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是我跟你去了,我爹真能回来么?”
“那是自然,只要你跟着我上了马车,子时之前,你爹就能回家。”
徐幼宁低头思忖片刻,转过身,跪在地上朝叶老太太磕头:“祖母,往后幼宁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老人家要保重身体。”
老太太依旧掩面而泣,什么话都说不出。
徐幼宁见祖母哭得伤心,只好转身对陈氏道:“太太,祖母年迈,幼宁无法在祖母膝下尽孝,往后求太太把幼宁这一份尽上。”
陈氏脸色一直阴沉,听到徐幼宁这话顿时怒道:“你是说我不事婆母么?”
“不是的,太太,我只是想请……”
陈氏说罢,还不解气,又道:“你要救的人,是你亲爹,你不救他,徐家没了,你能独善其身么?老太太不想你去,你心里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索性别去了,等着你爹下狱,看看卫家还会不会来聘你!”
卫家……
祖母心疼幼宁,早早地就给幼宁定了一门好亲事,今日一走,卫家这亲事指定要退的。
“太太,我的亲事还得劳烦您帮我退了。”
陈氏的眸光一闪,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些:“这些话不用你说,该做的我自然都会做。”
“谢谢太太。”徐幼宁并没有因为陈氏的训斥而变色,至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很平静,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她向陈氏行了一礼,又朝着祖母磕了一个头,这才转身:“先生,我进去拿我的东西。”
想着要搬去乡下,徐幼宁今日便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这会儿要走,倒也方便。
“什么不用带,走吧。”
客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徐幼宁吸了口气,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登上了停在徐家门口的那辆大马车。
车身黑漆漆的,罩着黑色的帷布,前头套着两匹彪悍的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打着响鼻。因着他们自宅子里出来,马车上跳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在马车前摆了脚凳。
徐幼宁素日乘的,都是只套一匹马的车,车夫也不会出来摆脚凳。
只是接她罢了,都这么大的阵势,对方一定十分了得。她心下稍安,想必这一去是真能把爹爹救出来的。
马车外头黑漆漆的,看不出一点装饰,挑开车帘,里头珠帘绣幕另有天地,香帕、茶具、坐具样样齐全,比徐幼宁住的暖阁还要宽敞。
徐幼宁看着绣工精致的软垫,有一些好奇,有一些忐忑。
刚坐稳,宅子里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宁!”
是祖母的声音,她老人家追出来了吗?徐幼宁心口有些发酸。
“二姑娘,要下去说句话么?”那来客难得地问。
“不用了,先生,走吧。”
徐幼宁的鼻尖有些红,脸上却挂着笑。
那人看着徐幼宁神情,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了一声,外头马夫鞭子一甩,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
马车平稳地驶着。
徐幼宁端坐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也不东张西望,只是眼神有些。
“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疑惑,徐幼宁自然有很多。
正因疑惑太多,一时不问什么。
于是她摇头。
那人笑了笑:“你就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儿?”
徐幼宁垂着眼眸,像一朵被雨打垂的芭蕉叶,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不吭声。
他打趣道:“要不是头先在你家里听你说过话,我都要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
“我怕说错话。”徐幼宁实话实说。
“无妨,我也只是个下人,咱们随便聊聊。”
只是个下人,便有如此派头。
徐幼宁听他说话,比在徐家的时候客气许多,于是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去哪儿都没什么分别。”
一问一答之间,他对这个本来不太起眼的小姑娘起了兴致,看着呆呆笨笨的,话语里倒透着通透劲儿。
又问:“我看得出老太太不想送你走,你为何不求着她把你留下来。你家里人若不乐意,我绝不会强行把你带走。”
至少今日,他不会强行把徐幼宁带走。
“祖母舍不得我,可是这事关徐家上下安危,不是舍不舍得的事。”徐幼宁答得简单,话语却令人心疼。
那人原本只想逗逗她,以解途中之乏,听到此处却想说点什么话来宽慰这个小姑娘。
饶是他平素长袖善舞,望着这么个懂事又可怜的小姑娘,也不知这种境况下到底该说什么。
顿了顿,方道:“你不必害怕,先前我没有骗你,我家主子不是凡人,是天上人,京城里许许多多的贵女都想伺候我家主子,却连见一面都难。”
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他的主子真要是人人争抢的人,为何还要兜这么大圈子要自己去伺候?
