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边, 悄悄推开一条窗户缝。
徐幼宁当真坐在外头的凉亭里, 素心在旁边伺候着。她手里捧着茶杯, 像极了在悠闲地品茶赏风景。
但太子心里能感觉到, 徐幼宁是有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 徐幼宁不想叫他发现,他也发现不了。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王吉在廊下,看到太子透着窗户缝往外看,上前问道。
太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幼宁的身影, 盯了一会儿,方才道:“去请皇姐过来。”
王吉问:“若庄敬殿下问起,该说是何事请她过来吗?”
“告诉她,不是我请,是她自己要过来探望幼宁。”
“是,奴婢即刻去办。”
王吉退下,太子依旧站在窗前,从拿到缝里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的头一直是望着山下的,偶尔转身过来拿一块糕点。她有心思饮茶、用点,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太子这样想,眸光却愈发的黯淡。
他心里很明白,不是,徐幼宁不是没事。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窗前,直到庄敬到来。
“殿下,可把您盼来了。”王吉站在华阳宫外,将庄敬从步撵上迎了下来。
“李深呢?”庄敬打了个哈欠。
正睡着呢,就被东宫的人吵醒了,非要她立即来华阳宫一趟。
王吉低声道:“主子还在寝殿里装睡。”
庄敬见王吉神色凝重,不禁失笑:“今儿是唱的哪一出?”
“奴婢也不知,”王吉苦笑,他们这些底下人看的清楚,主子跟良娣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出去玩了一趟就别扭上了,“奴婢还想请公主指点,是不是今日在凤阳宫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庄敬蹙眉想了想,没想出宴会上有什么大事能惹得李深闹这么大动静,“罢了,我去问问看。”
说着,庄敬便跨进院门,径直往凉亭走去。
“幼宁,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庄敬笑问。
徐幼宁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惊奇道:“公主怎么来了?”
“上午凤阳宫那边人多,没顾上跟你说几句话,左右无事便上来瞧瞧。可巧你没睡,要不然,我只能一个人往山上去了。”
徐幼宁的神情令庄敬有些惊讶。
原以为李深急吼吼地找她过来,应该是两个人吵了架,可看着徐幼宁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大事。
“的确是巧了,今儿没什么睡意,所以在这里坐一坐,吹着风比呆在屋里强些。”
庄敬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端倪。
她抬头看着旁边的素心和其他宫人,“都下去了,不必在这里守着,本宫陪着幼宁就好。”
宫人们默默退下,庄敬拉起徐幼宁的手:“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来,人都退下去了,跟我说说。”
徐幼宁只是笑,没有回答庄敬的话。
庄敬继续道:“你怀有身孕,这阵子又接连出事,心思重些也是自然。”
是啊,这阵子发生太多的事了。
疫症、祖母、身世……每一样都足以令她头疼。
但现在让她难受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你到底在烦什么?看着不像是小事,你放心,你跟我说了,我保证不告诉李深。”
“我……”
见徐幼宁面露难色,庄敬抬起一只手:“不相信?要不要我对天起誓……”
“别,”徐幼宁赶紧把庄敬的手扯下来,“我信公主。”
“那你说说看,没准儿我能帮上你。”
徐幼宁点头:“或许这世上,只有公主殿下能明白我的意思。”
“哦?那我非听不可了。”庄敬望着徐幼宁,当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殿下觉得做公主快活吗?”
庄敬以为她会说关于李深的事,没想到她开口就是问这个。
“这个嘛,”庄敬弯了弯唇角,道:“我自然过得不快活,不过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不是公主,定然比现在更不快活一百倍。”
“公主的不快活,是因为燕渟吗?”
提到燕渟,庄敬公主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些,到底还是点了头。
徐幼宁又问:“除了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公主还有别的烦恼吗?”
