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子在士子中威望颇高?”薛夷光好奇地对着旁边的小二问道,据她所知裴邵中举时的排名并不高,如今却连颜铄都对裴邵很是有礼,可见裴邵在学子中的地位并不低。
“那是自然,裴世子是国公府的世子,那是举人老爷中身份最高的,旁人岂能不巴结?”小二不知道这官场中的弯弯绕绕的,只觉得裴邵的身份高,那些举子巴结裴邵再正常不过。
不过,除此之外,小二还知道一点,笑着道:“小的听说裴世子现在是二皇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这要是换成小的,小的也得巴结!”
薛夷光对于小二说的话,只是置之一笑,二皇子在朝中看似宣威赫赫,但是薛夷光知道那不过是政治需要而已,如今的真实情况是变法者与保守者的对抗,变法者以太子为首,而二皇子只不过是为保守党的被动选择,毕竟满朝想要和太子夺嫡的只有二皇子。
其实也说不上是被选,毕竟这也是二皇子自己的意愿,二皇子想要选择夺嫡,站在太子的对立面,自然就要选择和太子相对的保守党成为同盟。
至于裴邵其人,薛夷光这些日子也听人提起过,裴邵自中举后,似乎越发受到二皇子的看重,齐国公府也和二皇子府走得越来越近,如果之前说只是利益的联盟,齐国公府选择二皇子只是为了想要阻止太子的变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齐国公府真正成为了二皇子夺嫡路上的左膀右臂,两家彻底绑在了一起,据说二皇子甚至和裴邵把酒言欢。
而裴邵这两年表现地越发耀眼,替二皇子办成了不少事情,比如裴邵在她游学的那一年中救了威远侯府的世子,使得握有五万重兵的威远侯府极为感恩裴邵,威远侯如今也转而站队二皇子。
至于裴邵是怎么救得的威远侯世子,据说是威远侯世子在一处宴会上独自在水榭中观赏,不幸落入水中,周围无人,威远侯世子又不会水性,裴邵恰好经过,救了威远侯世子。
是的,就是这么巧,薛夷光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巧,她直觉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一定和苏夷玉有关。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薛夷光没什么想要验证的心情。
威远侯世子是府中的独苗,他被救了,威远侯府自然视裴邵为恩人,进而威远侯世子和裴邵成了莫逆之交,威远侯府便经过裴邵的劝说成了二皇子手中唯一还握有军权的府第。
薛夷光感觉裴邵如今之所以能成为二皇子面前的红人,主要还是因为苏夷玉重生的原因。只不过比起裴邵,如今的苏夷玉却十分安静,一直呆在宣平侯府不出门,一年的时间也不参加宴会,也不参加诗会,委实不像苏夷玉张扬的风格。
不过,薛夷光也清楚抄袭的事情对苏夷玉影响很大,女子的名声又比男子金贵,所以苏夷玉不出来也是正常。而且裴邵已经知道了苏夷玉的特殊,从现状来看,裴邵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苏夷玉的特殊之处,他还要指着苏夷玉替他谋利,所以苏夷玉不再踏出宣平侯府,应当是有裴邵的原因在。
薛夷光将目光又落在了下面,如今场中的情况又发生了更多的变化,如今裴邵,颜铄甚至是刘芳收敛了难看的脸色,和两人站在一边,只不过他还是选择和颜铄中间隔了一些距离,能让颜铄和刘芳站在一起的只可能是利益,而这个利益就是他共同簇拥的——阻止变法革新。
剩下的人又分成两派,其中一派为首的是首辅杨廷和的外孙吴桐舒,吴桐舒身为杨廷和的外孙,自然是站在了变法一系的,吴桐舒的身边站着的也多是支持变法的官员的子弟。
至于另一派,则多是两边都不站的,这些人多是寒门学子。其实在她游学的这一两年间,也曾经和一些寒门学子相处过,除了有一部分抱负远大的寒门学子外,大部分的寒门学子对自己的前途都是迷惘的,他们更想要在朝中找到靠山。
如今,大魏的变法越演越烈,反对声也越来越大,比起早就因为出身站队的官宦子弟和世家大族的子弟,寒门子弟更为谨慎,他们在京中站队谨慎,做事谨慎,生怕自己站错了队,前途尽毁。所以剩下中立的人更多的是出自寒门。
大堂中的学子们都站好了队,和刚才对立的南北双方人一样,泾渭分明,中立的人退居一旁。
裴邵坐下后,朝着在场的众人侃侃而谈,“如今朝中推行的变法,在下认为并不适用于大魏,比如赋役合一,自古以来,赋役都是分开的,赋是赋,役是役,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如何能够合一?……”之后裴邵大谈赋役合一的各种弊端,说的是夸夸其词,但是只要对如今变法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清楚,裴邵这就是在无限大地放大那些细小的弊端。
不过,薛夷光不得不说,比起其他人裴邵对朝政的了解更多,最起码要比变法革新一派的学子领头人吴桐舒懂得更多,吴桐舒反驳了几次后,便反驳不了了。
这倒不是最糟糕的,这种讨论本就是会有胜负的,但是薛夷光比较厌烦的是裴邵在误导众人,而且误导的还是寒门的学子。
薛夷光看着在场的寒门学子越来越偏向裴邵,她算是知道裴邵不顾影响,大肆宣扬改革变法的弊端的原因了。
如今这届科举的情况很明白,策问的题目一般都是出自时政,而如今大魏最大的时政便是革新变法,京中盛传,朝中两派争斗越发厉害,景祐帝想要征询这届应试举子的意见,如今裴邵的做法便是在拉拢这些寒门举子,让他们站在反对者这一边。
她其实今日是不打算出面的,只想要当一个看戏的人,但是薛夷光只要一想到裴邵的鼓动会使得寒门举子偏向反对变法之人,对太子不利,薛夷光便有些坐不住了。
“裴世子此言差矣。”薛夷光走到楼下,高声道。
第136章 争辩
大堂中的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姑娘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不得不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洛神赋》中有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 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 灼若芙蕖出渌波。”之前他们都以为只是虚言, 如今看到面前的薛夷光,他们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
薛夷光的容貌继承了安国公夫人的美貌,就是见过后宫佳丽三千的周皇后都忍不住惊艳, 感叹薛夷光的貌美,更何况在场的这些举子?
