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监抬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下巴,对那华阳宫太监的态度就多亲热了半分,惹得那太监受宠若惊。
嘿嘿,小子,你们娘娘现在得意,往后可有的是求我的时候,到时候我拿银子你们娘娘得实惠,咱们可有得是说话的机会。
夏太监心里算盘打得响,心道以前没和贤妃娘娘有交情不要紧,只要从现今开始常来往,也不怕有人截他的胡。
这宫里所有太监加起来,还有谁比他更得皇上信重?
只要贤妃娘娘不傻,就该知道华阳宫该跟谁亲近才是最有利的。
夜深,皇上已经睡熟了。
而贾元春虽然身上疲乏,宫内还燃着安神的香,却闭着眼睛怎么样都睡不着。
这一个月以来,皇上对她盛宠,前两三次时她心内只有欣慰甜蜜,但一个月足足六次恩宠,让她欣喜之外更添了忧虑。
十月初一那回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除了皇后娘娘待她还如往常外,后宫余下十一位妃嫔,几乎就没有还对她声气儿好的了。
别人不说,慧贵妃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似的。
想起再过两日便又是妃嫔们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贾元春忽然一个寒噤。
恩宠来得太多太快险些把她砸晕,她可不能失了理智。
她自恃样貌才学性情没有一样输于人的,家里出事之前,皇上便对她颇多恩幸,她再得了恩宠本也应该。
只是不管皇上是为甚忽然又宠爱于她,现今后宫众人的怨怼全都集在她一人身上也是事实。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后宫诸人的恩宠就没有及得上皇后娘娘的,从上个月第一回 到今日,皇上召幸她六次,却一个月内留宿长乐宫十六次,还几乎日日都去用膳。
只是皇后娘娘是正宫嫡室,出身名门,育有三子一女,地位稳固,后宫上下皆对娘娘发自内心的敬爱,又怎是她能比拟的?
而她如今空有恩宠,家里早已不复祖父尚在时的赫赫扬扬,宫内无人与她交好,她还没有子嗣傍身……
贾元春轻轻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有孩子之前,她一定得安安稳稳的在后宫里过下去。
有了孩子就好了,等有了孩子……
贾元春凝眉细想,心道无论如何,皇上喜欢她,皇后娘娘也愿意护着她,后宫中人怎么样她不管,也管不了,只是家里一定不能再出惹皇上生气的事儿,她也得更勤谨侍奉娘娘。
时已过了子时,整个京城都寂静一片,更别说京城郊外村庄里,真正是除了鸟鸣犬吠树枝摇动外并无一声人声。
人人都在睡梦中等着天明,只有一处道观内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此处道观便是贾敬取静修炼之所。
乙卯科进士贾敬,乃是开国时宁国公贾演之嫡孙,直隶提督并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嫡子,罪臣贾珍之父,弑父逆子贾蓉之祖父。
他父祖皆是国朝重臣,子孙却是全京城的笑柄。
宁国府出事后,饶是贾敬自二十年前起就不理世俗之事,成了方外之人,一味的在道观内炼丹修炼,也免不得有家族没落亲人离世之伤感,并子孙不肖之愤怒。
更兼虽他儿媳孙媳尤氏对观内一应供奉没断,却因家里出了事,比之以前减了好几等,观内柴炭从前都是上等的银霜炭,去年冬日却只得了中等,到了今年冬日,便只有下等的银霜炭和柴炭可用了。
这炼丹烧鼎必得用上好的炭方有效力,这中等下等炭灰多也不热,怎么能炼出好丹药来?
贾敬派人往京中回去过几次,只是尤氏秦氏现都住在荣国里,他派去要东西的人,反被婶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但是没了好炭使,月月送来的例银少了,连好丹砂都要买不起。
鹅黄缎子是几个月才有一匹,使用的笔墨纸砚比之从前不知次了多少,他连写经文都写不顺手,也刻不起经文发散众人,怎么能多积阴鸷?
样样都不顺心就罢了,他发的例钱银子少了,那些老道这二年也服侍他不如往常恭顺。
都是这两个不肖子孙闹出来的事儿!败落了家业不说,还娶了两个不孝顺的媳妇,让他年过花甲还操心俗事,修道都修不安生!
他这修道积福,难道不是为了家业安昌?
贾敬几次从荣国府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干脆直接命人去找尤氏,告诉她若供奉的东西还是这样,他就往衙门里告她们不孝。
谁知他从前恭顺沉默的儿媳妇这回撒了泼,直接揪着他派去的人又到了荣国府婶子跟前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婶子又动了大怒,派人斥责他说上皇便是吃了丹药方才中风,现今皇上极厌道士,他若敢作妖告官,可仔细想清楚了到底是谁吃亏!
