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病势来得汹涌,就算是宋御医李太医合力诊治,终究还是没从阎王手里拉回他的命。
八月二十六卯初,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万物苏醒,贾珍却在兄弟子侄的陪伴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宁国府内哭声震天。
贾珍虽去了三品威烈将军的爵位,名分上却仍是贾家族长,他这一去,阖族中人都赶来吊唁。
贾母听得贾珍已去,哭道:“这都是……”
一语未完,贾母又晕倒在床,唬得王熙凤鸳鸯等忙请刘司药张掌药来诊脉。
刘司药诊脉施了针,贾母悠悠转醒,刘司药叹道:“老太君年岁已高,上次怒火攻心之症还未好全,今次又哀痛过甚,往后要保重身体,万勿再动气哀惧了。”
王熙凤深谢过刘司药,为难悄声道:“只是我们珍大爷的丧事如何料理,还是得请老太太拿个主意……”
家里多事之秋,又才遭夺官削爵,丧事必要简办,大张旗鼓的,是嫌贾家现在不够倒霉吗?
但贾珍是贾家族长,其父贾敬又在郊外炼丹修仙,一味不管世事,这个丧事简办的话,定要从老太太口中说出才名正言顺。
刘司药虽一心扑在医药上,对别事一概不愿意管,但也不是无知无觉之人,心里明白得很。
她知王淑人难处,便道:“淑人可慢慢儿的和老太君说。”
王熙凤再谢过刘司药,回转到贾母床边,斟酌着如何开口。
贾母却没待凤姐儿说,便撑着开口道:“告诉珍哥儿媳妇和蓉哥儿,珍哥儿的丧事,万万不能大办,礼数齐全了,好好送回南边安葬了就好。”
“珍哥儿就是有怨,让他只管来找我,别赖别人。”
“咱们家,现在是再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王熙凤含泪应是,和鸳鸯一起服侍老太太歇下,再坐车往宁国府去报信儿。
她才下了车,便有宁国府丫头婆子殷勤接下,送入府内。
现下贾家阖族只有贾琏王熙凤两口子身上有爵位诰命,荣国府还算未倒,而宁国府已是倒了个精光。
这些宁国府的丫头婆子虽都听尤氏的话,却更畏惧琏二奶奶,她们奶奶抄家的主意,可是跟琏二奶奶学的!
王熙凤被一堆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并没觉得多么得意,而是觉得这些下人没眼色。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拍马屁奉承?就是奉承,也得奉承你们自家奶奶去啊?
现在珍大哥没了,你们家里就剩珍大嫂子蓉哥儿和蓉哥儿媳妇,蓉哥儿蓉哥儿媳妇年轻,你们都是珍大嫂子手心儿里的人,不去奉承珍大嫂子,倒来奉承我?
不过毕竟不是自家下人,王熙凤并没和她们说什么。
等到了尤氏处,看尤氏已换上一身白素,面上不着粉饰,哭得双眼红肿,叹了一声,安慰道:“大嫂子节哀。”
“好歹蓉哥儿媳妇肚子里还怀着胎,他们年轻人毛毛躁躁,若嫂子再倒下了,他们小两口还能靠着谁呢?”
尤氏一只手拿帕子擦泪,另一只手拉着王熙凤的手,哽咽着问道:“老太太那里怎么说?”
王熙凤拉着尤氏的手坐下,拿自己的帕子帮着尤氏擦泪,道:“老太太说,一切从简,万万不要张扬。”
尤氏忍不住又掉下几滴泪,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王熙凤又安慰尤氏几句,再往后头去看了看秦氏,又折回荣国府给老太太报信儿,又往东院和梨香院去看贾赦贾政王夫人,忙得不可开交。
尤氏待王熙凤走后,就把贾珍丧事安排起来,招待族中亲戚女眷,又找贾蓉说了丧事过后老太太让他扶灵回南去。
贾蓉把他亲爹害死,生怕他爹夜里索命,怎么还敢独个送他爹回南?
但这事又推脱不得,是以贾蓉只得暂哭着应了。
尤氏看着他的样儿,心想无论如何得让贾蓉走这一遭。
贾蓉扶灵回去,一南一北,总得小半年的功夫。
她就趁着这个空儿把家里的事都收拢在手里,等贾蓉回来,家里万事明着交给他,暗地里都是听她的。
贾珍贾蓉不愧是亲爷俩,一个赛一个的狠毒,她怎么敢把自己和秦氏的性命交到这种人手上!
尤氏心里计较完,就催着贾蓉去前面招待人,哭道:“你爹走得……身后事不能大办,也总要体面些,别让人家再看了笑话!”
