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倒地,赵姨娘大呼小叫,李纨是儿媳妇,也赶忙上前看视。
贾母扶着胸口说不出话,探春不在屋内,竟只有王熙凤一个能主事的。
王熙凤被赵姨娘吵得脑袋疼,晚上又还没吃饭,胃里难受,忍不住先干呕了两声,方才撑着平儿的手站起来,吩咐丫头道:“愣着做什么?宫里来的公公还在外头,快掐太太的人中叫起来,要叫不起来,就先扶到里屋榻上躺着,帐子放下,别失了礼。”
“赵姨娘,你也别喊了,让外头人都知道太太晕了,你说是高兴晕的,人家怎么样可不一定呢,你们一家子还活不活了?”
探春进门时正听到这句话,她忙走到赵姨娘跟前,拉她道:“姨娘,我知道你是担心太太,可若真叫宫里的人知道……也不大好。”
这二三年来,探春掌着家里的事,权威日盛,贾环也读书越来越认真,再加上探春日日在她耳边讲道理,说一家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姨娘见儿子姑娘都能出头,也不瞎闹了。
才刚赵姨娘见王氏晕倒在地,本是想拍个马屁才嚷嚷得大声,没成想弄巧成拙,先是被王熙凤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又被探春也说了,面上颇有些挂不住。
但她这二年听姑娘的已经听习惯了,加之一向怕王熙凤,是以赵姨娘虽然心里不大过得去,也就顺着探春的话风,就坡下驴闭了嘴。
王熙凤本就是看在探春面上才没狠说赵姨娘,既然探春来了,赵姨娘也老实了,她便把这一茬掀过,扶着平儿的手转过屏风,对贾政一礼,转头和贾琏道:“二爷。”
屋里王太太晕了,儿媳妇侄儿媳妇都在里头,贾政不好进去,又虑着外头宫里的人,正急得团团转,抓住贾琏商议如何是好。
贾琏本不想插手这一摊事儿,一看凤丫头出来,一想便知这里除了他们两口子外,也没有能撑事儿的人了。
难道叫三妹妹一个小姑娘支这一摊子?
贾琏没了法子,又怕王熙凤累着伤了胎气,忙过去扶她道:“你屋里歇着去罢,外头的事不用操心,一应都有我呢。”
王熙凤果真撒了手不管,把屋内事让给探春,外头交给贾琏,回到屋内坐在角落喝茶吃点心,又悄声和平儿道:“一会瞅着机会,叫宝兄弟来和我说话,不用避着人。”
平儿领命,看贾琏说了一箩筐好话送走周太监,又和贾政商议给二房的人放赏等事已完,贾宝玉急着往里屋过来看王太太,便拦在他跟前,笑道:“宝二爷,我们奶奶有话要说,请宝二爷暂且留步。”
贾宝玉今日糊里糊涂的成了庚晓长公主驸马,在宫里又是谢恩,又是见公主说话,又是面见圣上和皇后娘娘领训,一整日未曾歇,若不是他到底出身教养都不错,只怕还未必撑得住。
好容易到了家送走太监,又听父亲说母亲昏倒了,他正急着去看看,怎奈是王熙凤要和他说话,众人都看着,他只得往那边过去。
贾母见宝玉一脸焦急,本想拦着凤丫头,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话到嘴边到底没出口,见宝玉给凤丫头作揖,凤丫头开口笑道:“恭喜宝兄弟,马上就要当驸马了。”
贾宝玉心知凤嫂子找他绝不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还是忙低头道:“多谢琏二嫂子。”
王熙凤一笑,问他道:“宝兄弟今日在宫里这么久,见过庚晓长公主殿下了?宝兄弟看殿下如何?”
贾母也忙道:“对对对,宝玉,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说什么了?怎么忽然就赐了婚呢?”
