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赌气坐下,看鲁氏一眼,硬邦邦道:“娘说。”
鲁氏又重拉起女儿的手,叹道:“他家已经这么殷勤了,三天五次的来一趟送东送西,若咱们家再不说些什么,外人看来,就是咱家不讲理了。”
夏金桂冷哼道:“那是他们家不知礼!满京里,谁家娶妻是强逼着女方定日子的?”
鲁氏眼中也不由流露出两分厌烦,想要跟着女儿说几句,但想到今日的目的,鲁氏把这些厌烦都勉强咽下,笑道:“嗨呀,金桂,正是因为他家不知礼,往后你才好拿捏他们呢。”
“这林昌是早晚要做官的,他爹娘对这人情往来都不大通,满家里不靠你靠谁?人家都担心婆婆不放权,你呢,是婆婆不得不放,不然,由着他们外头丢人不成?”
这两句话让夏金桂有些回转,轻哼道:“那也得看他们请我,不然,我凭什么劳心劳力?”
鲁氏看女儿态度松动,说得越发起劲:“你想想,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女婿他是上一科的举人,这一科直接就能考会试。”
“现在他娶你还是高攀,万一他明年就考中了,成了新科进士,咱们两家……可就差不太多了,二十一二的年轻进士,多少人家抢着要?”
鲁氏这两句话说得饱含深意,夏金桂不服,话要出口,想过一回,竟只能咽了下去。
自古士农工商,士人地位最高,商者地位最低。大燕虽对农工商三者一视同仁,并不分什么高贵低贱,工匠与从商者都能得到朝廷重用,但普通商人也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
皇商则不同,说是商,其实有朝廷授的虚衔,乃是士,夏金桂的父亲生前便是皇商。
但既然夏父已去,皇商官衔随着夏父也去了,夏家除了富有财产外,已成了平民之家。
去年鲁氏给夏金桂透了家底,夏金桂已知家里各处生意能关的都关了,只剩下几处小生意,一年赚个几千银子,余下都是家里的老底,早不复父亲还在时的盛景。
情势如此,也由不得夏金桂不认。
鲁氏趁热打铁,又劝道:“娘就你一个姑娘,怎么也不会害你的。”
“今年成了婚,等过了年,你也不是新媳妇了,把各样事都熟悉了,等女婿中了进士,你不是理所应当接过外头交际的事?”
“家里的东西往后都是你的,你的陪嫁,娘早预备了许多。去年娘就和你说过,要紧的是把银子攥在手里等他们求你,你可别忘了,啊?”
此时夏金桂心内的气已平,不耐烦的点头应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么大的事儿,我不会忘的,娘也别太小瞧我了。”
“只是若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们家今年成婚,我总觉得不服。”
鲁氏眼中迸射出几分精光,笑道:“金桂放心,一切有我呢,不叫他们家脱两层皮才能娶你过门,往后他们怎么懂得看重你?”
这厢夏家母女两个商议定了,等下次卫氏再上门时,鲁氏便先软了态度,露出一二分可以今年便完婚的意思。
其实卫氏并非能伏低做小的人,苦熬了这半年,全是为了把退婚的事圆回去,盼着往后还能在族长和族长夫人跟前留个面子情儿。
真想让林昌娶了富贵人家姑娘有面子,反而只是她这么卯着劲儿的次要原因了。
和夏家打了半年交道,卫氏没少和鲁氏说话,对她也有些了解。
听得鲁氏的态度松动了些,卫氏立时便打蛇随棍上,笑问道:“不知亲家太太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回去就挑几个好日子送来,给亲家太太选。”
卫氏十分殷勤,鲁氏漏了那两句口风后,态度又重骄矜起来,不忙着答卫氏的话,而是先端着茶细细品了一口,方慢慢笑道:“婚事得慢慢准备,我觉得定日子且不急。”
看卫氏神色微变,鲁氏垂眼一笑,仍是慢慢的说道:“昌哥儿确实是出息,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也是您和亲家公教养有方。”
“只是……”卫氏心里还没美完,听得这一声,她心提就了起来,看鲁氏的嘴一张一合,吐出几句话:“我们家金桂从小儿就娇生惯养的,被我娇养坏了。”
“她自六岁起就自己住一间院子,靠着花园儿,三间正房东西厢房还有书房抱厦,都是她一个人的。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十来个,她的嫁妆也是她从小儿我就开始攒,光里头的家具就能放满满三间。”
“嗐,也不是我有别的意思,听得亲家家里只有两进的院儿,昌哥儿自己只有三间厢房,往后这陪嫁的丫头都住在哪儿?她的嫁妆箱子又得往哪儿搁呢?”