他们说话的地方就是贾珍的灵堂,贾蓉只觉得阴气森森,不知贾珍藏在哪里等着索他的命,听尤氏如此吩咐,有狼追似的就往前头跑了。
尤氏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墨色渐深。
但没等尤氏有所动作,贾珍去的第二日,八月二十七下午,刑部又来人到宁国府门前,在贾家一众族人面前,给贾蓉套上枷锁,带回大牢。
阖族子弟吓得战栗不已,还是宝玉上前一步,行礼问道:“这位大人,不知蓉哥儿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捉拿他?我们知道了,也好告诉家里长辈。”
那刑部郎中看这贾家公子衣饰气度不凡,也无咄咄逼人之态,十分有礼,便也行了一礼道:“查出贾蓉有弑父之嫌,圣上命详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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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分家
原来贾珍既死, 宋御医和李太医两人确认了贾珍病情有异,便回宫禀报给圣上。
圣上听得此事大怒,命刑部速速把贾蓉捉拿归案, 查实贾珍之死是否是贾蓉所为。
终究贾蓉算是后妃娘家亲戚, 真闹出个弑父来,还是往皇家面上抹黑。
可若贾珍之死不是贾蓉所为,那就是被打得重伤不治而亡。
圣上没想要贾珍的命,此时也不想让人以为是他下手过重, 吩咐下去详查后, 便往长乐宫去见苏皇后倾吐这些污糟之事。
苏皇后已怀胎将近四个月,小腹已能见到起伏。
自六月苏皇后查出有孕后, 皇上就免了苏皇后一切礼节,见了她先摸一摸她的肚子,拉着她的手坐到塌上, 问过身体如何, 才说了宁国府贾珍父子之事。
苏皇后听完,想到从前听过的宁府传闻,若有所思道:“皇上, 我听说这贾珍曾染指过贾蓉之妻秦氏,后来秦氏大病一场,躺了二三年。”
“现下秦氏和贾蓉有了身孕,怀了八个多月, 仍是三日病两日好的……”
皇上听完更是皱起了眉, 怒道:“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乌七八糟!”
苏皇后叹道:“那贾蓉之妻秦氏出身低微, 贾珍又是那样,公爹相逼, 这做儿媳妇的吵嚷出来是个死,不吵嚷出来心里又过不去,也够难的。”
皇上点头道:“如此,贾珍还真是死不足惜。只是贾蓉弑父若属实,这父子两人还真是亲父子,没一个好的!”
苏皇后见皇上似有把这事宣扬出去之意,忙劝道:“贾蓉若真弑父,他逃不了一死,他们家的名声也够臭的了。”
“那秦氏好容易挣出命来,听说还怀着八·九个月的身孕,何必又把她牵连进去?这事一往外头宣扬,她也没了活路,那没出生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不若就说是他们父子不和已久,遮掩过去罢了。”
皇上拉着苏皇后的手,深情叹道:“文君,你总是这么心软,愿意体谅别人。”
苏皇后一低头,浅浅笑道:“人人心中皆有不如意的事,我身居高位,和皇上恩爱,孩子们也孝顺,没什么不如意的,体谅体谅她们也没什么。”
皇上伸手摸了一下苏皇后光洁的额头,几个月前,这里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替他挡了上皇的杯子留下的。
他把苏皇后搂到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小腹,笑道:“文君想让那秦氏好好活着,就让她活着罢。”
苏皇后有孕易困,坐不得一会儿就打了哈欠。
皇上亲给苏皇后摘了簪钗拆了发髻,把她扶到枕上盖上被子,看她闭眼睡熟,才悄声从卧房里出来。
贾家才倒,皇上想收拾的人家却还剩许多,为首的便是忠顺亲王和东平侯这一对翁婿。
不过忠顺亲王是上皇亲子,东平侯镇守渤海一带,统领平远军二十万雄兵,无论哪一个都要徐徐图之,不能妄动。
余下“四王”中,北静郡王年轻,且十分上道儿,才出了孝就往他这里表了忠心。
西宁伯手上无兵无权,也不多事,每日只在家中养狗逗鸟儿,含饴弄孙,家中子侄有好几个已从科举出身,不喜读书的也被牢牢拘在家里,不许出去闹事。
这样人家,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家里还能出来于国有用之人,皇上自然不会去动他家。
而南安郡王和郡王世子两个领兵镇守福建广东一带沿海,圣上早几年就听得密探回报,宁海军虽兵册上有二十万兵士,实际上人数已不足十五万,约只有十二三万之数。