不过, 过分绮丽的容貌并没有让薛夷光看起来像个花瓶, 在场的举子惊叹完薛夷光的美貌之后接着感叹地便是薛夷光的气质了。和平常或温婉或骄纵的气质不同, 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薛夷光的气质, 众人觉得“积石如玉, 列松如翠”这八个字再合适不过, 虽然此篇事情是形容男子的, 但是放在面前女子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如玉如松。
这样一个姑娘,一个敢于高声打断裴邵的姑娘, 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女儿家。
早在薛夷光走下来的时候,裴邵便认出了薛夷光,即便是时隔一年多再次相见,裴邵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这一年多, 裴邵以为自己已经从薛夷光的阴影中走出来, 却没有想到当他再次见到薛夷光的时候, 依旧控制不住心中的压抑。
当然,裴邵也有些感叹于薛夷光的美貌,早在前几年薛夷光还没有长开的时候,薛夷光只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漂亮的小姑娘,苏夷玉虽然不如薛夷光,但是也差不了太多。如今呢?已经是天壤之别,没有一个男子不重美貌的,裴邵也不例外,因此,虽然裴邵现在还需要笼络苏夷玉为自己卖力,但是心中对苏夷玉的不满却又多了一层。
除了裴邵,在场的其他人也有不少认出薛夷光来的,比如一些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薛夷光回京这几个月,虽说忙着跟着张微复习功课,但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一些宴会还是要参加的,所以一些京中高官的子弟还都是认识薛夷光的。
吴桐舒看到薛夷光下来后赶紧迎了上去,对着薛夷光行礼道:“参见郡主。”
“吴公子好。”薛夷光还是认识吴桐舒的,吴桐舒的母亲是杨廷和唯一的嫡女,吴桐舒本人也是少年英才,杨家这一次没有适龄的举子,所以吴桐舒成了杨家的代表。吴桐舒年纪比她大上好几岁,他是上届中的举,但是杨阁老并没有让他参加三年前的会试,觉得他学问还不够,便压了压他,让他今年参加。
薛夷光因着太子引荐的关系,也经常和杨廷和见面,商量变法之事,也听杨廷和提起过自己的这个外孙,所以还算是熟悉。
吴桐舒虽然比薛夷光大上不少,但是对薛夷光却很是尊重,他外祖父现在教训他和表哥们的时候,十分喜欢拿永嘉郡主举例,他听过一些永嘉郡主的事件,觉得颇为钦佩,所以并不会因为薛夷光是女子或者年龄比他小而轻看。
和吴桐舒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和吴桐舒看起来年龄差不多大的青年,对着薛夷光十分有礼地道:“时隔两年不见郡主,郡主可还安好?”一副熟捻的态度。
薛夷光看着面前这人,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不只是薛夷光,就是群里的很多大佬们也都不清楚。
“这人谁啊?这么自来熟?”同昌公主忍不住嘀咕道。
群里其他的大佬们也表示自己不知情,只有最靠谱的冯太后道:“这是庄磬。”
“庄磬……又是谁?”知道了名字但还是对不上号的薛夷光。
冯太后无奈道:“就是群主上次参加鹿鸣宴的时候,最后拦着群主和群主说话的那个人,他当初还拍杨廷和的马屁却被群主发现翻了车的,你们都不记得了?”
