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刚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吵、空气还没来得及降温似的。
牛欣的床位离门近一些,见到两人回来以后,勉强扯出个笑,对夏露晨说道:“生日快乐呀,露晨。”
袁晨闻言,立即不甘示弱地来了一句:“露晨生日快乐啊,红包我微信发给你,你记得收一下。”
夏露晨和舒禾愣愣地对视一眼。
她点了点头,十分诚恳地说道:“谢谢你们!”
一人点了个头,一人说了句“没事”。
寝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
舒禾在饮水机边泡牛奶,恰好碰上来上厕所的牛欣。
等牛欣准备出来时,舒禾把握时机,将马克杯往饮水机的顶上一搁,拉着她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锁洞含住锁舌,在空荡的房间里发出“咔哒”一声响。
舒禾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问:“你和袁晨怎么回事呀?”
牛欣微微诧异:“你们看都出来啦?我还想着露晨今天生日,就别让她参与这些糟心事了。”
舒禾捏了捏她的手,无奈地说道:“你们僵成这个样子,不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那我今天已经是对她一百二十分容忍了!”牛欣闻言,情绪立马激动了起来,“还发红包,发发发,要不是想压我一头,她这种一毛不拔的铁母鸡怎么可能想到给露晨发红包!”
舒禾连忙示意她小声一点。
“好好好,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嘁,”牛欣想想就来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她提高了音量,大喊,“还不是因为有些傻逼——”
舒禾见她又要开骂,连忙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揽着她的后脑勺,努力阻止着她祸从口出。
牛欣虽然只有一米五八的个子,但是力气却很大,一下就挣脱了舒禾的束缚。
她踮起脚来,对着门口,吼得更大声了:“有些傻逼,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跟风造谣,举起键盘就以为自己是正道之光了!”
门外立即传来袁晨暴跳如雷的声音。
“牛欣!你他妈的在那儿说谁傻逼呢!”
听到气势汹汹的脚步声越靠越近,舒禾眼疾手快地把卫生间的门锁上了。
牛欣于是隔着一扇门持续输出。
“说的就是你!你又不知道人家家里具体什么情况,就在那瞎比比!”
袁晨冷笑。
“呵,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容易被带节奏的脑瘫儿在,才有这么多声音替她洗白!表白墙上的对比图扒的明明白白,八百块的裙子,一千块的衬衫,一万二的手提包,两万三的项链!”
“婊/子出街,全身行头比你手机加电脑都贵!那边要穿名牌,这边又卖惨说自己家穷、要跟别人抢贫困生名额,还评的A等!吃相真的令人作呕。”
“我就想知道,她是死爸了还是死妈了?她也配?”
这么一长串肮脏的词骂在自己钦佩的学姐身上,牛欣简直气得汗毛倒竖。
她双目因愤怒而变得血红,一把拨开挡在门前的舒禾,把门打开,当面和袁晨对峙。
“她家具体什么情况我不能说,但你要是知道了,绝对会后悔今天说的这些话!”
“你做人就不能给自己积点口德吗?!小心死了以后都没人给你上坟,阎王不收留你,只能每天在垃圾堆里游荡!”
袁晨向她逼近一步。
“你在这里给她洗,是不是说明你接下来也要去骗贫困生名额?”
“你可要点儿脸吧!”
两人越来越激愤,舒禾和夏露晨一直在旁边拉着,但无奈她们声音太响,完全把劝架的声音盖得一干二净。
“我说了她家里情况很不好!你不了解能不能别在这乱哔哔!”
“那倒是你说啊!到底怎么个不好法?”
“人家家里的情况我能在外面乱说吗?”
“你瞧瞧,你自己都说是乱说了,没有真实性。我看你就是自己也想走人家那条路吧!”
“但是可惜了,人家虽然人品不行,但起码有张漂亮的脸,要找人包养那是分分钟的事儿,你再看看你自己,就算倒贴钱也没人要你!”
“你说是吧,又矮又胖又丑逼的牛大妈?”
