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看下去,却是英莲的诗,文皎一看便愣住了。林海细细看下去,眼中不觉流露出赞叹之色。
“精华欲掩料应难,……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注1)
林海把六首诗都看完一遍,将英莲之诗诵读出来,笑道:“依我看,竟是英莲这一首为冠。黛玉第二,昌儿第三。”
杨先生也笑道此评极为公正。黛玉陆清听了结果,两个一人灌了英莲一杯酒,喝得英莲满面红晕。
技不如人,林昌输得心服口服。但他信心满满交了上去,却只得了第三,不免心生挫败之感。
只是不管是莲妹妹之诗还是大妹妹之诗,的确都比他所做更好些。
林昌郁闷之下,不由得多喝了两盅酒。林海看在眼里,便只等过两日再训诫他一番,这孩子便能沉稳一些了。
又再喝了几轮,因在座老的老小的小,不好猜拳行令,黛玉便出了主意,说要击鼓传花。
传到谁,谁便要饮酒一杯。而后或是作诗作词,或是说个笑话,演奏琴曲,以娱众人。
传过几轮,这花便恰好到了柳湘莲手里。
文皎想着今日是家宴,可以放开些,便笑道:“我知柳先生有好嗓子,只是还未见识过。”
“今日是家宴,也不必拘束,不如就请柳先生给我们唱上一曲,何如?”
在座都已经酒至半酣,又经过刚才几轮玩乐,连林海都讲了个笑话。姑娘小伙子们也都放开了,不再觉得拘束。
柳湘莲本来就发愁不知再演个什么好。现在既然夫人都不介意自己唱曲了,他便站起来仰脖饮了一盅,抱拳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他想了一想,细细唱了《桃花扇》《却奁》中《前腔》一支。
他虽在外头都唱小旦,但今次唱起小生来,把那股书生风骨意气也表达得淋漓尽致。
不单连英莲在屏风里头又听痴了,连林海都站了起来,与柳湘莲同饮一杯。
文皎也饮了一杯,余光瞥见封氏眼中似乎深沉如水。
若是平日,她早反应过来。可恰好是喝得飘飘然之际,文皎一扭头就撂在一旁。
月已高升,大家分食过月饼西瓜,文皎见封氏并几位先生嬷嬷虽然笑意盈盈,但都面露倦色。
再有孩子们也不能熬得太晚,怕缺了觉儿。文皎便再祝过一遍酒,便命都送回房去,大家今夜都尽兴而归。
英莲因今日作诗拔了头筹,还听见柳先生演奏洞箫演唱曲子,心情极佳。
她扶着封氏回到院里正房,本想着陪着封氏更衣洗漱毕,再回到自己房里。
封氏却拉着她笑道:“今儿晚了,也别折腾了,就和娘一起睡吧。”
英莲本来怕自己一身酒气熏着娘,见娘如此说,她也想和娘一起睡,便笑着应了一声,命把她的被子枕头东西都拿来。
因今儿要开宴,知道都要吃酒,灶房里早早就预备了各房洗澡的热水。
封氏只吃了两盅烧酒,她身子虚,并未出汗。再者天也凉了,洗澡更怕着风受凉,因此只泡了脚洗脸擦牙。
倒是英莲席上先是见着柳先生,为掩饰情绪就多喝了两盅。后来作诗夺魁,又被黛玉陆清两个拉着灌。
再往后击鼓传花,听见柳先生唱曲儿,面上酡红,心里醉得更快,到最后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她痛痛快快洗了澡出来,见封氏也收拾好了,母女两个便上床躺好。
英莲搂着封氏黏糊了一会,说些今年西瓜真甜,月饼也香等语,再想着今儿看到的柳先生,心里满满的,困意早涌上来,迷迷糊糊便要睡着。
这时却听见封氏的声音道:“莲儿,明儿我便去和苏夫人商量,把你和林公子的婚事定了吧。”
英莲睡意霎时无影无踪,一颗心不上不下悬在半空,哽了半日,想答应母亲,可嘴里终究一个字也没吐。
封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酸楚不已。但她终究狠了狠心,看着英莲一字一句道:“莲儿,娘知道你的心。”
“娘不问你们怎么见到面怎么认识的,也不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娘知道莲儿不是那等瞎胡闹的人。”
“那柳先生娘也看了,确实是一表人才。可你满心里都是人家,却不知人家心里有没有你呢?”