“还有杏儿姑娘就和哥哥嫂子住对门儿……亲家太太,这实在是不大合适罢?”
鲁氏满面是笑,卫氏却面上僵硬,张嘴几回也说不出话。
她再怎么盘算,家里银子就那么些,一年到头吃喝拉撒样样都要花钱,又没有大的进项,存的银子一月比一月少。
林满卫氏两口子早商议过,本是预备拿出一千两给昌儿娶亲做聘礼,六百两给杏儿做嫁妆,余下一千出头,他们两口子手里总得有些银钱。
可他两个算来算去,偏没算到夏家不愿意在他家现在这处院子成亲!
林满说是镇远侯的后人,实际上是旁支,自他祖、父起,便守着分来的几百亩田地,说得好听些是功臣后裔,照实说,若没有林昌,他家现在不过庄户人家罢了。
他和卫氏两口子活了四十年,大半的时间都是住的族中宅子,虽也有个正房厢房前院后院之分,却不如城内或是京中正经合院,都是按着制式来的。
住在林府那些日子,他们才算真正见识了官宦人家住的是什么屋子,就是搬出林府后现在住的这处两进小院儿,也比他们老家的宅子好。
在林满卫氏看来,现下林昌林杏一人能有三间厢房着实是挺宽敞的,准备林昌成婚就拿三间东厢房做婚房。
等他们有了孩子,杏儿也出阁了,他们自己三间屋子住不开,还有西厢房给孩子住。
虽说夏家富贵,夏姑娘在家里的屋子说不定宽敞,但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做了他家的媳妇,婆家什么样,她家也早就知道,应该没什么意见。
是以卫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鲁氏会当着她的面儿,直接说她家屋子太小,住不开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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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苍老
鲁氏看卫氏半天不说话, 心内不知冷哼了几次,面上却仍是那么端庄和善的笑着。
见卫氏面上都憋红了,鲁氏才大发慈悲的开口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其实我也知道, 亲家家里是有些艰难的。”
“就是在女方产业上成亲不大好听,不然咱们两家谁跟谁?若家里着实艰难,我送昌哥儿一处房产做婚房也使得。”
屋子里立着许多丫头婆子,不单有夏家的, 还有卫氏自己带来的。
卫氏虽说看重银钱, 却也知道大概的人情往来礼节,知道她今儿真应下来拿了夏家的宅子给昌儿成婚, 往后昌儿一辈子都要低夏家一头!
这好像不是娶妻,而是入赘了!
就算她能低下这个头,回到家里, 林满和昌儿还不知得怎么说她!
卫氏勉强撑着笑, 自牙缝里挤出话:“亲家太太也太客气了,我们家虽然不如贵府上富贵,但给孩子成婚的宅子还是买得起的。”
鲁氏笑道:“那就是我错怪您了, 我看您家里头急着要给孩子们完婚,却没有买宅子的动静儿,以为就是要在那处小院儿里成婚呢。”
“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亲家太太的好消息了。”
卫氏勉强笑了两声, 觉得这夏府也呆不下去了, 略说了两句话,便忍气吞声的告辞回家。
这厢鲁氏志得意满的搂着女儿, 说她如何让林家新买宅子再来定日子,母女两个喜滋滋说笑不了。
那厢卫氏回了家, 把今儿在夏家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一样和林满说了一回,气得在屋里绕圈儿,恨恨道:“什么事儿!既弃嫌咱家没钱没银子,当初又答应什么婚事?怎么不去找别家?”
“我看她们母女上哪儿找比昌儿出息的孩子去!”
林满也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本以为她家是大户人家,总该知书知礼,怎么现在一看,竟是嫌贫爱富的!”
夫妻两个心内皆有气,卫氏只抱怨鲁氏,林满却问卫氏道:“你也没个主意!怎么就那么答应她了?不是你当初硬要昌儿和莲姑娘退婚的时候了!那么多道理!”
卫氏跑到他身边,跺脚道:“你怎么又说这个?再说了,我不答应她,难道让昌儿再退一次婚?这回退了,离……出孝可就剩半年多,上哪儿再找一门亲事?”
这话一说,林满也只好熄了火,闷声道:“呸!她们也就得意这半年,看改明儿昌儿考中了,她们又该怎么样。不如退婚罢了……”
这话说着也就过个嘴瘾,着实没意思。
经过了去年那半年的求亲无门,林满和卫氏都知道,夏家姑娘已经是林昌现下能娶到最好的女子了。
林满皱眉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拿出几百两,再买一处院子罢了。”
家里每一文银子卫氏都知道在哪儿,她在林满身边坐下,叹气道:“还有两千九百多银子,将将三千,多的没有。咱们买个什么样儿的院儿?”
