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尊位, 贾代善一则一心效忠上皇,二则心疼女儿, 不想让贾敏受皇族倾轧之苦,贾母则完全是不忍女儿加入皇室, 两人只做不见钱贵妃万贵妃之意,专心为贾敏选婿。
宁荣两家军功起身,劳苦功高荫及子孙,只是武能打天下,治天下却大半要文臣。后辈子孙若无从科举读书上出息的,家中便免不得会失势衰落。
贾代善早早虑到此处,命长子贾赦、次子贾政都从小读书,东府里贾代化也监督儿子贾敬自幼苦读,只盼着能有一个中了进士从文官出身,往后贾家兴盛百年。
为贾敏选婿时,贾代善也立定主意要选个读书出身的人家,贾母因心疼女儿,找女婿时又要富贵的,又要人才好人品好的,又要家里公婆慈和亲戚不多不劳累的,还真让他们两口子找到一家。
他们看中的这家子孩子便是镇远侯林家之子,名海字如海的。
镇远侯爵位本是世袭三代,因林家老侯爷乃是军师出身,封爵时便年已七十,没享福几年就去世了,圣上念林老侯爷功高,便命林家子弟再袭一代爵位,至林海之父时,正好是第四代。
林家也早早便虑起往后之事,命家中子弟都从小读书,给子弟娶妻时也多考虑诗书人家出身的姑娘。
等到林海这一代,他祖、父、母皆是诗书具通之人,林海又是读书上极有天分的,言传身教再加上他肯用功吃苦,十四岁上便中了秀才,还是苏州府试的头名。
林家几代单传,人口极少,出身勋爵,家中财产甚富,孩子也出息,贾代善贾母皆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两家定下亲事。
果然四年后,林海在乡试中又拔得头筹,次年京中会试殿试,他亲被上皇点为探花,入翰林院任编修,两年后就升为正六品侍讲,极得上皇看重,眼见前途无量。
给小女儿选女婿都选得这样好,贾代善给儿子选儿媳妇时自然也十分精心,和其母贾演之妻一起挑了诗礼之家张家的姑娘做大儿媳妇。
张氏端雅稳重,诗礼皆通,管家理事读书作诗样样来得,还能时常规劝儿子读书上进,贾代善对这个儿媳妇甚是满意。
而二子贾政不用承爵,又是诗酒放诞不大沉稳的性子,贾代善与贾母便给他挑了王家的大小姐做媳妇,王氏虽不大读书识字,可性子爽利会待人,和贾政小两口很能说得上话,甚是和睦。
贾代善和贾母嫡出的三个孩子,人人都有了好安排,只等子孙中有一个中了举人进士做官,长子媳妇娘家与女婿家中都可作为助力,就是实在不成,好歹还有次子媳妇家里可以守望相助。
眼看桩桩件件打算得好,只是没想到贾代化贾代善堂兄弟两个都未到半百而亡。
上头没了长辈,只剩贾母一个,小辈当家,贾敬被父亲逼着读书读到三十岁才中了进士,早已厌烦四书五经。
他考中进士后没半年,贾代化便一病没了,他守孝三年不得入仕,贾代善本想着等侄儿出了孝,就运作一番,给侄儿谋个好差事。
但没等贾敬出孝,贾代善也没了。
这下头顶彻底没了长辈,贾敬懒怠读书做官已久,自忖出身富贵,从小吃金咽玉锦衣玉食,何必和那些寒门子弟一样拼了命去搏出身?
他早爱上了修仙问道,在家里过不得几年,就上书把爵位丢给儿子贾珍,自己往城外玄真观去修仙,除过年祭祖之外,一律不回城中。
贾敬自己都是这个样儿,管儿子能管出什么好的来?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只差把宁国府翻过来,一味享乐个不了,至于读书搏出身,是没人指望了。
而贾代善没了后,荣国府好歹有个贾母支撑约束,没叫乱成宁国府这样儿,情况却也不乐观。
长子贾赦媳妇娶得倒好,只可惜薄命。贾赦素来好美人,爱蓄姬纳婢,贾代善在时,他自己不敢多要人,却有祖母心疼他,三四个丫头的给。
太婆婆所赐,张氏在家中被爹娘教导听的都是恭顺贤惠,心中纵有委屈,也只好往肚里咽,在婆家面上并不敢露出一丝半点,只有偶尔回娘家时和母亲嫂嫂们诉苦。
太婆婆没了,张氏好容易腾出手收拾了一回那些侍妾婢女,叫她们老实了些,长子贾瑚又没了。
因孕中受了闲气,贾瑚打出生就身体弱,好歹养到四五岁,还是没挺住没了,张氏伤心过度,从此落下病根。
后来贾代善去世,张氏是长子媳妇,总要撑起公公的丧事,又要守孝又要打理家事,又要孝敬婆婆教养子女,她本就底子不好,一不留神风寒入侵,高烧了几日,请了多少御医大夫,终究还是没救活。
按理说,就算媳妇没了,若是婆家有心,总能和岳家保持往来,不说如从前一样亲密,好歹连过亲,和平常亲戚一样相处也是有的。
只是张氏在时,没少和娘家诉苦,张氏娘家人心中皆对贾家有怨气。
等到看自家姑娘没了,没到三个月,前女婿便偷偷的使人买颜色丫头回来取乐,张氏娘家人便更为不齿贾家这样人家,从此对贾家便淡淡的。
张氏在时,时常听公婆之语,规劝贾赦读书上进,贾赦心里本就不大耐烦。等贾赦祖母走后,张氏又打发了他几个爱姬,他更是有些恼怒。
贾赦无甚本事,却因祖母溺爱长大,公侯出身,心高气傲,又自觉袭了一等将军爵位,大舅哥等更该趋奉着他,没想到他们反而疏远,他怎忍得了这口气?