贾宝玉看看王熙凤,又看看贾母,见一屋子的人都注视着他,回想起庚晓长公主的模样举动,心中一阵恍惚。
听说上皇在位时,庚晓长公主的母妃桃贵妃宠冠六宫,他年纪浅,许多事都是从长辈和下人口中听到个一二句,知道得也不深。
今日一见庚晓长公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桃贵妃能宠冠六宫了。
庚晓长公主……生得面若春花艳若桃李,不说不动坐在那里,就宛若一副画。
见了这样女子,还是已经御旨定了的他未来的妻子,他不免有些晃神,有那么一会儿没反应过来,长公主也并未怪罪于他。
和长公主在一处交谈——说是交谈,不过是他一个人说话,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代为转述长公主之意——一个多时辰,他深觉长公主乃是心如明镜气度高华之人。
就看长公主明明口不愿言,却一直没让他感到被慢待,身边女官嬷嬷等都唯长公主之命是从就知道了。
这样好的女子,偏偏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贾宝玉又想起皇上和皇后娘娘说的一些旧事,虽只见了一面,心内已对庚晓长公主敬重又怜惜。
他沉吟一会,说道:“长公主殿下气度高华,为人可亲可敬,我深为敬服。”
“今日入宫,我先是见了皇后娘娘,娘娘说了好些勉励我的话,还要大姐姐留我用午膳,才和大姐姐用过饭,夏太监便来传圣旨赐婚,带我回长乐宫谢恩。”
“圣上和皇后娘娘又说了许多话,命人带我去宁寿宫和长宁宫给上皇、太后娘娘磕头,后又让我见了庚晓长公主,见天晚了,便命周太监送我回来。”
贾母忙着要问宝玉皇上和皇后娘娘具体都说了什么,他和庚晓长公主又都说了什么,王熙凤已不紧不慢的开口笑道:“宝兄弟,论理,这话本不该我说。”
“只是你二哥现在是族长,我虽与你平辈,到底比你大些。你既叫我一声嫂子,我就先劝你几句话。”
贾宝玉想到两年前凤嫂子劝他那些话,忙作揖道:“二嫂子请讲。”
王熙凤笑道:“宝兄弟今日得尚长公主,不拘怎样,都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给的体面,看宝兄弟堪为驸马,才降旨赐婚,贾家上下都该记住圣上和娘娘的恩典。”
“今日宝兄弟在宫中一整日,得了圣上亲见,皇后娘娘又两次见了你勉励,依我看,是看重庚晓长公主,盼着你和长公主往后好好过日子呀。”
王熙凤说着坐直身子,面上神色也收了些,道:“宝兄弟,我知道你可能听过许多忌讳的话,庚晓长公主也确实年纪比你大不少。”
“只是你得记住,庚晓长公主乃是上皇亲女,圣上亲妹,贵妃所出,爵位是超品的长公主,你要清楚身份。”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严肃,声音不小,屏风内外之人都能听见。
贾宝玉心头一凛,忙深深作揖道:“多谢二嫂子指点。”
王熙凤环视屋内,见自贾母起到李纨探春,再到鸳鸯等丫头们,无不似有所思,屏风外也没了声音,笑道:“什么指点不指点?”
“庚晓长公主的年岁摆在那儿,说不定明年宝兄弟就是圣上的亲妹夫了,长公主驸马爵位虽无实权,却也是超品,我不过小小三品淑人,可不敢指点宝兄弟。”
“毕竟,尊卑有别呀。”
王熙凤最后一句话语速极慢,说得极清楚。说完这句话后,她自觉已经仁至义尽,给平儿使个眼色。
平儿会意,忙和探春道:“三姑娘,天晚了,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不知哪里有歇的地方儿?”
王熙凤笑道:“嗐,你这丫头,麻烦三妹妹做什么,宝兄弟才回来,正是忙的时候,姑妈还在里屋躺着,咱们不如就家去罢,也别添乱了。”
这时候王熙凤就又感谢起她这肚子来了,若不是这孩子,估计这一摊子事儿还是得她扛。
现在,不是又名正言顺的躲懒儿了?
王熙凤平儿主仆俩的意思,贾母一清二楚。
但看二房这里实在没了人,探春未出阁的姑娘,平日罢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人出面太不像样,贾母略想想,道:“凤丫头,你有身孕不方便,我把鸳鸯丫头借你,你把平儿暂留下,帮个几日的忙罢。”
王熙凤一想这主意不错,宝玉探春都是知好歹的,平儿留下帮忙,他们必会承平儿的情,也就是承她的情儿。
且平儿身份是姨娘,不似她正当,许多事平儿只用打个下手,不用拿主意,也不怕背黑锅。
她便笑道:“这怎么使得?老太太现下离了金嬷嬷,饭都吃不香呢。平儿留下就留下,左右家里还有别人伺候我,我在屋里躲懒儿罢了。”
王熙凤又转头对平儿道:“既这么着,你就留下,一概的事,多听三姑娘和珠大奶奶的,不许自作主张。”
平儿忙答应了,探春又谢过贾母和王熙凤。
如此安排好,贾母看天果真晚了,王氏倒在那儿,她也不好留在二房,便起身带着贾琏王熙凤回荣府,别的话只好等有空再问宝玉。
二房这里宝玉终于得以往内室见王氏,因王氏晕得尴尬,探春等不好去请太医,幸而王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也不用偷偷去叫大夫。
王氏晕倒只是一时情急,晕得快醒得也快,王熙凤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她心内也明白,王熙凤这话看似是和宝玉说的,其实是和贾家所有人说的……特别是和她说的。
凤丫头啊凤丫头,你是王家的姑娘,杀伐决断,心里有主意,我也是王家的姑娘,你就觉得我这么糊涂?
圣旨已下,她心里就算再不满意,为了宝玉,也只得这样了。
只是宝玉尚了长公主,往后便要和长公主一起搬去长公主府,不能在她身边。探春是个孝顺的,却已定了亲,早晚要出阁,环小子……难道她以后只能要环小子和他媳妇孝顺?