徐幼宁稍稍恢复了些精神,问道:“先生,我家里的事,您怎么都知道?”
“别叫我先生了,叫我王公公。”
公公?
徐幼宁张了张嘴,可喉咙像卡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带走她的人居然是公公?那他的主家……
那位王公公笑吟吟的,跟先前在徐家的时候截然不同:“这回有想问的了吗?”
“王公公,你要带我进宫去伺候皇上吗?”徐幼宁鼓足勇气,怯生生的问。
“你这小丫头呀,看着憨憨的,倒是招人喜欢。”那王公公越发和颜悦色,“别害怕,今儿不是带你进宫,更不是去伺候主子万岁爷。”
来徐家要人之前,王福元早已经徐幼宁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她的喜好,她的出身,她的性格,她的亲事,乃至她那稀罕的生辰八字。
王福元继续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主子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多问,别多看,不会有事的。”
依着王福元素日的做派,决计不会多说这一句,只是因着徐幼宁看着是个懂事讨喜的姑娘,才叮嘱了一番。
“我记住了。”
徐幼宁忽然沮丧起来。
难怪先前王公公对祖母说,即便是给他的主子做通房,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徐幼宁从没想过自己会跟宫里牵扯上关系。
上一回去庙里祈福,碰到国子监祭酒魏大人家的姑娘,看徐幼宁姐妹就如看下人一般。魏大人是从四品的官员,已是令爹爹都仰望的大官了,宫里……徐幼宁不敢想象。
那些大人物一句话,是不是就能要了徐家所有人的命?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是来救爹爹的,若是说错话,把自己搭进去,爹爹也救不出来。
王福元见她这般模样,明白自己的叮嘱吓着她了,只是徐幼宁命运未定,害怕些总比无知无畏要强。
此后一路无话,等到马车停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二姑娘,咱们到地方了。”
王福元先走下马车,回头扶着徐幼宁下车。
茫茫夜幕降临,路上看不到行人。
入眼是一座高大的宅门,黑漆漆地望之令人生畏。
应当不是皇宫,戏文里说,皇宫是金碧辉煌的。
这宅门虽然高大,并不是金碧辉煌的。
“二姑娘,往这边来。”王福元见徐幼宁定定看着正门,朝徐幼宁招了招手。
徐幼宁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跟着王福元从旁边的侧门走。
侧门里头有人候着。离近了,方看清是两个表情凝重的嬷嬷,一个方脸,一个圆脸,长相不同,俱是举止沉稳端庄。
见徐幼宁进来,二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低声对王福元道:“主子娘娘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很多熟悉的名字,很开心能够再次见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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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主子怎么来了?”王福元颇为吃惊。
出宫之前,主子说好此事交给他全权处理,怎么还是过来了?
