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一边说,一边给卫氏使眼色,让她回里屋去,慢慢和她说,一面又注意看林昌的神情。
林昌本来对爹娘十分失望,但听见他爹说得可怜,又毕竟是生他养他十来年的爹娘,一时心也软了。
爹娘确实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没享过什么大福气,就养了他一个儿子,他自然要孝顺爹娘,他以后慢慢给爹娘多讲些道理便是。
他以后做了官成了家,便是莲姑娘掌着家世出门交际,再和他一起多劝着爹娘些。
想来莲姑娘这么聪慧的人物,劝起爹娘来一定比他劝得更好。
等莲姑娘生育了孩子,爹娘含饴弄孙忙碌起来,也就不会再弄出这样的事了。
林昌想起莲姑娘的花容月貌,文采飞扬来,神色不自觉的又软了几分。
林满觑着林昌神色,就势把他拉了起来,又紧着找来礼单账本交到林昌手里,说道:“咱们家虽有东西都在这了,昌儿你随意处置就是。”
看林昌面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林满心内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昌儿,我去劝劝你娘,等会儿咱们到亲戚家里也都拜会拜会去。”
林昌躬身作揖感激道:“劳烦父亲。”
卫氏到了内室,甩开林满的手,瞪他道:“这可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你就由着他这么胡闹!”
“咱们辛辛苦苦供昌儿读书,不就是盼着他做了官,咱们也好享一享清福。”
“现在倒好,官还没做上呢,爹娘说的话就不算了!这以后真当了官,咱们两个老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管……”
说着,卫氏往炕上一坐,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
林满急得直跺脚,生怕林昌从外头听见。
他们现在住的这处房子不大,里里外外加起来勉强算是个两进的农村大院儿。
进了院门,西边是骡马棚并柴房,东面三间小厢房。
正面五间正房,正中一间堂屋,才刚林满卫氏和林昌就是在堂屋起的争执。厨房就在堂屋后边。
家里本来有几个使唤的人,有的住在田地里,两个婆子一个小丫头都在厨房堂屋打地铺。
东边两间屋子是林满夫妻两个起居的房间,现在林满拉着卫氏在最里间里,把两道门都紧紧的关上,生怕被林昌听见什么。
正房西边两间屋子,本来是林昌的卧房和读书的房间,林杏住在东边三间小厢房里。
可林昌这三年不在家,卫氏为了省些事,就把林杏挪到西里间去了。
前几个月林昌回来准备乡试,也是在金陵城客栈内住着复习。直到夫妻两个听见林昌中了举人,才又把东厢房打扫出来,把林杏又挪了回去。
正屋后边算是一个大后院,里面有猪圈,养的鸡鸭鹅等家禽,种得许多菜蔬,还有五间大仓房。
现在林昌家里主动投身为奴的五家共十三口人,没地方住,先都暂在后头仓房里打地铺。
林昌看着账本册子,先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不算送来的东西,光是银子就有一万两千五百零六两,有大约三千两是几十一百两的送来,倒是还算在正常礼金范围内。
这样的礼还回去就是打人的脸,但也要他写个帖子去谢一谢。
但是共有八家是少则五百,多则千余银子的送来,一看便是有所图谋。
这总共九千五百两银子,林昌决定一文不少的一家一家亲自上门还回去。
再怎么说,还礼也是打人的脸,他想着只好放低姿态,找个借口说回来之前族叔说过不许他收人家的银钱,千万别再把人给得罪了才是。
光是这九千五百两银子,就叫林昌十分难办了。
等林昌再翻下去,发现竟然还有三家没送银子,送的是宅子土地!
宅子是金陵城内三进院,土地也都是百亩以上的良田!
林昌简直想晕过去算了。
爹娘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无功不受禄”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林杏在旁边角落里缩了好一会了。
她看爹拉着娘回了卧房,哥哥越看账本眉头越紧,简直能夹死个苍蝇,攥了半天拳头,鼓起勇气道:“哥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林昌就林杏这么一个亲妹妹,本来就对她十分疼爱,刚才还是杏儿先拿了自己身上的首饰给他,爹娘才最终松了口。
他看林杏犹是满面泪痕,却先问能不能帮上忙,先放下账本,朝林杏招手,把她叫过来,笑道:“杏儿莫怕,事儿已经完了,等哥哥把东西都还回去,剩下的再给你打新的首饰好不好?”
林杏今日被吓坏了,她坐在旁边椅子上,看着林昌慢慢露出一个笑来,点点头。
林昌一想还真有事让林杏帮忙,看她好了,便道:“现在哥哥去把要送回去的东西列个单子出来,一会咱们两个一起使人都抬出来,怎么样?”