庄敬回过神,眯着眼睛仔细回想:“李深还小的时候,母妃每天都过得很紧张,连带着我也跟着紧张,如今李深能顶事了,也立为太子,我确实过的挺自在的。”
话音一落,徐幼宁还在琢磨庄敬的话,庄敬已然会过意来。
她大惊道:“幼宁,你打算离开南唐?”
话音一落,庄敬赶紧捂住嘴。
“没,没有,”徐幼宁本能地想隐瞒,可一想,庄敬是知道自己跟燕渟的关系的,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早。
燕渟都跟她说过自己是他的妹妹,自然也跟她说过想带自己回北梁。
“我……我还在想。”
庄敬的确是早就知道燕渟这个打算的,只是事涉李深和燕渟,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人,于是她决定睁只眼闭只眼,当做自己不知道。
眼看着李深跟徐幼宁的感情越来越好,她以为徐幼宁会不想离开。
“李深知道这事吗?”庄敬紧张地问。
徐幼宁摇头。
庄敬稍稍松口气,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离得很远,仍然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会想离开呢?李深疼你,也爱你,等你们有了孩子,感情会更加稳固,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要离开,只是燕渟说起,我想想罢了。”
“唉,”庄敬叹了口气,诚挚道,“方才你问我做公主快不快活,我说快活,那是真的,可如今若有人要我拿公主之位换我要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交换。幼宁,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我看得出,你跟李深是有真感情的,怎么会想离开呢?”
庄敬这一番话都是发自肺腑,徐幼宁感受得到她的诚恳。
徐幼宁索性也将心底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如果是要公主跟其他人一起分享一个爱人,公主还愿意吗?”
庄敬的手指瞬间屈了回去,揉成一个拳头。
“是幼宁唐突了。”
庄敬苦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悔于心。谁不想拥有独一无二的爱,可得不到这样独一无二的爱,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或许我就是太贪心了罢。”徐幼宁垂眸,苦涩道,“从前身份卑微,无依无靠,觉得太子殿下能保我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后来我住进了东宫,又盼着能有正经的位分,好在东宫之中求一个角落安度余生。现在,殿下垂怜于我,我也有了位分,所以就想独占太子。公主,你说是我太贪心了吗?”
“既然你想独占他,你更应该留下来,把想抢他的人都赶走。”
徐幼宁心里泛着酸:“我赶不走的,因为他并不想赶人。”
庄敬一怔,又想到了什么:“你问过李深了?”
“嗯,他不想赶人,我怎么赶得走?”
难怪……难怪李深这么急匆匆地把她找上来。
这的确是大事。
想到杜云贞,庄敬忍不住为弟弟说话:“幼宁,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即便我身为公主,也跟你一样是有烦恼的,李深贵为太子,更有许多站在他的立场需要做的事。”
见徐幼宁没有说话,庄敬继续道:“我的其他几位兄弟,虽然同样不是嫡子,可他们的母妃不是出身公侯世家就是出自书香名门,而我的母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祖上更是曾经犯下过大罪,因着这事朝堂上对李深这个太子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说过贵妃娘娘祖上的事?”徐幼宁疑惑道。
贵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的事她有所耳闻,但祖上因何罪下狱的却是毫不知情。
庄敬笑了下:“那还不是因着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你瞧瞧母妃在后宫嚣张跋扈的样子,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提这些?更何况李深已经是太子了,木已成舟,再提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如此。”
“母妃和李深因为这些个事从前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他们一直想找一个出身高贵、家世清白的媳妇。”
徐幼宁接过话:“杜小姐就是最好的选择。”
庄敬看着徐幼宁哀伤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有个办法,也不知道成不成。”
“公主说的是什么办法?”
