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垂落耳际的秀发,绕到指尖,圈圈缠着。
她睡得很香。
小小的一只蹭在他身边,总能安稳得一动不动。
小姑娘无以复加的依赖,男人自然是爱极的。
不知过了多久。
外室的门“咚咚咚”敲叩轻响三声。
池衍缓缓睁开眼睛。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喜好,从不会无故来打扰他,除非是有了什么事儿。
池衍低眸,见身畔那人还安静睡着。
极轻起了身,将帷帐放垂下来,而后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
房门缓缓打开,又轻轻合上。
池衍负手站立廊下,“何事?”
家丁躬了躬身。
知道夫人在小憩,虚下声作答:“将军,苏世子来了。”
闻言,池衍浅褐瞳心暗冷一跳。
静默须臾,他俊眸微微眯起:“在哪儿?”
家丁回道:“世子正在前厅等候。”
池衍面色平淡无波,眉目之下却是隐透幽深暗澜。
重生一世回来,他们便再无见过。
之前,守东陵,攻楚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而眼下旁事姑且落幕,终究是要将某些恩怨摆上明面来。
对成煜,池衍可以要他以血肉之痛,来偿弑父之罪。
但对苏湛羽,那纵越三生的恩怨和背叛,怎是只言片语,以命相抵能化解的。
默冷凝思良晌,池衍不动声色,提步走出长廊。
……
将军府前厅,家丁奴仆侍在两侧。
苏湛羽靠坐客席的透雕玫瑰椅上。
冠玉束发,鸦青色绸裳斐然那一身雅人深致之姿。
他低头饮了口茶。
微一偏首,对身后的墨陵道了句:“他在吗?”
墨陵颔首:“回世子,下人已去请过了。”
似有似无地低叹一声,苏湛羽缓缓放下茶盏,疏朗的眉宇间泛现一丝忧色。
“见过将军——”
不多时,只听家奴行礼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闻声,苏湛羽静淡的眼眸一瞬生色。
抬眼间,便见得那人不急不缓徐步迈入,一言未发行至主座。
他分明一身月白锦衣,清贵如玉。
可不知为何,苏湛羽只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比平素里那坚毅银铠加身要更为清冷漠然。
不过苏湛羽未去深究那许多。
见他来了,便即刻迎面起身,“景云……”
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眼前那人却是连眸光都未偏移,便已然擦肩走过。
苏湛羽在原地怔了一怔。
再次反映过来,侧目望去的时候,他人已在主座。
指尖修长,接过家丁捧来的白玉盏。
池衍垂眸,拨盖浮了浮盏沿,漫不经心淡淡道:“世子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他话语间生寒的疏离,使得苏湛羽眉眼深皱。
但一时顾不得去想。
苏湛羽上前几步至他身前,“景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似是有满腹疑虑,“先前我派人送至东陵的密信,你没回,后来便得知你在仓州用兵,我几度想来与你会面,可城门守军却是连我都不让进……”
说着,苏湛羽叹下一气。
字句恳切深重:“你从前最重情义,为何突然起兵谋反?还有我爹,你们到底……”
“苏世子。”
清冷的话语,平缓却有力地打断了他那连珠炮的问话。
池衍淡淡掀抬眼皮,睨了他一眼。
语色生疏,意味那般深长:“你也说了是从前,情义如草芥,到底比不得人心凉薄。”
虽说早便觉出他有所异样,但此时此刻当面的对峙,苏湛羽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昔日挚友的疏远和冷漠。
可最令他难受的,是他完全不知所谓。
苏湛羽咬了牙:“景云,你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那一句质问下,池衍眸色愈渐暗冷下来。
想到那夜在自己马前滚落的那一榆木车血淋淋的人头。
想到自己军中所有赤云骑战士皆因他送命,王府上下不得好活。
想到后来,留了那小姑娘独在人世,自己殒命也罢,却连她冷暖如何都无从而知。
还有第一世……
池衍俊冷的眸心霎时波澜暗涌。
他眼角无声一瞥,带出那迫人的冷傲。
“因为我看到结果,看到一切算计,什么生死与共,什么情深义重,有的人,根本不配!”