英莲默默扶着枕头坐了起来,见封氏也要起来,也扶封氏坐起来,给她背后垫上枕头。
封氏看英莲给她垫完枕头,便把两条腿一蜷,手环在膝上,脸也埋了起来,心里更是一颤。
可该给女儿说的还是得说。封氏把手放在英莲背上,叹道:“就算柳先生心里也取中你,但这世上,男女情爱对于女子来说,是最不可靠的。”
“那位冯公子不是也对你痴心一片,还从金陵跟到京城来,就为了求苏夫人给个机会。”
“可不上两年的功夫,就从外头买了一个人来。你现在对他无情,自然觉得无所谓。”
“若是那柳先生也外头买了个人,那你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呢?”
英莲把脸露了一半出来,眼中水光盈盈,听她娘接着说道:“再有,若柳先生真是个好的,也就罢了。”
“娘不是非要不让你和心中如意的人结为连理。哪怕穷些没有家业,只要人肯上进,往后又得苏夫人帮衬着,日子也不会差了。”
“可我下午和人打听着,他从前外头吃酒赌钱,眠花宿柳,反串做小旦,什么事儿不做?”
“平日里手里有两个钱就使了,也不存着好好过日子,为以后打算打算。”
“读书也不成,习武若不是碰着苏夫人这么个善心人,现在他还在外头浪荡呢。”
“你说,你要真是和这么个人成婚,往后该怎么过日子?就算你有一份嫁妆,你们吃穿不愁,难道他做丈夫的在外边顾前不顾后,只有你在屋里周全?”
封氏说着也落下泪来,抹一抹眼睛道:“这叫娘怎么放心得下!”
“他是生得极好,吹箫也好听,唱曲儿也好听,看上去人也体贴。可这些东西又不能拿来过日子……”
封氏说着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即《红楼梦》原书中香菱学诗所做第三首。这首诗我最喜欢“精华欲掩料应难”一句,前文里也用来形容过英莲。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作者和文皎一样,一·点·也·不·会·作·诗,所以大家就自行想象他们写了什么诗吧OTZ
小柳儿总是得为以前的风流浪荡付出点代价吧哈哈哈哈
不然为啥男子想回头就回头金不换了,女子想回头就……没啥路呢……
原文“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但是大家放心,我是女主亲娘!英莲的干外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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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笑
英莲听到柳湘莲“吃酒赌钱, 眠花宿柳”时,一颗心沉到了底。
她慢慢靠到封氏身上,由着封氏搂紧了她, 又开始和她说起林昌的好处来。
封氏既然已经决定就是林公子, 自然要把林公子往好里说。
什么十三四岁就中了秀才,往后前途无量等话,封氏只是略提了提。
重点就在他年纪轻轻但能安下心来读书准备科考,可见是个稳重的。
等说到最后, 封氏叹道:“男子太过风流洒脱也不好。”
“论起来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脾气性格儿与那位柳先生还有些相像。”
“最后我和他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他就能把我抛下不管, 直接和那道士走了。稳重些上进心强些,是好事。”
自母女两个相认后,这是封氏第一次提起甄士隐来。
英莲见母亲泪水涟涟, 也知道父亲的事实在是伤母亲伤得狠了, 便起来伸手把母亲搂在怀里。
就算养了两年,封氏身上也还是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英莲终究还是低声叹了一句:“娘,我答应你就是。”
夜已深沉, 昭阳宫内,慧贵妃躺在帐子里,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中秋佳节,阖宫夜宴, 皇上和皇后娘娘祝过三遍酒, 却仍是双双去宁寿宫,与上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一起团圆, 还把皇子皇女们都一同带走。
她们这些妃嫔,还是在长乐宫偏殿里面自娱自乐。
皇上和皇后娘娘临走前, 特命庄贵妃代为做主理事,若有什么事,能理的庄贵妃就和长乐宫的女官们一起理了罢。
慧贵妃面上自然恭敬应下,可心里却不舒服起来。
这一不舒服,就不舒服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回宫还未消气。
昭阳宫里的掌事女官五品梁侍中,本也是宫中宫女。自慧贵妃十五岁入侍四皇子以来,一直侍奉在侧,与慧贵妃一向亲厚。
慧贵妃升了贵妃,便把梁侍中直接从九品女史超拔为侍中,让原来做妃位时的掌事六品长史嬷嬷退休荣养去了。
梁侍中年纪比慧贵妃大上四岁,现年已经三十一。在宫中整整二十年,她也算经过见过许多。
听守夜宫女报娘娘不得安睡,梁侍中便披衣起身,秉烛来到慧贵妃床前,关怀问道:“娘娘睡不着?”