林杏听见自己也能一起管着家里的事儿,眼前一亮,开开心心的站了起来,随即又犹豫道:“那若是一会娘说我要打我……”
林昌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笑着打包票道:“放心,哥哥不让娘说你。”
东里间里,林满往卫氏身边一坐,急道:“你说话怎么不小点儿声!我才把昌儿哄回来,你这婆娘又要做什么!”
卫氏把手一摔,到底哭的声音小了些,抽抽噎噎道:“二十年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翅膀才硬,就不听我的话了……”
“你想想,昌儿从前在家的时候,哪次不是咱们说一不二?去了尚书府几年懂得多了,就捡了高枝儿飞,不把亲爹娘放在眼里……”
林满微怒道:“你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屁·股还没在炕上坐热乎,就气得站了起来,在地上绕圈子:“是,儿子是咱们养大的,从小也一直听话。”
“可现在儿子出息了,长见识了,咱们不对,儿子劝劝是应该。难不成凭咱们两个老的把全家带沟里去不成!”
“你以后千万别再在昌儿跟前说什么‘享不了福’‘孩子不孝顺’之类的混账话!眼看昌儿这就出息了,你是想要昌儿和咱们离了心?”
“过两年昌儿和尚书府的小姐成婚,往后咱们还得靠着昌儿养老,你先把和儿子的情分作没了,还想不想以后的好日子?啊?”
卫氏听完了心里有些气虚,强撑着道:“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得听我的话!就算以后官再大,难道尚书总督就能不好好孝顺爹娘了?”
“就算娶的是尚书宰相家的女儿,做了我们家媳妇,也得孝顺公婆,这是本分!她敢不听我的,我就去告她不孝顺!”
卫氏虽然气虚,但还是强撑着放了狠话,接着又哭道:“老天爷呀,本来昌儿从小又听话又懂事,读书还上进,人人都夸。”
“我这一辈子只生养了他这么一个男子,本来想着他出息了,娶了妻生了子,也算是我的事儿完了。”
“怎么出去了几年,就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了……咱们收那些银子,不也是为了昌儿好,为了这个家好吗……”
“这个没良心的昌儿……我看,都是他外头学的不好!老的没理还占三分呢,他就不会好好说,非要这样?这等往后娶了媳妇都不听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呦……”
林满被卫氏哭得脑袋疼,再听见卫氏颠三倒四嘴里说的这些,气得太阳穴上青筋都起来了。
怎么这还编派起尚书府来了,你这婆娘是嫌现在日子不好过,非要作死?
幸而卫氏只是嘴上嘟囔,说话声并不大,林满也知道卫氏是已经把话听进去了,只好往炕上再一坐,等着卫氏哭完。
况且,林满心里也觉得,卫氏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只是现在只能先好好把儿子的心笼络回来,再说别的。林满看卫氏哭声渐渐小了,决定和她再好好说道说道。
当年中举的举子无论有没有把握过会试,第二年都要去京城应试。
所以就算是名次较低的举子,也在加紧复习,盼望临阵磨枪,明年能一举中第。
林昌却在家理好了银子东西,带着几个仆从,穿梭几府之间,一家一家的上门去致歉还银子。
因林昌三个回乡是跟着林旺林时兄弟两个一同回去的,文皎便没派太多人跟着,只命他们平时服侍的小厮同行。
一人身边两个小厮,林岭林峰带着的两个小厮早就把林昌家的事儿看得清清楚楚,林昌自己带着的两个也把事儿默默记在心里。
林昌知道这六位林府小厮都是机灵的,心里都有数。且虽然名义上跟着他们兄弟,实际上还是林府的奴才。
他和那几位林府小厮一个一个亲身赔罪求道:“家父家母不知道厉害,误收了许多东西,我亲自给海叔叔和婶子写信赔罪,不盼着几位哥哥美言,只求照实说就是。”
那几个小厮互相看了几眼,都笑道:“昌二爷放心,小的们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但是也不会少说一句就是了。
文皎在京中根本不知林昌家里的事儿。
她忙了七八天,总算把要带去的人和东西都打点得差不多。
事儿已经全交给下头人去做,只等查验,文皎便腾出空儿来,带着黛玉青玉到宫里苏家庚毓长公主府等亲戚交好之家一一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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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恍惚