儿媳妇孙媳妇已是油盐不进不拿出钱,贾敬只好另想它法。
依他看,上皇服丹中风,不过是因着服用的丹药不好,且用后没平心静气修炼消化药力,反而动了大怒大气,惹得药气浑身乱窜,怎能不出些事?
这丹砂都是神仙留下来的东西,怎么会是害人之物?
等他练出一味好丹,再让上皇转醒,不旦可解了皇上对修道丹药的偏见,也可给贾家立一大功。
到那时,他自有法子让不孝儿媳孙媳给他磕头赔罪。
贾敬心意已定,手头没银子,他自己也有许多私产,变卖了大半买好丹炉好丹砂好柴炭,没日每夜的研制丹药。
丹药已在丹炉内七七四十九日,发出一股异香,贾敬日夜守在丹炉前面,专等着开炉之日到。
今日寅初三刻,正是开炉之时。
炼丹房内泱泱围了二三十人,贾敬命他们都散开,省得惊了仙方冲散了药气。
待人都退了后出去,他观星象就位,亲自开炉,自炉内取出三枚红得滴血的丹丸。
霎时异香满室。
贾敬看着这三枚浑圆的丹丸,心内激动手上发颤,怕再失手砸了药,忙把他们恭谨端至案上。
众人吹捧赞扬声四起,贾敬闻着丹药的异香,心内十分飘然。
这丹药若要进上,总要确保无虞。一共三枚丹丸,他先试服一颗,进上去后太监服一颗,再喂给上皇一颗,救醒上皇,便是功德圆满。
贾敬面上带着满意的笑,眼中放着光,在众人的夸赞声中拈起一粒丹丸送入口中。
这便是仙丹啊……
身边这些凡人的声音渐远,耳中鸣奏出震耳欲聋的仙乐,眼中恍惚看见彩云笼罩的仙境,身上飘飘乎欲飞。
我成仙了,何必再管这世间俗事!
贾敬心内大笑,努力往云端处飞去。
十月十四一大早,尤氏和秦氏才刚起身洗漱,便听见外面有人慌慌张张报道:“敬大老爷宾天了。”
尤氏秦氏现今带着绵哥儿住在一处,同坐同卧,同止同息,早间梳洗自然也在一处。
听得下人慌张回报,尤氏秦氏对视一眼,秦氏便两步到了窗前,隔着窗子问道:“老爷好好儿的并无疾病,怎么忽然没了?老太太、太太、二婶子知不知道?”
下人在窗外跪哭道:“敬大老爷天天修炼,必是已功德圆满,飞升去了。门上来人直接报到二爷二奶奶处,二爷二奶奶还未敢惊动老太太,只命先报给二位奶奶,请奶奶们速去商议敬大老爷的后事。”
秦氏看了一眼尤氏,在婆婆眼中也看出了不解,婆媳两个便忙改了妆饰,换过一身素净衣衫,尤氏已过了夫孝,又重戴上银簪穿上青蓝色的衣裳,忙携着秦氏往荣禧堂去。
贾琏王熙凤两个正在荣禧堂东边耳房内,贾琏只皱了眉端起茶杯又放下,王熙凤未来得及换衣裳,还穿着一身红衣,只把头上凤钗摘了,站在那里审问报信儿的下人。
那几个下人虽是跟着贾敬的,却也知道琏二奶奶素日的威风,更兼二奶奶横眉立目连番发问,把他们都问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知道的全说了。
王熙凤听得贾敬乃是为了给上皇烧丹,自服了一颗身亡,险些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作者有话要说:
凤哥儿又要发威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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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面见
贾琏听了贾敬身边下人的回话, 也险些气了个仰倒。
这敬大爷平日里修仙炼丹就罢了,左右是长辈,爱怎么闹就闹去。
只是这二年族里府上都出了多少事儿, 珍大哥去年没了, 蓉哥儿今年秋日也被砍了头,他们这一房嫡支就剩下敬大伯,并蓉哥儿媳妇生下的绵哥儿两个。
珍大嫂子蓉哥儿媳妇绵哥儿三个孤儿寡母的,敬大爷不回来帮着主持家事就罢了, 他……
“你说这敬大爷怎么这么着!我本来以为他那几回派人来找珍大嫂子要钱也就够了, 他要不出来银子,被老祖宗说了一顿, 不说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怎么还起了这王八想头?”
王熙凤命人把回来报信的四个下人全都先绑起来严加看管,屋内除了贾琏平儿外没了人, 她心中有火, 免不得和贾琏抱怨几句。
贾琏看她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忙站起身来扶她坐下,忍着他自己心内的气劝道:“好歹敬大爷已经没了, 就有什么想头,好歹也没害了咱家,他走了都走了,咱们就给他预备后事罢。”
平儿也来到王熙凤身后替她顺气, 贾琏边劝边给她倒茶。
王熙凤接茶喝了一口放下, 一摔帕子,皱眉道:“你说说, 咱们为了好歹在圣上那里留下几分好处,花了多少精神费了多少功夫?”