且军中训练松散,战力不强,为将者多有尸位素餐的,若有外敌进犯,恐宁海军守不住边疆。
大燕自西北开国,以骑兵定天下,水战确实是弱项。
自定了中原,高祖和高祖皇后两位就尽力发展海军水军,建立二十万宁海军,交由南安亲王统领。
本来经过二三十年训练,宁海军已成为一支精锐水师,接连战胜南海周遭小国,令诸国俯首称臣。
可上皇在位时,老南安郡王去世,吏治日渐腐败,宁远军平远军都是军政一体,分别驻扎在青海渤海两地,所受影响不大。
可宁海军并无单独驻地,而是分散驻扎在两广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等沿海港口,也和官场一样日渐腐败。
皇上花了八年时间整顿吏治,现下各地吏治清明,宁海军却还是和前朝一样腐败盛行。
西北有瓦剌虎视眈眈,国中有忠顺亲王东平侯窥视,皇上现下还腾不出手大力整治宁海军,只能渐渐渗透,慢慢筹谋。
“八公”之中,齐国公治国公私藏兵器,意图谋反,被林海查出,已经满门抄斩流放。
宁荣两府宁国府已烟消云散,荣国府虽还在,却只剩个三品威远将军,且府里有几个将来能得用之人,皇上暂且留着他们看看。
剩下四家里,修国公缮国公两家也有人可用,且不算太混账,按着荣府的例子来就是。
理国公虽名义上是太后娘家,太后却早就不稀罕他们,连一等子柳芳之妻想要进宫拜见太后,都八年了还没见成一面。
好歹他家知道招了太后娘娘的不喜,这些年都一直收敛着,没做过什么大恶,留着就留着罢。
镇国公牛家却仗着从前功高,做得比宁国府还过分些,也是目无王法无恶不作。
皇上把镇国公府子弟作恶的证据又扫了一遍,吩咐夏太监让证人明年春日进京击鼓喊冤,又告诉周太监道:“去宁国府荣国府提个醒儿,告诉他们搬家可别晚了。”
看周太监欢喜着要去,皇上在他背后说道:“让工部的人去宁国府转悠一圈儿,你别去。”
周太监脚步一顿,口中发苦,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皇上又道:“往后荣国府的银子不必再要,要多了,谁给朕打还银子的头阵?”
荣国府内,贾母闻得工部人已到宁国府转了一圈儿,无奈叹道:“去把琏儿凤丫头叫来,把大老爷二老爷都抬过来。”
“二太太不必抬来,让她好好养病罢,把大太太叫来。”
她想一想,又道:“再把宝玉琮儿环儿迎丫头探丫头,还有珠儿媳妇兰哥儿也都叫来罢。”
“东府里……去看一眼,若是珍哥儿媳妇能来,请她过来做个见证,珍哥儿媳妇来不了,惜春在也一样。”
贾政王夫人两个是八月二十四回的府上,圣上只给了半个月命二房搬出去,今日已是八月二十八,数一数也就只有十天。
养伤养了四五天,贾赦贾政都没了性命之忧,但被远远的抬到老太太院中,还是都疼得冷汗直流。
贾母看在眼里虽然心疼,但两房要分家,他两个必要在这里,省得以后再生龃龉,又成了京里的笑话。
等贾琏王熙凤从西府里回来,贾母命王熙凤把荣府里除府宅祭田外所有财产说出,再两房七三分家。
离抄了家下人的家也快过去了一个月,王熙凤和贾琏这段日子除了整顿家业外,就是把田地房产换成银子,预备还钱。
国库五十三万,薛家二十万,除掉这些,荣国府库里就剩下大约价值七万三千两银子的财产。
除了库府里的财产外,各处还有些不在祭田封田内的房屋土地,凤姐儿也一一报了出来。
王熙凤对着账本儿,一样一样儿的说完了,贾母问贾赦贾政两兄弟和诸孙子孙女重孙道:“凤哥儿说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屋内子侄纷纷点头。
贾母又问迎春探春惜春道:“你们三个日常帮着管家,凤哥儿所说家财数目对不对?”
三春皆说无误。
贾母便指了京中一处房舍分给二房。
这院子离荣府约两条街远,前后统共四进,再带一个跨院儿的院子,二房人口不少,这院子怎么住也够住了。
贾母对贾政道:“这院子多年没人住,你是要再租个院子,收拾收拾再搬进去,还是立时就搬进去,都随你和你媳妇商量。”
“只有一点,九月初八之前,你们定要搬离荣府,不得拖延!”
贾政老泪涌出,只在凳上叩头。
贾母便对王熙凤道:“凤丫头,你带着人去挑出一套家具,一个京郊小庄子,一年的柴炭米面,再加上这套房子的钱,到了几成,剩下的合成银子给他们罢。”
王熙凤应了声是,就当场命人拿算盘来,算出还需分给二房两万八千两银子。
贾母知道库里现在没这么多银钱,便道:“账上还有两万三千,留下一万府里家用,一万三千银子给二房。”
“我这里有积年的体己,下剩一万五千两,我来出。”
“再添一万二千银子,算作我给宝玉探丫头环儿兰哥儿贴补的聘礼嫁妆,一人三千两。”
“鸳鸯,宝玉和探春的三千两都搁到她们自己手里,环儿的银子放到探春那儿,兰儿的给珠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