庄敬越想越觉得有戏,激动道:“幼宁,你是堂堂北梁公主,若是你以公主之尊嫁给李深,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
第73章
“燕渟不会答应的。”徐幼宁闻言, 无奈地笑道。
关于她的公主身份,徐幼宁手中并没有什么人证物证,至于徐家的人, 或许知道她是捡来的,但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燕渟是一心想让她离开李深的, 如果她不离开李深,燕渟便不会恢复她的身份。
如果此时公开她的身份, 的确很有可能让她做太子妃, 但是燕渟不会。
“的确。”庄敬公主斟酌片刻, 又道, “不过也未必,他挺疼你的, 若是你去请求他,或许有转机。”
徐幼宁摇了摇头。
“其实我难过不是因为正妻的名分。”
这下庄敬疑惑了,“那是因为什么?”徐幼宁如今缺的, 不就是正妻的名分吗?
“是因为殿下。”
“你的意思是, 你介意的是杜云贞嫁给他?不管杜云贞是正妃还是侧妃?”
徐幼宁默默点头。
她可以一直没名没分地跟在太子身边, 也可以只做他身边一个小小的良娣。
但她已经习惯了太子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也习惯了每夜都窝在他的怀中。
如果他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光是想一想, 徐幼宁就觉得心如刀绞。
“幼宁,我说了, 娶妻的事,李深是有苦衷的,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徐幼宁仍然摇头,庄敬只好不再说话。
“我难过的是殿下的反应,他心里觉得娶杜云贞是对的。”徐幼宁勉强笑道, “其实,如果他肯对我说,他不想娶杜云贞,只是他有苦衷,那我会去求燕渟帮忙,如果燕渟不想帮忙,我也可以继续做他的良娣,陪着他一起度过所有难关。可是,他不是这么想的。”
庄敬问:“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殿下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徐幼宁低着头,她清楚的记得太子当时的眼神。
她的话让他意外,让他猝不及防,又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他压根不明白,徐幼宁为什么会提那样的问题。
“殿下是太子,在东宫里会有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等到将来他登基做了皇帝,后宫里会有佳丽三千。”
说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做公主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我知道,我不想像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她们那样斗来斗去的过日子。”
她不想苦守着一座宫殿,日日等着与李深见一面。
她想守的,是李深。
庄敬感慨道:“你说的对,人都是贪心的。”
“嗯?”
见徐幼宁追问,庄敬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徐幼宁如今已经有了李深的真心相待,于是便贪心想要拥有李深全部的真心。燕渟于她,何尝不是如此?
这事情,没有人能看得开。
“幼宁,如果你决定离开李深,我不会阻止你,不过,作为他的姐姐,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他的身边。”
“多谢殿下,跟殿下说了会儿话,心里真的舒服多了。”
庄敬拍拍徐幼宁的手背,劝慰道:“你才病愈,别装太多心事,烦的时候只管到我那边去坐坐,我虽帮不上什么忙,好赖能听着你说。”
徐幼宁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燕渟就要跟庄和成婚了,庄和很快就是燕渟明媒正娶的妻子,将来还会跟着他前往北梁,庄敬心里一定很难过。
“公主也是,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对我说。”
“好。”庄敬笑了笑,站起身道,“坐了这么久,也该回了。”
徐幼宁跟着站起身:“我送公主殿下。”
“不必了,”庄敬扶着徐幼宁重新坐下,“我去跟李深打个招呼就走。”
庄敬公主还要去见太子?
见徐幼宁面露担忧,庄敬坦然道:“你放心,你的话我不会跟他说的。说了,他也不懂。”
是啊,徐幼宁的想法已经清楚明白地同他说了,可他是不懂的。
徐幼宁见庄敬说中自己的心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庄敬同她告了辞,便往华阳宫的正殿走去。
王吉见状,上前将殿门打开。
庄敬一走进去,就看见太子站在窗前,透着那窗户缝儿往外看。
她不禁失笑:“你这又是做什么?”
“无事可做。”太子说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
庄敬随之坐下。
“她跟你说什么了?”
果然是忍不住了,庄敬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想了想,便道:“你真不知道她因为什么不高兴?”
如果太子不明白徐幼宁为何不悦,那她更没有说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