林满又是一拍桌子,咬咬牙狠心道:“直接买一处大些的三进院子!往后昌儿还要做官,院子可不能买小了。”
卫氏皱眉道:“咱们这处房子前后就两进,就花了四百两,三进的院子我也打听过,地段稍好点的就得七八百银子了。”
林满道:“买罢,就冲一千两买,把昌儿的聘礼聘金减到六百,杏儿……罢了,杏儿要嫁薛家,嫁妆少了不好看,还是六百,咱们手里留个几百花用,撑到昌儿中了,咱们就能享福了。”
卫氏忍着心疼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道:“哎,你说,这院子咱们买了,一天都不住,直接给了昌儿,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林满瞪她,“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卫氏讪讪道:“咱们毕竟是做爹娘的,就算和昌儿分开过,也得咱们住上房,儿子媳妇伺候着,不然,不是叫夏家爬到头上了?就是忍让也有个限度。”
看林满脸色松动,卫氏又道:“不如咱们往略偏点儿的地方儿买个三进带跨院的,多花不了二百银子,再把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卖了,四百买的还能卖个四百。”
“咱们住正院,让昌儿和夏姑娘往偏院里去成婚,那也是一整个院子,正房厢房都有,总不能说地方小了罢?”
看林满不说话,卫氏竟搬出林府的人:“连陈嬷嬷都说长幼尊卑有序,昌儿就是做了官,咱也是他的爹娘,他自该孝顺的。”
“难道辛辛苦苦一辈子,把儿子养大中了进士娶了媳妇,你我还不能享儿子媳妇的福了?”
林满寻思一会儿,笑道:“你今儿也说了两句中听的话。”
卫氏见林满同意了,面上立时堆起笑,心想成婚前夏家麻烦些罢就了,等成了婚,夏家姑娘若和她娘似的事儿这么多,她也得摆出婆婆的款儿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商议已定,卫氏满京里不认识别的人,又只好请何官媒帮着看成婚的宅子,言语间漏出几句对夏家的不满和她往后的盘算,让何官媒琢磨出不少味儿来。
李官媒听完大笑道:“我的老天!何姐姐,你往后别做官媒了,专职带人看宅子得了。”
何官媒无奈道:“你当我有什么法儿?总得两家亲事成了,我才好撒手不管。这两家你也知道,万一没成,又是咱们的事儿。”
李官媒道:“那这么说,现在林家已经搬到新宅子去了?”
何官媒道:“早就搬了,买了一处三进带西跨院和一个小花园儿的院子,六月份大热的天儿搬进去的,地方儿也没偏多少。”
李官媒咂嘴道:“他们家可是下了血本了罢?”
何官媒道:“可不是么,连买带修带置办家什,足足花了一千三四百银子!我看卫太太脸都绿了,还不得不买,真真是……”
李官媒朝她丢瓜子皮,笑道:“得了吧,你还哭上她了?你心里不定怎么看热闹呢。”
何官媒笑叹道:“热闹是没少看,操心也没少操。你都不知道,就这么半年的功夫,他们两家真是你来我往,弄了不少事儿。”
“鲁太太一时说家里就一个姑娘,聘礼里必得有活的大雁才行。你说林家在京郊又没地没庄子,昌大爷忙着念书也没空儿,总不能林老爷去给儿媳妇抓大雁罢?”
“卫太太没有法子,只好又找了我,我去中间说和,好说歹说鲁太太才同意了换成金雁。”
“这事儿好容易过去了,鲁太太又说聘礼里的酒必得什么酒,点心必得如何,我也不知往夏家跑了几回,两家才终于把日子定下。”
李官媒道:“啧,林家本就家底不厚,这么多折腾几回,怕不是他两口子养老钱都没了?你说夏家太太竟也不怕往后姑娘受折腾?”
何官媒撇嘴,悄声道:“谁知道呢,这世上的事儿都是一报还一报,夏姑娘再有钱,也不是公主郡主,没得叫人都让着她家的。”
“鲁太太以为她家比林家有钱,往后那位昌大爷还得靠着她家的钱,以此寻事欺压。”
“她们却没想到昌大爷毕竟是十几岁上中的举人,到底前程也未可知,万一夏姑娘真把夫家公婆得罪死了,又拢不住丈夫的心,等昌大爷发达了,她又有什么好日子能过?昌大爷爹娘……可也不是什么和善人呐。”
李官媒道:“去年我上夏家几回,只觉得鲁太太确实在夏姑娘婚事上挑剔,接人待物倒是慈和,没想到她竟也这样难缠?”
“慈和人?”何官媒轻嗤,“若真是位慈和人,怎么她亲身教出来的姑娘却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