一来二去,张贾两家便结了仇,张氏生母一去,张家便连贾琏这个外孙也不管了。
贾母本就因贾赦在她婆婆身边养大,婆婆看得紧,时常十天半个月母子之间也说不上几句亲密话而心中有病。
现见了贾赦这样混账,连好好的岳家都得罪了,贾母更加气愤,觉得都是婆婆教养得不好之故,把心中对婆婆的怨气都移到了长子身上。
长媳没了,还得罪了长媳娘家,二儿子媳妇王氏之兄长却日渐出息,一步步从五品,走到四品三品,又成了从二品直隶提督。
次子媳妇得了一儿一女,儿子贾珠也是读书上极有天分,女儿元春不但生日是元月初一,和老国公一个生日,还样貌极佳。
一面是不亲近的长子,人没出息不说,还得罪了好好的助力,一面却是膝下养大的次子,岳家蒸蒸日上,得了两个孩子,也都是好苗子。
再加上长子媳妇没了,家里都是次子媳妇帮着管家理事孝顺,贾母的心自然是一日比一日更偏,终于让长子搬到东院去住,又次子和次子媳去住正院荣禧堂。
贾母看好的二房孙子贾珠确实出息,和女婿林海一样,十四岁就进了学,靠着秀才的名头,还娶到了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李氏做媳妇。
偏生贾珠十七八岁上也一病没了,独留下李氏和她腹中的胎儿。
遍数宁荣二府,宁府不必说,荣府也只有贾珠一个还能在读书上有点出息。
如今这个指望也没了,贾母没奈何,当年舍不得送女儿,现今却只得把孙女元春送到宫中去挣前程。
才送了元春入宫没多久,便有了义忠亲王谋反之乱,忠节亲王忠怀亲王也都俱身死命陨,连带妻子儿女都没能活命,一人只剩下一位郡主养在宫中。
贾母才庆幸幸而当年没把贾敏许给皇家,就得来扬州的传信。
贾敏一病归西,身后只剩下一个小女儿黛玉。
那时贾母整夜整夜睡不着,心想她这一辈子,未出阁时不算,出阁嫁到贾家,服侍公婆丈夫,生儿育女,管家理事,样样都无愧于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这么没福?
长子一生下来就被婆婆抱走,襁褓之中都没见到几面,好像这个儿子是给婆婆生的一样,她想见儿子,就有几日都不好过。
和长子离了心,看重的孙子媳妇才有了身孕,却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狠心把孙女送到宫里去,女儿却忽然没了……焉知不是上苍给她的报应?
女儿没了,她把她的外孙女接来过了没有一年,圣上便给女婿赐下一桩婚事,乃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亲妹子,又把外孙女带了去。
女婿再婚后,贾家和林家的关系一下就淡了,她想见黛玉一面不知多难。
幸而苏夫人虽对贾家冷淡,待黛玉却着实没得说,请御医把玉儿身子调理好了,还从宫中请了嬷嬷教养。
自从林海娶了苏家姑娘,这也就七八年的功夫,他先是立下功劳成了刑部尚书,后破了几件大案,得圣上信重,调任川陕甘总督。
任总督三年,又立下大功,现封为楚国公,乃是四位国公之首,眼看从今往后,满京城的夫人太太,几乎都要以苏夫人为尊了。
而贾家虽有娘娘在宫里,却一年比一年更败落。
自听到这消息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贾母还是缓不过精神,一想到她的敏儿,便觉得心如刀绞。
怎么过上这好日子的,偏不是她的敏儿!
苏夫人自然是家世高贵,皇后亲妹公府之女,可她的敏儿也是公爵嫡女,不差什么!
再论起才学品貌,苏夫人哪里及得上敏儿的一根手指头!敏儿可是正经照着大家子嫡女的规矩养大,苏夫人小时候学的什么?都是服侍人的东西!用这些大家子姑娘不屑的温柔小意,笼络得女婿忘了贾家!
是了,苏夫人从前不过是苏家的一个丫头,不知得了什么好运,让皇后娘娘信重,才得了这么一桩好婚事,其实也不过是捡了她敏儿的罢了!
