上的绯色已经蔓延到了耳畔处,那白玉般的耳垂透着红像是什么宝石,胤禛看着,抬手揉了揉。
他手甫一碰上去,魏紫便颤了下,眼睛都湿润了,让胤禛揉了会儿就不愿意了,歪着头躲他的手。
“别……”魏紫颤声道:“开心,妾身天天开心。”
胤禛从顺如流地放下了手,手臂放在了魏紫盖着的薄被上,他身上自然是没有盖被子的,嫌热。
那只手微微鼓着青筋,手臂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皮肤比起面上、手上要更白一些,常年不见天日的模样。
魏紫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覆到他的手臂上,捏了捏。
手感很好。
胤禛微微眯起眼,有些危险地问道:“感觉如何?”
魏紫下意识道:“比以前紧实多了,爷多骑马射箭还是有些用的。”
骑马射箭的用途又不是锻炼身体让她摸得开心的。
魏紫靠过去,手指从胤禛手臂逆着滑上去,抚过肩膀和胸膛,最后贴在了腰腹上。
胤禛呼出一口气,拉下了帐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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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康熙直接从热河启程,巡行塞外,一部分皇子大臣随行,另一部分则是先行回京。
胤禛一直与胤祥互通书信,在收到胤祥随扈启程前最后一封书信时,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胤祥牵扯其中,胤禛远在京城,只能让人仔细打探消息,除此之外只能多留心十三福晋和胤祥的两个妹妹。
这种预感最终应验了。
九月四日,康熙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召集王公贵族,当众废除胤礽太子之位。
康熙亲口道:“胤礽专擅威权,肆恶虐众,将诸王大臣随意捶挞;穷奢极欲,衣食所用已经超过皇帝标准,仍不满足;恣取国库钱财,遣人拦截蒙古等部入贡使者,抢夺进贡皇帝的物品;对亲兄弟无情无意,对诸皇子不闻不问;结党营私,窥伺皇位,探听皇帝起居动向,企图害死皇帝。不能让这样不孝不仁之人为国君。”
说完,哭倒在地。
胤禛捏着那封短短的信件,通体冰凉。
近年来康熙时常训斥太子,言行之间早有不满之意,但胤禛没想到康熙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哪一句不是剜心之言?
魏紫看到书信都是一惊:“这与妾身听闻的太子……不太相符啊。”
说完之后却有些了然了。
康熙要废太子,那自然是太子做错了事。但是太子已立三十余年,声名远扬,形象稳定,就连第六次南巡时被康熙训斥禁闭了,都有江南才子闹着要见。寻常的错处不能服众,唯有极为严重的错误才能让天下人理解康熙,理解他为什么要含泪废太子。
康熙口述的种种罪过,其中任何一项拿出来都是足矣杀头的。
魏紫问道:“太子究竟做了什么?”
“直郡王向皇阿玛禀报太子残暴不仁,鞭笞大臣。”胤禛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挪到书信上的一行字上,“十八弟病重,太子不闻不问。而且……皇阿玛还发现太子深夜靠近龙帐。”
不仅如此,康熙还提及了一件陈年旧事。
康熙二十九年,皇帝出塞,途中生病,太子与诚贝勒到驿站迎接。太子对生病的康熙没有担忧之情,从那时起康熙就觉得太子对他不复忠爱,却没有发作,只让他先回京。
这一口气硬生生憋了快二十年,在四十七年又一次出塞时,眼见太子对重病的幼弟不闻不问,想起二十九年的事,又有直郡王和深夜发现在前,一起迸发出来了。
胤禛想着这些事,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皇阿玛对二十九年的事如此耿耿于怀,当时被打发回京的胤礽当真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他当时又是因为什么对生病的康熙没有一点担忧呢。
“当太子可真不容易。”魏紫感叹道:“皇上也真够绝情的。”
这话相当的大逆不道,胤禛听了却是露出一抹苦笑。
可不是,他幼时就曾得到康熙“喜怒不定”的评语,生生压了自己的性子,才有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
康熙对他们这些儿子们不是不爱,反而十分看重,尤其是前头几个,但是也一点也不客气。
如今竟然对胤礽都如此的不手软,也不知以后——
“以后肯定会后悔的。”魏紫道。
胤禛抬起眼,看向魏紫,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皇阿玛若不是深思熟虑过,即便是再愤怒也不会贸然废太子,他一定是……”再也容忍不了太子了。
魏紫歪了歪头道:“那也一定会有想起太子的好的时候。况且如今没了太子,大家都想当太子,还不如原来有太子呢。”
胤禛沉吟片刻,摸了摸魏紫的头发,轻声道:“你说得对……我去一趟前院,今夜别等我了。”
魏紫摆了摆手,撑着下巴看他走远了,慢慢呼出一口气。
若是胤禛能登上皇位,对魏紫而言真是一件好事,不是指凡俗的荣华富贵,而是胤禛即便是肉身死去也能入主紫微星,再续前缘。
转世投胎,即便还是那个灵魂,也不再是那个人了。