薛夷光这时才和其他人们恍然大悟,这庄磬是谁,薛夷光轻咳一声,演示自己的尴尬,然后回道:“庄举子好。”
庄磬看到薛夷光还记得自己,心中窃喜,果然永嘉郡主对他还是喜欢的,不然怎么会记得她?比起其他的人,庄磬心中最好的妻子人选就是薛夷光,他这些年因着才气,再加上出手阔气,也结交了不少人脉,吴桐舒就是他巴结上的身份最高的人,所以才能在吴桐舒和薛夷光打招呼的时候开口说话。
薛夷光不知道庄磬怎么想的,她怎么可能对一个遗忘了的人感兴趣,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裴邵的荒唐言论。
早在吴桐舒叫出“郡主”两个字的时候,他们便清楚面前的女子是谁了,当朝的皇家贵女,除了永嘉郡主外,再没有人会对文会这种事情感兴趣甚至打断他们的文会了。
皇家郡主的身份压了在场所有人一头,所以不管是保守一派的,还是变法一派的,又或者是中立之人,这个时候都只能对着薛夷光行礼,口称:“参见郡主。”
薛夷光温和地叫了起,然后看向众人道:“说起来我也是应试的举子,与诸位身份等同,不知可否参加诸位的文会?”
吴桐舒之前被裴邵问得有些哑口无言,明知道变法是对的,却反驳不了什么,如今薛夷光愿意帮自己,吴桐舒自然高兴,赶紧笑着道:“郡主是我们京都的解元公,若是郡主不能参加文会,那其他人就更没有资格了。”在杨廷和面前教养长大的吴桐舒,自然不是柔软可欺的性子,他辩不过裴邵,不是因为他才学不够,主要是因为他对变法没有裴邵了解地那么多,当然还有就是他的口才真的不好。
薛夷光是京都的解元,而且吴桐舒都说出那样的话了,裴邵等人脸色难看,自然也说不出不让薛夷光参加的话。
薛夷光的口才自认还可以,但是这个时候她向来还是求稳的,所以她将蔡琰大佬的“博学才辩”的红包加载上,然后对着对面的裴邵道:“裴世子说的话我不敢苟同,赋役合一本就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怎么到了裴世子的口中却成了残害百姓”
“裴世子代表的到底万千百姓,还是世族豪门?”薛夷光冷声道,从一开始薛夷光就能够知道裴邵是站在世族豪门的立场上来查找赋役合一的弊端,对于世族豪门来说从土地清查丈量开始,他们就开始反对,到了现在这些人反对的更加厉害。
“赋役合一,由银钱取代谷物上缴,百姓若是手中没有这么多的银子怎么办?”裴邵也不甘示弱,他知道对付薛夷光不像是忽悠下在场的其他人那么容易,他见过薛夷光乡试时的策论,他不得不承认薛夷光在这方面比他见解要深得多,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确实是小瞧了薛夷光,而且薛夷光牙尖嘴利,裴邵只能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薛夷光也知道裴邵说的是事实,如今朝堂之中那些反对太子和杨廷和变法的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反对意见便是这个,当然还有其他,比如白银的分布不均。
果然,薛夷光刚想完这点,便听到裴邵接着道:“如今银两多在南方,北方的百姓手中根本就没有多少银两,他们根本就无法负担要缴纳的税钱,变法之弊端不用我等再说,诸位也可窥见。”
薛夷光知道裴邵说的是事实,这也是各地官员中反对地最厉害的一点,其中以山东官员为最,这也能够解释了为什么山东解元刘芳明明和浙江解元颜铄不和,却还会站在裴邵这一边。
如今大魏的白银大多数由对外贸易获得,以陶瓷,茶叶,生丝,丝绸,中药材为主,大多是江南所产,而北方的百姓手中大多是没有银子的,这样百姓要将手中的谷物找到商家换成银钱,再将这些银钱上交。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问题,若是商人恶意压价,百姓就会贱卖谷物,这样百姓手中的银钱就不够交税,长此以往,百姓交不起税钱,最后就会沦落为流民。
这样的问题,反对之人明白,薛夷光明白,太子和杨廷和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问题薛夷光早在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薛夷光会让太子去倭国挖银山,她让太子去挖银山自然不单单只是因为航海的缘故,航海要的钱她自己攒攒也能够。
“如果改成朝廷统一制定粮价,收购粮食,发放给百姓银钱,百姓再用这些银钱交税呢?”薛夷光继续道:“这点是朝中最新提出来的方案,裴世子怎么对其他事情知之甚详,侃侃而谈,却绝口不提朝廷最新的政策呢?”
这是太子和杨廷和等人最新商议出来的政策,银子珍贵,但是它真正的作用是充当货币,因此它就要发挥它货币本身在商品流通中的价值,这样的政策可以将从倭国挖出的银子让它们在百姓中流通起来。
第137章 辩驳
裴邵所说的问题, 确实是改革变法中的难点,她前世的历史中所主持的差不多的变法,其中银两的问题就成了最大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当时的白银主要来自对外贸易, 国内白银产量很少。
还有白银产生的问题有很多, 当时最臭名昭著的就是“火耗银”事件, 产生这个事件的原因就是因为官员贪腐, 剥削百姓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不是不可以解决,官员的问题会由太子和首辅杨廷和解决,她现在要的是纠正裴邵给在场的学子灌输的错误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