嬷嬷无奈道:“娘娘不放心。”
兹事体大,慧贵妃哪里能在宫中坐着静候佳音。
徐幼宁低着头,听着他们说什么“娘娘”、“主子”的,越发不安,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捏得越发攥得紧。
难不成他们要自己去伺候的是一个什么娘娘?若真如此,倒也不错,她素日就在祖母身边伺候着,端茶倒水她都会。
王福元看了徐幼宁一眼,见徐幼宁一脸迷茫,却依旧乖巧站着,更喜欢了她几分。
主子虽是暴脾气,见到徐幼宁这样水灵的小姑娘,应当怜惜疼爱的。
“二姑娘,走,咱们去拜见慧贵妃娘娘。”
一行人乘着夜色继续往前走。
方脸嬷嬷提了羊角灯走在前头引路,徐幼宁和王福元走在中间,圆脸嬷嬷走在最后。
徐幼宁在心里念叨了两遍“贵妃娘娘”。
一个时辰之前,她在自家暖阁里收拾东西,等待着明日跟随祖母搬去乡下老宅。但是现在,她居然要去拜见贵妃娘娘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依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王福元待她和和气气,先前跟他在马车里坐着,并不多么紧张,现下一前一后多了两个板着脸的嬷嬷,等一下还要去拜见贵妃,愈发不安。
如此忐忑着走过了两座院子一条游廊,终于站到了一处院子门口。
“王公公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太监望见王福元,目光在徐幼宁身上打了个转儿,“娘娘正等着呢。”
王福元颔首,领着徐幼宁朝里头走去。
夜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徐幼宁吸了一口,忍不住朝旁边望去。
院墙边的一排异花,正在月光下争奇斗艳吐露芬芳。
她牢记王福元在马车上的叮嘱,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
如此走到廊下,另有人在那里守着,这回不是太监也不是嬷嬷,而是两个妙龄宫女。她们俩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徐幼宁,神色淡淡地打开了门。
进门是一座金桂树座屏,徐幼宁不敢抬头,跟着王福元绕过座屏往屋里去,始终垂眸看着地下,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和王福元的脚后跟。
屋子里的味道比花园里更好闻,徐幼宁忍不住吸了两口,又赶紧屏息,生怕自己呼气的声音太重惹怒了那位神秘的慧贵妃。
地面铺的是深灰色地砖,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的石头。这地砖擦得铮亮,甚至能照见她局促的脸庞。
“娘娘,人带过来了。”王福元恭敬道。
徐幼宁心里怦怦直跳,愈发地紧张,只听得一声漫不经心的“喔”。
“徐二姑娘,抬起头叫贵妃娘娘瞧瞧。”
是王福元在对她说话,徐幼宁不知这位慧贵妃娘娘会叫自己去伺候何人,只是事已至此,她只能横下心,抬起了头。
这一望,便呆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她懒洋洋的横卧在美人榻上,绣着金线的裙摆垂到了地上,皓白修长的手指摸着另一只手的蔻丹,轻飘飘地朝徐幼宁这边扔了一个眼神。
屋子里橘红的烛光恰到好处地给她渡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一抬手,一扬眉,皆是风华万千。
即便徐幼宁身为女子,对着这大美人亦忍不住心惊肉跳。
便是那睥睨而来的傲慢目光,也没有令徐幼宁丝毫的不适。
因她这般的仙女,原就是该这样看着凡人的。
王福元轻嗽一声,徐幼宁回过神,依着王福元先前的叮嘱朝着贵妃福了一福。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慧贵妃眼眸微眯:“看着倒是干干净净的。”
干净?
徐幼宁听过街坊四邻对自己的评价,夸赞的一般说她秀气白净,贬损的一般说她透着小家子气,却没人用干净来说她。
这个说法,像是她是被王福元从外头捡回来的家伙事一般,人家见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先看是不是干净的。
王福元恭敬道:“徐二姑娘的爹爹是国子监司业,他们家是言情书网,门清风正的。”
慧贵妃微微颔首,不无感慨道:“出身低了些,不过既是读书人家,勉强称得上清贵。”
徐幼宁明白,自己是王福元从外头买回来的一件货物,现在这件货物献给了主家,由着主家对货物品头论足。
从前在家里跟嫡出的妹妹妹徐幼姝争执的时候,徐幼姝总爱骂她是外室女,只配给人做妾,白占了祖母说的好亲事。
怕是连讨厌自己的徐幼姝都没想到,自己沦落到连妾都不如的地步。
只是一件货物。
“你盯着本宫做什么?”大美人秀眉一拧,忽然不悦起来。
徐幼宁心头一凛,这才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回道:“民女没有见过像贵妃娘娘这么美的人。”
慧贵妃闻言,顿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因着这句话,慧贵妃似乎对徐幼宁有了兴趣,秀致的眼眸一抬:“本宫且问你,今日过来这里,是家里人逼着你来的,还是你自己乐意来的?”
徐幼宁没料到贵妃有此一问,默了一下,方答道:“是我自己乐意来的。”
慧贵妃盯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一切,冷笑了声:“来这里做什么的,你清楚吗?”
徐幼宁不太清楚,但她明白,若是说不清楚,只怕贵妃会更加生气,只好把王福元透给她的只言片语拼凑到一起回话:“我是过来伺候王公公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