那毕竟是长公主,她这个做婆婆的都得小心,宝玉惯会在女孩儿跟前做小伏低的,还不知得怎么……
说是女孩儿,庚晓长公主可都二十二了!明明宫内还有两位和宝玉年岁差不多的郡主,还有比宝玉小三四岁皇上亲生的公主,怎么宝玉就没那个福呢?
王氏越想越觉得心里悲痛,眼角流下泪,心想皇上和皇后娘娘到底为什么会想起宝玉做庚晓长公主的驸马?
难道是……元春吗?
庚晓长公主与贤妃亲弟贾玑赐婚的消息第二日便在京中传开。
因对贾玑之母王氏的印象太深,京中的官媒们得了空儿,便都聚在一起议论这事,说怪不得王太太挑剔呢,原来是贾二爷竟有这个福分。
去贾家二房最多的恰就是去年手里分到夏家姑娘的李官媒,她对何官媒叹道:“真真是一年给咱们来几个难缠的。”
“好歹去年的林家夏家竟成了,一下解决了两家,今年贾家二爷也不用咱们再操心,人家自己有本事,就是我这手里还有好几个老大难,真是不知怎么办……”
何官媒吐掉瓜子皮,低声道:“谁说不是,我手里也有好几个呢,就是都没这三家难,慢慢来罢,谁让咱领这份俸禄?”
李官媒叹了好几口气,又问何官媒道:“今年八月林家夏家成婚,我忙着贾家,也没空理,你知不知道他两家现在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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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官媒:救命,求明年分我几个好客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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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屋小
八月初三成婚, 到得现在,夏金桂做昌大奶奶已有了三个多月。
因高·祖皇后并诸位御医发现,女子十八·九岁身体长成后再产子, 比十四五岁便结婚生子对身体的伤害小得多, 孩子也更不容易夭折。
是以大燕晚嫁之风渐起,如今家里但凡过得去的人家嫁女,都要至少等到女儿及笄两年,十七岁了再出阁。
但今年秋日和林昌成婚时, 夏金桂正是才十六岁的生日。
女子十五及笄便是成人, 十六岁出阁真实说来不算早,却似乎显得女方家里多着急似的。
夏金桂自恃出身富贵, 家中嫡女,身份尊贵,自然想多拖几年到十八·九岁再成婚, 也显得尊重。
她母亲鲁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 平日里待她简直是百依百顺,但在她婚事上,先是压着她相看了林昌定下亲事, 后又苦口婆心的劝她应了今年就出阁。
夏金桂年纪是不大,还能等两年。
可一是林昌比夏金桂大上四岁,今年弱冠,年纪着实到了, 二么, 便是林满卫氏两口子要让林昌和莲姑娘退婚的理由,可是说莲姑娘守孝三年耽误婚事, 想早早让林昌传宗接代。
万一真尊了夏家的意思,拖上二年三年再让林昌和夏家的姑娘成婚, 那时候莲姑娘早都出了孝,不是真把族长和族长夫人得罪死了?
因莲姑娘上了族谱,成了正经林家嫡脉姑娘,他们一家子反被命搬出林府,林满卫氏两口子也渐渐明白过来,莲姑娘在族长和族长夫人那里,不说比得上亲姑娘,总之是比他们强多了。
他两口子就算再不想承认这一点,也不得不承认。
一步已经走错,既然认了命,就得早点让昌儿娶亲圆了谎话,不然真把族长和夫人两位得罪死了,往后昌儿的前程受了影响该怎么是好?
是以自相看成定了亲后,卫氏十分殷勤往夏家并何官媒处走动,就想着赶紧赶在莲姑娘出孝之前把婚事办了。
族长和族长夫人虽远在甘州,可京里还有陈嬷嬷和林明两口子看着!他们什么事儿不往甘州报去?
女方家里要婚事晚办,无非是为了男方家的尊重,以示我们女孩儿可不是随意许人的。
鲁氏有心多留女儿两年,但看卫氏急得这样,态度又极殷勤,从去年秋日定亲求到了今年春日,也足有半年了。
她想了几个晚上,拉着夏金桂说道:“金桂,我想来想去,你和林昌早些成婚也好。”
夏金桂立时就竖眉瞪眼,甩手道:“娘这是什么意思?人家高嫁女儿的都要留女儿二三年才尊重,咱们家算是低嫁,怎么也要上赶着?”
“那卫太太忙着让我生孙子,娘也想让我早早做牛做马去?他家是天王老子不成?那林昌不过举人罢了,又是什么‘金凤凰’?”
鲁氏早知道女儿会如此,早把丫头婆子们打发得远远儿的。
她被抢白了一通,半点儿也不生气,只无奈道:“金桂,你先听娘说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