只是康熙明显是个长寿之相,胤禛可千万别着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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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圣驾回銮。
胤禛前去接驾,看见康熙竟然神色疲惫,眼下青黑,面有浮肿,前所未有的老态,心中颤了下。
还来不及细想,胤禛便见到了被层层侍卫压着的胤礽,四目对视,胤礽缓缓扯出个笑,与胤禛擦肩而过。
紧随其后的竟然是胤祥,他不知为何也被侍卫压着,看见胤禛神色激动,却什么也不能说。
胤禛握紧了拳,胤祥为什么也被扣押了。
直郡王匆匆而过,没有丝毫压下太子的畅快之色。
实在是太古怪了。
古怪的还在后面,康熙召见众人之后,命直郡王与胤禛一同看押太子,随后便让梁九功去召集诸臣于午门。
胤禛与直郡王一同去了毓庆宫,站在宫门口都能听见里面噪杂慌乱的声音。
谁能想到当了三十年太子的胤禛有朝一日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即便太子已废,也不可有人轻慢。违令者,杀无赦!”直郡王冷声道。
胤禛闭上眼,任由直郡王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侍卫们分散开围住了这座宫殿,围住了废太子。
如今胤礽正在风口浪尖上,胤禛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探望,康熙只让他看守,不曾言及谁可以探望,贸然进去只会引起猜忌。
再者,胤禛心里始终惦记着被压走的胤祥。
他多半是被关在了自己府里,康熙没有指人看守,胤禛只能让苏培盛过去打点,自己却不能靠近一步。
胤禛负手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疲惫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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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是引用,引用的有点多,在训话补了一下字数。
第九十章
“十三爷府邸周围都是护军营的侍卫, 打头的是个面生的统领,听闻奴才来意后一开始不肯通融,奴才好生劝了许久才松口让奴才带来的东西送进去,却也不曾让咱们的人靠近, 只让侍卫拿着带进去, 拿进去之前还仔细搜查了一番。”苏培盛想起那层层侍卫, 心里也有些发怵。
胤禛没太失望,他心知苏培盛进不去,如今不过是被验证了猜想罢了。
“下个月再去送些东西, 吃的用的穿的, 多带一些。”胤禛揉了揉眉心,挥手让苏培盛退下了。
他们方才一直在离毓庆宫不远的树下交谈,这会儿苏培盛退远了些, 毓庆宫前的侍卫统领陈福才走过来,询问胤禛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直郡王都走了,走之前已经布置好了侍卫分布及轮班,胤禛也没什么想吩咐的, 更不好多待,随□□谈了两句便离开了。
陈福拱手道:“四贝勒慢走。”
眼见四贝勒身影都看不见了,陈福才搓了搓鼻子, 转身回到毓庆宫宫门前。里头的哭喊声已经小了许多,想来那些不能接受的主子们这会儿也累了。
不多时, 御膳房的太监来送膳, 有直郡王的命令在前,看守侍卫们只检查了饭菜中有无夹带,便着人送进去了。
陈福叹了一口气。
那饭菜虽然称不上糟糕,但是与废太子之前的待遇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才回宫第一天都已如此,日后还不知会怎样。
他们这些看守侍卫有直郡王敲打,不敢怠慢。内务府那边呢?御膳房那边呢?
内务府之前的总管是废太子奶娘的丈夫,如今却已经被康熙拿下,由八贝勒暂代内务府总管事之职,但也未必会事事躬亲。那么,底下人能尽几分心就不得而知了。御膳房那儿更是一群见机行事的阉人,惯会看碟下菜。
毓庆宫后头的日子,难着呢!
只是陈福没想到,当日夜里,康熙就下令在上驷院旁设置毡帷,命废太子移居于此,女眷与子嗣仍旧居于毓庆宫内。
陈福傻眼了。
短短半日内,康熙竟然连毓庆宫都不让胤礽住,让他去住毡帷。
圣谕虽下,陈福却没敢轻举妄动,但有御前传旨的太监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只好让人先去给废太子收拾东西,不料那太监笑道:“不劳烦侍卫兄弟们了,上驷院那边一切都有。再说了,如今这毓庆宫里用具都逾矩了,怎么好带过去呢。”
陈福有些为难,好在直郡王和胤禛及时赶到。那太监是御前伺候的,颇有些脸面,但直郡王一点也不给面子,恨声斥道:“你这下贱之人,即便胤礽是废太子,是罪人,那也是皇阿玛的儿子,是皇子!岂容你这刁奴在此放肆?!来人——”
太监惶恐,跪伏在地。
直郡王仍旧怒意不减,眼泛杀意,他是去过战场的,气势凶煞无比,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
“苏培盛。”胤禛忽然出声:“去替二皇子收拾一些能用的东西。”
直郡王转头看了一眼胤禛,胤禛正色看了回去,僵持之间,直郡王鼻翼扇动两下,狠狠刮了一眼传旨太监,终究没再言语。
苏培盛动作很快,半柱香的功夫便收拾出了一些不逾矩的可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