苏湛羽在那双阴沉的双眸里生生僵住。
知道也听得出来,此事与自己有关,可他却偏就是寻不得源头。
怔愣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景云……不管出于什么,先帝养育你在先,你后谋逆篡位,那便是离经叛道之举,难道你连自己的声誉都不顾了吗?”
池衍眸光转厉,面色陡然沉下:“是。”
俊美的容颜一点笑意也无,“我就是如此之人,为了想要的,不惮任何手段,苏世子现在看清也不算晚。”
苏湛羽一瞬哑然失色。
便触到他那散不开的阴郁,和显而易见的嘲弄。
池衍不急不徐站起,冷冷将眸一挑:“活这一世该如何,要如何,我不需要别人来教。”
“有句话我不妨再说一遍。”
他一字一句傲如寒冰:“你我情义,就此为止。”
苏湛羽浑身一震,愕然间正要开口劝说,便听门口家奴传来试探的行礼声。
“……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世子要在焚化场好好烧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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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王府
苏湛羽浑身一震, 愕然间正要开口劝说,便听门口家奴传来试探的行礼声。
“……夫人?”
相识多年,那人连侍婢也无, 何来夫人?
苏湛羽下意识困惑回首,便瞥见一小姑娘躲在半扇门后, 只堪堪露出一双清眸,往里面窥探了眼。
苏湛羽心底蓦然一颤。
那眼睛含烟笼月, 虽不见其面容, 却是有那么一瞬, 让他如坠梦境。
只是他还未及细看, 方侧望一眼,身前那人已从余光处一闪而过。
锦虞纤指攀在门边, 小脸半掩着。
见那人出来了,她便缩了回去,在廊间乖乖站好。
池衍快步过去, 走出厅堂。
挡在她面前, 声音柔了下来:“也不多睡会儿。”
眼角含着惺忪。
锦虞轻轻看他一眼:“你不在……”
其实他出屋没多久, 她就醒了, 问了家仆后便寻了过来。
原是想在走廊里安静等他接待完客人, 但听到屋里传来那人的疾声厉语, 她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
锦虞没见他动过怒。
从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起,他便是那般温情, 如薄暮时分的静暖光影。
可他方才,却是那样生气,像是变了个人。
池衍掌心轻放她头上,揉了揉。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声音温温的:“现在回去陪你。”
话落, 听得身后踏出的脚步声。
池衍略一侧眸,甚至连头也未回,冷淡撂下一句“送客”之后,便护着小姑娘在怀,一径离去。
背影渐渐远去,苏湛羽徒留原地。
那姑娘被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尽数遮掩,他并未瞧见她容颜几何,可偏就是对那双眸子有几分熟悉。
苏湛羽眸色黯淡了下来。
思绪再陷那人漠冷绝情的话语,一时心中千肠百结。
墨陵站在他侧后,迟疑道:“世子爷,池将军他……”
知道他想问什么。
垂下目光,苏湛羽语气沉笃:“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他亲口说自己不择手段,即便他承认自己背离恩义。
但苏湛羽确信他为人,其中必定有所情由。
还有他身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姑娘……
沉默良久,有家仆犹豫之下上前请他。
苏湛羽闭了闭眼,默叹一气,才提步离了将军府。
……
沿着清静的竹雕长廊,清光日暖点点斜入。
锦虞玲珑的娇躯被那人拥在怀里,往主苑走。
但他腿长,步子迈得也快,锦虞有点跟不上了。
扯了扯那人握在肩臂上的衣袖,“慢点儿好不好……”
听到那略含委屈的软音,池衍一顿。
方意识到自己只想着将人马上带走,忘了顾及她。
缓缓停下脚步,池衍转过身。
低头去理她被风吹乱的衣襟,温和了眸光:“哥哥不对。”
锦虞摇摇头,乖静问道:“阿衍哥哥,那人是谁呀?”