若是她的敏儿还在,哪里轮得到她呢……
她若真是公府嫡女,哪里会给女婿做继室?只不过敏儿命不好,没赶上女婿飞黄腾达……
想到此处,贾母不禁又开始抹泪。
服侍的丫头劝了半日无法,只得找大太太的找大太太,找二姑娘的找二姑娘,还有一个急着找人出府,去把成了家的鸳鸯叫来。
本来还是二奶奶劝着最好使,可惜二奶奶怀胎不稳,日日吐得死去活来卧床不起,二爷吩咐谁也不许惊了二奶奶,二奶奶出个三长两短,一律打死不论。
现今府内都是二爷二奶奶当家做主,丫头们就算不听老太太的,也不敢不听二爷二奶奶的,谁也不敢去打扰二奶奶养胎。
丫头们死活把邢夫人劝了来,邢夫人听老太太哭诉了一个月,再怎么样也烦了,又拽上了迎春一起过去,指望这个女儿多说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邢夫人:迎春丫头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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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明白
迎春心里也无奈得很, 自打圣上发下旨意以来,二嫂子起不了身,她和太太几乎日日都要劝一回祖母宽心。
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话有些只是思念敏姑姑, 有些却带着怨怼林家和苏家的意思。
苏家乃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苏尚书才调了吏部尚书,又是承恩公,入阁将近十年。林家林尚书也才封的楚国公,明年便要上任户部尚书。
这吏户礼兵刑工, 吏部居首户部居次, 苏林两家都是公爵,还有一位皇后娘娘在宫里, 贾家不与这两家交好便罢,可也不能得罪了他们。
再说苏林两家的婚事乃是圣上亲赐,祖母抱怨别的便罢, 抱怨这桩亲事, 不是不满圣上之决定的意思?
迎春想到此处,深深叹了一声,心道难道真和太太私下里抱怨的似的, 祖母年纪渐大,这回是伤心糊涂了不成?
怎奈她是孙女,只有孝敬祖母的份儿,没有挑祖母的理的, 只能尽力劝解。
再说老爷太太不管她的时候, 都是祖母和二婶子二嫂子照看她,祖母给众孙子孙女分东西, 也从没忘了她。
迎春心里记着贾母的情分,把说过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终于想出一二句新的。
丫头们再去找鸳鸯,鸳鸯住在府外,过来的时候,邢夫人和迎春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半日,见她来了,忙把贾母身边的位置让给她。
鸳鸯在贾母身边服侍了十来年,比所有媳妇孙女都贴心,也明白贾母吃哪一套。她劝了几句果真管用了些,让贾母渐渐止了泪。
迎春便趁机约束丫头们谁也不许走漏风声,不然得罪了皇上和苏家林家,贾府不好受,她们更没有葬身之地,丫头们都唯唯应是。
邢夫人拉着迎春,回头看了一眼贾母和鸳鸯,悄声道:“二丫头,老太太年纪渐大了,越发糊涂,身边没个可靠人不行。”
“不如咱们再把鸳鸯请回来,服侍几年老太太,等事儿完了,再重重赏她就是。”
迎春想了一会儿,也没甚好主意。想到太太现今虽好了不少,到底不大靠得住,二嫂子怀着胎惊动不得,她……婚期也就在这半年了,马上要出阁,只得道:“那太太,我去问问二嫂子?”
邢夫人点头道:“别问凤丫头了,她不舒服,我派人去问问平儿罢。”
母女两个商议定了,平儿也回话说二奶奶觉得甚好,她们再问鸳鸯的意思,说和鸳鸯签个十年契书,就在老太太身边说话解闷,不用她服侍,每年给开一百银子的年例。
因一般人家得不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又想让女儿得先生教养,现今京里渐渐起了雇佣嬷嬷或是平民女子给开年例的风气。
中等或是小户人家大多雇的是大户人家出来养老的嬷嬷或是放出来的丫头,年例多则一二百两,少则三四十两。
贾府给鸳鸯一百银子的年例,只陪着老太太说话,着实不算少了。
鸳鸯亲爹娘亲哥嫂都是糊涂的,心中自认若不是老太太,她决不会有现在这样好日子。
她视老太太为恩人,自然十分愿意,又说不要年例的话,被迎春死劝着拿了。
她再回家和公婆丈夫一说,她婆家见只是说说话就有一年一百银子拿,又是老太太身边,很有体面,自然愿意。
鸳鸯的丈夫本就是王熙凤精心挑的,婆家是世代木匠,开着木匠铺子,日子富足,丈夫人生得不赖,又知道上进,公婆也慈和。
他们见鸳鸯嫁妆丰厚,人也生得好,女红管家样样来得,性子柔中带刚,竟然还识几个字,本就十分满意。如今看鸳鸯又回到贾府做嬷嬷,更是待她无有不依的。
因鸳鸯本姓金,她回到贾母身边,人人都称一声“金嬷嬷”。
贾母身边既有了鸳鸯重新回来劝解,渐渐心绪平复了些,且鸳鸯名为陪贾母说话,实则渐渐又接手了贾母身边诸事,这些人也都听惯了鸳鸯指使,院子里也不再动不动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