文皎想着这一去三五年,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相见,便给每一家精心备了礼物,亲近之家里又呆到至晚方回。
所有这些地方里, 文皎自然是最先去的宫中看望苏皇后。
因进宫一趟, 就算是苏皇后特许,也不好太频繁的进宫看视。
身居高位,林海又是刚调任了川陕甘总督,川陕甘三省加起来人口占了全国人口的八中有一, 可国土面积加起来却占了整个大燕的四中有一之多。
且四川临近吐蕃, 陕甘靠着瓦剌,都是军事重地。
大燕朝总督之权在各省巡抚提督之上, 统辖几省政治经济军事,虽无将印,不能直接调兵遣将, 却也算是权倾一地, 重要程度可以说仅在六部尚书和大学士之下。
所以自开国以来,除两江总督管辖江苏江西安徽三省外,各地总督最多管辖两省。而江苏安徽本是一省, 名为江南省。
直隶总督管辖直隶山西两地,两湖总督管辖湖南湖北两地,云贵总督管辖云南贵州两地,两广总督管辖广东广西两地, 浙闽总督管辖浙江福建两地。
加上两江总督和原本的陕甘, 四川总督,全国一共就只有八位总督。
余下山东, 河南不设总督,只有巡抚提督。而四川因为是天府之国, 物资丰饶,又临近吐蕃,本不设巡抚,只设总督管辖。
是以现在林海这三省总督之权势,是普通总督之权的两倍。
再加上他又被加封正一品太傅荣誉称号,又身负重任,又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京中现在也不知多少双嫉恨的眼睛盯着林府呢。
树大招风,一言一行更应该比以往谨慎十倍才是。
早在林海调任当日,文皎便勒令家下人不许露出一丝骄矜之气来。
等过了几日,又重新三令五申,谁若敢外头借着林家的势欺压平民收敛钱财包揽诉讼的,立刻把他家法处置,并扭送官府去充军。
文皎平日待下人极和善,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但下人们却知道夫人是个说到做到的,听了此言,连并无此心的都注意上了言行,那起了心思膨胀了的,更是赶紧缩了起来。
家里的事不需她操太多的心了,文皎便择定十月初四入宫。
正好十月二十一出门,等走之前还能再进宫一次,半个月一次也不显得频繁。
苏皇后知道文皎黛玉青玉要来,特地给二公主放了假,也知道梅婷从前也是黛玉的闺中密友,便命伴读们也不必去上课了,姐妹几个在一起好好乐上一日。
当初苏皇后给二公主挑伴读时,是专门挑的两个年纪大些行事稳重的,好带着些二公主,另两个则是和二公主年岁差不多,只大了一两岁,也充作玩伴。
现在年纪最大的梅婷十四岁,另一位大些的伴读十三岁,小些的两位才人,一位九岁一位八岁。
而黛玉今年十一岁,二公主才七岁,六个女孩子年纪从大到小差不多都全了,竟然也疯玩了一整日。
二公主折腾御膳房和花房的人,都初冬了还弄了一桌花宴出来。
六个小姑娘嘴里吃着鲜花,喝着各样的花露花酒,又是作诗作词作画,又是吹笛弹筝,连御花园外头都能听见小姑娘们的笑声。
行令传花都玩过一圈,二公主也浅浅尝了几口玫瑰饮,面上有些做烧,眼饧耳热,黛玉便拉她道:“今儿闹得这会子了,也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回屋子里去,躺着说话儿?”
二公主晕晕乎乎的往黛玉身上一靠,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又直起身拍手笑道:“对对对,我前儿还从父皇那要了几把好刀,给姐姐带回去。”
“不是说姐姐家里还有两位姐姐,也都是习武的?正好我求了三对,嘿嘿嘿,姐姐拿去也分给那两位姐姐,你们到了西北,也好有个防身的。”
二公主一边说一边傻笑,梅婷忙过来和黛玉一人扶着一边,慢慢扶着二公主出了亭子上了轿辇。
另外三个伴读虽然还都是小姑娘,也都十分聪慧,知道林姑娘和梅姐姐从前是闺中密友,现在自然还有话要说,便没跟着二公主轿辇,而是三个人慢慢说笑着回屋子。
二公主一上了轿,就头歪着倒在黛玉身上睡熟了,梅婷哭笑不得,悄声道:“就不该由着二公主撒娇要喝酒,这回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了。”
黛玉也想起来二公主几回要吃酒,都是极淡极淡的花露酒,却都两口就吃得晕乎乎的,回来倒头就睡,醒了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怕有事,请太医几次诊过,都说无事,二公主年纪太小,酒量太浅,所以连花露酒喝一点就会醉,少喝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