眼见两人推推搡搡的,一幅就要打起来的模样,舒禾和夏露晨忙一人拉住一个,向两边扯。
然而袁晨有一米七四的个子、牛欣力气又大,舒禾和夏露晨根本弄不动她们,双双急得脸都红了。
袁晨挺直腰板、扬着下巴俯视比自己矮了整整16公分的牛欣,并对她竖了个挑衅的中指。
场面从这里开始变得完全不受控制。
舒禾从小待的环境都非常和平,女生们就算闹不愉快了,一般都是告老师或者闹绝交,最多最多也只有拉帮结派搞孤立和耍心机泼脏水的,从来没见过两个女生踹膝盖、扯头发这样真真实实打起来的场面。
她顿时吓懵了,在原地怔愣了几秒。
最终,还是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上去帮着夏露晨一起拉架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
袁晨猛劲推了一下牛欣,牛欣向后倒退了几步、扶着洗手台勉强站稳了,但站在牛欣身后的舒禾却一下子被顶飞了出去。
卫生间里空间狭窄、地面湿滑,舒禾脚下不稳,重重地磕在了分隔浴室和洗手台那一级不高不矮的台阶上,并向后甩出一道距离。
后背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舒禾本来就瘦,即使穿着毛衣,仍能感受到脊椎和蝴蝶骨处传来的断裂版般的疼痛;腿部后侧大面积与粗粝的瓷砖毛边摩擦,手臂似乎也被生着铁锈的水管割破了,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又辣又疼。
她几乎是立刻就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泪。
这一出闹下来,几人当然是没心思吵架了,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围在她身边。
牛欣和袁晨不停地向她道歉。
夏露晨见她手臂上的白色毛衣里有血渗出来,担心得都急出了哭腔:“舒禾……”
舒禾眉头紧蹙,倒抽了一口气,略显艰难地说道:“先扶我起来。”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带到座位旁。
袁晨:“舒禾,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牛欣:“摔得这么严重,还是去医院保险一点。”
舒禾摇头,抽了张纸擦眼泪。
她抿了抿唇,闷闷地道:“不要你们陪。”
三人面面相觑。
稍微平复了一下以后,舒禾拿起手机,给许嘉实打电话。
许嘉实平时很忙,很多时间都是在开会、学习或者工作,如果不是什么急事,舒禾一般都会给他发信息,而不是打电话。
所以,偶尔有电话的时候,许嘉实只要看见了,就一定会立刻接起来。
“你现在可以来接我吗……?”
电话那头传来小姑娘明显染了哭腔的声音。
许嘉实剑眉下沉,立刻放下手头上打了一半的文件,拿了张门卡和外套就匆匆下了楼。
他边走边问:“你在哪?”
“宿舍。”舒禾又补了句,“我在楼下等你。”
挂掉电话,舒禾拒绝了牛欣和袁晨的示好,只让夏露晨扶着自己下楼。
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每走动一步都像是牵着全身的痛觉神经在撕扯,下楼的过程显得尤为痛苦和漫长。
终于到达的时候,许嘉实已经在宿舍大门前等了很久。
小姑娘在另一个女生的搀扶下,边嘶着气,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四肢的动作过分僵硬,甚至还有一道血迹,顺着袖管滑落到白皙的手背上,强烈的对比色让人触目惊心。
她显然是刚哭过,两道细眉几乎拧成一个结,眼角还染着浓郁的粉色,脆弱的模样像是朵即将飞絮的蒲公英,只要一阵轻之又轻的风,就能让她碎得七零八落。
跳舞时摔得满身淤青都不喊一句疼的人,现在弄成这幅样子,想也能知道是有多痛。
许嘉实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他顾不得太多,直接进到女生宿舍楼的大厅,从夏露晨手里把人接了过来。
舒禾扶着他站在一边,看他拿出手机约了一辆滴滴。
许嘉实抿着唇,大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道:“先带你去医院。”
舒禾也没再哭,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
车很快就到了宿舍门口。
许嘉实几乎是双手托在她的胳膊底下,把人架进了后座。
他亲了亲她的额角,问道:“怎么摔成这样?”