闻言,池衍默下了声。
指尖徐缓抚平那浅红裙裳,可有可无地答了句:“是哥哥不想看到的人。”
但锦虞还是听出了他的阴沉和不郁。
略一思考,她轻轻笑了一下:“嗯,阿衍哥哥不想见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扬睫对上那人投来的目光。
锦虞俏眉一弯,有些调皮,“阿衍哥哥生气了,那一定是他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就是他的错。”
再阴鹜的心情,也在她甜美的笑容里愈渐晴朗。
池衍薄唇慢慢拂过弧度。
想到在前堂时,自己态度那般狠厉。
顿了一瞬,静静看她:“觉得哥哥坏么?”
几乎是想都没想,锦虞就立马摇了头。
“一点儿都不,阿衍哥哥特别好,否则元佑他们也不会誓死追随你呀,而且皇兄也说了,你若称帝,那是天下人的福气!”
念起那陌生世子说什么离经叛道。
锦虞又抱住男人的劲腰,仰头清甜笑着:“你不要不开心,我们不理他。”
阒寂的眸中倒映出少女俏丽的容颜。
池衍眼波轻漾,于他而言,不论哪一世,眼前之人都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存的暖。
微凉的指尖梳入她千丝万缕的秀发。
池衍徐缓说道:“倘若哥哥以后残暴心狠,笙笙会不会失望?”
似乎是对他此言意外了下。
锦虞略微木讷后,又一次地摇了头。
小姑娘脸蛋娇嫩,便显得越发纯稚。
手指极具爱抚地从她鬓发滑到耳垂,又慢条斯理掠过来。
池衍轻笑了笑:“不怕?”
他的每一丝笑容,锦虞恍惚都能看懂。
不知为何,这一刻突然很想踮起脚尖,去吻那近在眼前的薄唇。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锦虞抬高小巧的下巴,一枚温软的吻,轻而快地献了上去。
羽毛一般拂过。
随后她便垂下了一张清粉的脸,羞声甜润:“你不会凶我的。”
不经意被她亲了一口,池衍心中一动。
瞬目而笑:“嗯,哥哥说过会待你好,不是骗你的。”
锦虞些微怔愣了下。
想了想,似乎不记得他这么说过,却也没追问,只乖巧绽着笑颜。
掌心轻握在她玉颈,摩挲着细腻。
池衍温缓道:“从这儿到楚都,水路两日便可。”
这样的抚摸分明是很亲昵的肌肤之亲。
但在那人做来,是那么顺其自然。
锦虞未觉任何不妥,甚至是喜欢的。
只是听见他说楚都就要到了,眼底才不见欢跃。
她是巴不得,就这么和他一直游玩下去。
慢悠悠地,什么都不管。
可她也知道,如今的楚国不能没有他。
片刻之后,锦虞点一点头:“好。”
那一掠而过的失落,还是被他捕捉到。
池衍低下头,“舍不得了?”
心思就这么被他瞧透,锦虞咬咬唇,垂眸不语。
见她如此,池衍微笑看她:“乖,日子还长,哥哥将来有的是时间陪你。”
廊间浮雕砌玉,如一条深长清静的幽径。
周身一切皆成无声的景致。
望着那人深邃俊美的面容,锦虞莞尔回他。
哪怕只是一时哄她,终是要在红墙绿瓦的深宫伴他此生,她也是愿意的。
*
抵达楚都,是在两日后。
作为楚国都城,此处车水马龙,软红十丈,最是鼎盛繁华。
池衍将锦虞安置在了王府中。
他离楚甚久,此前皆是由豫亲王监国,今而归来,他是必定得去趟宫中。
这日,定南王府,正殿内院。
应是拂晓,一缕微光透过轩窗窥进内室,幽静如水,流入低垂的帷帐,映在那张瓷白清透的小脸。
图腾螭纹的帐下,锦虞还静静沉睡着。
厚暖的锦衾严丝合缝地裹着娇躯,床榻只有她一人。
池衍洗漱穿戴完毕后,悄步无声走回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