“去年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好容易如今事儿渐渐的过去了,宝兄弟也中了秀才出息了,家里也能暂腾挪得开,不至于捉襟见肘了,敬大爷又弄出这么个事儿,这一个不好,岂不是前功尽弃?”
“圣上本来就最厌道士丹药,上皇就是因着丹药才中风不起,敬大爷弄什么丹药要救上皇,还是一吃就死人的丹药,要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幸好敬大爷先吃了没了,不然真要进上去,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咱们全家就下辈子见罢。”
贾琏听了此话,欲想说一句毕竟是长辈大爷,人都又走了,又觉得这话也没什么不对的。
可不是幸好敬大爷先吃了没了,他们才免了这桩灾祸?
是以贾琏只低着头叹了一声,又问道:“这事该如何料理?”
王熙凤凝眉思索一会,攥拳起身和贾琏道:“二爷,你即刻多多的带些人去敬大爷那里,把那些道士下人都看管起来,对着人名单子,一个也不许少都关起来,若有走脱的,即刻到官府画像,说是卷了主家的钱财逃了,万万不能叫他们落在别人家里。”
贾琏听王熙凤话里大有深意,也忽地明白过来,面上表情更加凝重,站起身道:“我即刻就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王熙凤又叫住他道:“二爷,对外只说是敬大爷不知世事,老糊涂了,不小心误服了丹药身亡,没看他亲儿子亲孙子没了,也没见他这做爹做爷爷的回来哭过几回?
“若真被人翻出来说敬大爷炼丹是要进给上皇的……”王熙凤一面在地上踱步,一面道:“就一口咬死说他自己觉得是极好的东西,年老糊涂了,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还有那些道士下人,务必让他们闭紧了嘴!告诉他们,若敬大爷真被皇上怪罪,贾府有什么不是,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熙凤勉强朝贾琏一笑,道:“二爷可别怪我污了大敬大爷的身后名声,若不这样,只怕咱们全家都……”
贾琏本已走到门口,又两步迈回来,把手搭在王熙凤的肩膀上,叹道:“我是那么糊涂的人不成?”
此时正好尤氏婆媳忙忙的来了,贾琏听见下人问好,忙松开王熙凤的肩膀,和进来的尤氏秦氏互行了礼,便忙着出去找人出城。
这厢尤氏秦氏还没发问是怎么回事儿,王熙凤就把前因后果几句话和她们说了个明白。
见尤氏秦氏脸都白了,王熙凤长叹一声道:“大嫂子,蓉哥儿媳妇,我也不和你们客气上茶上水了,我们二爷现去玄真观关下人道士,你们和我快去老太太那里,马上是十六,请老太太入宫,和娘娘说说这事才是啊。”
尤氏道:“这话很是,只是我们老爷本是晚辈,闹出事儿还要劳动老太太,真是……”
王熙凤低头让平儿给她戴上银凤银簪,屋内没有别人,事情紧急,她也不避着什么了,几步绕到内间换过一身素淡衣裳,出来拉着尤氏秦氏就往外走,说道:“这时候还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儿?若不麻烦老太太,只怕明年咱们就该掉脑袋了。”
她又安慰她两个道:“只要那些道士下人不乱说,其实也没什么,便是让人说了出去,也能说是敬大爷老糊涂了,和咱们什么相干?世上也没有个小辈教导晚辈的理。”
“去请老太太见娘娘,无非是怕有个万一,娘娘就在皇上身边,好歹能劝着一两句。再说皇上还打算用咱们两家提起还国库欠银的头儿……”
王熙凤最末一句是悄声在尤氏耳边说的,尤氏听见这一条,心下安定了不少。
只要皇上留他们两家还有用,就不会因老爷的事真把他们两家伤筋动骨。
大风大浪,她们也算见过的了。
荣庆堂里,贾母也才刚刚起身,被鸳鸯哄得满面是笑,正等着儿子孙子孙女们都来给她请安。
哪知她没等来一个入往常一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早晨,而是等来了隔房的侄子服丹药身亡,还险些害了全家的噩耗。
贾母也气得大怒,怒骂了几句“王八种子”等语,听得王熙凤说请她入宫告诉贤妃娘娘,立时道:“快拿笔墨来!我这就给娘娘递折子请见!”
王熙凤尤氏都忙亲自磨墨铺纸,贾母斟酌着写完了折子,又和尤氏秦氏两个道:“你们老爷的后事,能俭就俭着些罢,里子做足,面子上缺就缺些。”
“说不定他自以为是成了仙去,也不在乎这身后事了呢。”贾母不由冷笑道。
尤氏秦氏又忙听命,心下也松了口气。
尤氏心想这丧事有麻烦的办法,也有简单些的办法,老爷是当了曾祖父的人,又是年纪过了六十岁,也算高寿,本该办得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