舒禾垂着眼帘,语气有些发颤。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寝室里团支书和另一个女生有矛盾吗,他们今天又吵架,快要打起来了,我去拉架,就被误伤了。”
许嘉实握着她的大手紧了紧。
“除了手臂划破了,还有哪儿疼?”
舒禾瘪着嘴:“哪儿都疼。”
语气委屈极了。
许嘉实心疼得紧,轻轻捧着她的后脑勺把人带进怀里,放柔了动作,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舒禾居然很奇异地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
约莫二十分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许嘉实直接带她挂的急诊。
这个时间段来看急诊的人倒不算太多,不用排队就轮到了。
舒禾简单跟医生描述了一下是怎样受伤的,又在她的指示下,进了一个带帘子的小隔间。
医生:“自己把裤子脱了。”
舒禾:“……”
舒禾脸一红,瞄了一眼许嘉实,小声道:“你出去。”
许嘉实点了个头。
医生姐姐把帘子又拉紧了些,十分耐心地说道:“可以了。”
现在是三月份,气温已经有所回暖,舒禾只穿了一条薄的牛仔紧身裤。
然而,虽然外头的裤子还完好无损的,但包在裤子里的皮却像是受了重创。
把裤子脱下来的时候,舒禾简直觉得像是被扒下来了一层皮,疼得不停倒抽着气。
腿后侧确实擦伤严重,虽然没有大面积出血,但从大腿下半截一路到小腿上半截都几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全都像是被满是粗糙颗粒的砂纸碾磨过一般,卷起了一层层肉红色的皮,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医生皱了皱眉,忍不住问:“在学校都能弄得这么严重,怎么搞得?”
舒禾咬着唇答:“应该是瓷砖台阶中间有一条水泥,在上面剐蹭到的。”
医生叹了口气,去药柜里拿了些消毒的外敷药品来。
“我先给你止血和上药。”
“因为你说划破手臂的水管带着铁锈,所以一会儿还要去打一针破伤风。”
舒禾应道:“好,谢谢医生。”
医生姐姐的手法非常温柔,过了很久才上完药。
许嘉实在外面心急火燎地站了好久,然后听见寂静了很久的小隔间里再次传来医生略显为难的声音——
“有点麻烦的就是,你这个情况,现在最好不要穿裤子。”
舒禾:“……”
许嘉实:“……”
第44章 存十四颗心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舒禾简直尴尬极了。
医生看着她不太对劲的神色,沉默了几秒,重新措辞。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紧身裤,穿上去不仅疼,刚才的药也白涂了,要找一条阔腿裤来穿。”
舒禾嗫嚅:“……那怎么办?”
医生目光往身后瞥了瞥:“找你男朋友想办法。”
舒禾的脸更红了。
先不说这医院附近没有什么商场可以买裤子,就说男朋友要给自己买裤子这件事……
有点儿羞耻。
医生说道:“我先出去忙,你在这等着。”
舒禾点了个头。
她隔着一张帘子,对上面映出的那个高大身影张了张嘴,觉得难以启齿。
静默几秒后,还是许嘉实先开了口。
“在这等我。”
话音刚落,人就迅速消失了。
舒禾愣了几秒。
然后垂下头,看到锁屏上不停弹出来牛欣和袁晨发来的道歉的消息,心里十分烦闷。
老跟其他寝室长强调要维护好寝室关系,结果最先出事、矛盾也最激烈的反而是自己所在的寝室。
而且,今天这么闹了一出,她平时生活不太方便就算了,考驾照的事情也要往后搁置。
实在太麻烦了。
舒禾情绪有些低落,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本来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才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许嘉实就回来了。
帘子外侧伸进来一只白皙而修长的大手。
手里还拿着一条黑色的阔腿裤,苎麻面料,纤维光泽感良好,触感轻而柔软。
舒禾小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在帘子里把裤子穿好。
还挺合身的。
她略显艰难地跟着许嘉实一起出去缴费和打破伤风针,边走边问:“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裤子呀?”
许嘉实面色平淡地答:“我妈那里拿的。”
……
啊这。
舒禾讷讷。
“那我能不能到时候悄悄还回去,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