慧贵妃在床帐里头声音怏怏的:“梁姐姐,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梁侍中便命守夜宫女都关门出去。把灯放在旁边桌上,床帐拉开,沿着床边坐下。
慧贵妃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她趁梁侍中做这些的功夫,自己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靠着,就开始抱怨。
“从前刚入宫时,我只是妃位,没那个资格去宁寿宫一起过节也就罢了。”
“怎地现今都成了贵妃,还是只能和妃嫔们坐在一起说些没意思的话,看些没意思的歌舞,连儿女都不能在身边陪着?”
梁侍中稍稍劝道:“娘娘您想,历来都是如此的。庄贵妃娘娘今夜不是也只能在长乐宫?”
慧贵妃冷哼一声道:“庄贵妃虽也没去成,可听皇后娘娘的意思,叫她管着侧殿的事儿,明明就是妃子中以她为尊。”
“我和她都是贵妃,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再者,庄贵妃只有一位二皇子,我可是有大公主和三皇子两个儿女!”
慧贵妃一开了话匣子,就源源不断说个不住:“再论比起宠爱,近来皇上也绝少去庄贵妃处留宿了,一个月不过看在二皇子面上,去吃一两顿晚膳。”
“可皇上月月都要在我这歇两夜的。”
“我算了,上个月里,皇上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八夜,在庄贵妃的毓秀宫吃了两顿晚膳。”
“再有来了我这两夜,还用了一顿午膳,一顿晚膳。去了贤妃那三夜。”
说到“贤妃”二字时,慧贵妃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顿一顿才往下说:“宁妃那里,皇上宿了一晚,却去吃了三顿午膳,都是要看三公主。”
“罗贵嫔的明粹宫皇上也宿了三晚,连着用了一整日的膳。”
“再有便是召了韦充仪一夜,孙御女一夜。”
慧贵妃手里虽没掌着侍寝册子,却对皇上召幸了谁都如数家珍。
等一一说完,慧贵妃又抱怨道:“姐姐,你说,比起宠爱,子嗣,我哪一样不比庄贵妃强?”
“怎地都是贵妃,偏要以她为尊?我们两个同日入侍,只她是侧妃,我是庶妃,难不成就要屈居她之下一辈子?”
“再有罗贵嫔年轻,又还有个小公主,皇上多去几日也是该当的。”
“可贤妃又是凭什么?”
“我当初得以封妃,是因着有一子一女,生育有功,又入侍了七八年,是潜邸老人。就这样,我当初还没个封号呢。”
“她贾元春无子无女,入侍到现在也才三年零两个月!”
“当初封妃的时候,她可才入侍两年半,还得了‘贤’这么好的封号。就凭她有个国公爷爷不成?”
“真论起出身来,我父亲可是两榜进士,现可是实打实的三品工部侍郎。”
“贾元春的父亲连科举都没考,凭着祖上的老脸得了个五品员外郎,还被打发回家闭门思过了。”
本来贾元春在宫里两年多,一直低调谨慎,从不与人争执。
慧贵妃见她是这样性子,言语上就算占了便宜,也觉得没意思。渐渐也不找她麻烦了。
可自大封六宫之后,慧贵妃对贾元春的恨意比之以往更深十倍。
想到皇上刚登基时封自己为妃,自己喜得两夜没合眼。
而贾元春什么都不用做,轻轻松松就得了妃位。慧贵妃便觉得,贾元春真是碍眼极了。
梁侍中见慧贵妃越说声音越大,连忙劝道:“娘娘,身为后妃,嫉妒一词可是要不得的。”
慧贵妃看了梁侍中一眼,扑到她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梁侍中轻轻抚着慧贵妃的背,又劝道:“娘娘的‘慧’字,是皇上看在娘娘一向聪慧,敏捷善思,才赐予娘娘的。”
慧贵妃边哭便骂道:“那贾元春还真是什么大贤人不成?”
梁侍中手一顿,叹道:“娘娘,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自然是皇上觉得如何,便是如何了。”
慧贵妃忽地止了哭泣,喃喃念道:“皇上的天下……”
梁侍中把慧贵妃安抚好已是将近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