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按在岁芒手里拿着的心间玉上，指尖轻轻点了点。
岁芒听见他的声音，像是直接从她的心口响起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危险？”
……语气倒是没那么柔和，还有点质问的味道。
岁芒鼓着的腮帮子小了不少，看着他的时候也没那么有活力了，略微有点蔫吧地抠着他的手指。
她知道明霄刚刚是怎么跟她对话的，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指尖戳戳他的心间玉，把心里的想法通过它传到明霄那儿去。
“陪着云朵来的……”她顿了顿，“你是在为自己报仇吗？”
明霄本来还想再戳一下她的脸颊，听见这话指尖一顿，下意识看向大厅里面。
龙云朵正站在大厅的中央，手里拿着一盏造型华美、不知道哪个关节被折断的灯，试图把它拼起来。
感觉到岁芒那儿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传来，龙云朵抬头看回去，无辜地摇了摇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龙尾巴。
明霄没再看她，转而看向大厅里挂着的那一对龙角。
他心里暗自叹了声，朝着岁芒走去，把她给搂紧了怀里。
岁芒正在脑补他遭受的非人虐待，一时间没反应。
毕竟那些情节，看书里的角色遭遇，还没有那么强的代入感。一想到身边站着的这个还不算坏的龙经历了什么……就很难不触动。
“你猜到了？”岁芒听见明霄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响起的，“朕的角，是不是很威武？”
岁芒扁扁嘴，不高兴地看着他。
明霄捏捏她的脸：“这是什么反应？也不可惜，朕随时能再变出来……原来的那个，现在拿回来，也能接上去。”
他又往里面看了一眼，考虑片刻才说：“嗯，不过现在略微小了一些。”
岁芒问他：“你是龙云朵制造的龙蛋之一吗？”
明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捏着她的脸：“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他原本还以为，岁芒并不知道“龙蛋”在“孑崇”这里会遭遇什么。
明霄确实是那批龙蛋当中的一个。
也是被“孑崇”孵化成功的，唯一的一个。
岁芒从“孑崇”那儿偷回来的，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蛋”，而是他在“孑崇”饱受折磨，反复进入濒死状态之后……“孑崇”研发出来的一种类似龙蛋的机械装置。
岁芒并没有在原著里看到过关于这个装置的具体描述，她还以为自己拿回家的，是还没被折磨、甚至尚未孵化的龙蛋。
而事实上，实验已经完成了大半。
明霄在试验中初步具备了自己的思维能力。
虽然诞生的方式比较特殊，但他多少还是具有龙的基因和血脉，在获得思考能力之后，很快也得到了“龙”这一族共享的部分知识，也是所谓的“常识”。
他知道自己强大，特殊，地位崇高。
同时也发觉自己被禁锢在深海，饱受折磨。
此时此刻，岁芒感受到明霄的心间玉有了些许颤动，她把玉握在手里，放在心口。
或许是这个环境带来的影响，水波荡漾之间，岁芒似乎看见了当初的明霄。
她看见明霄刚刚获得的“常识”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
她看见巨大的龙被器械锁住，仿若电钻一般的针头钻入他坚硬的外壳，而他的力量也被各种器械封锁。
除了每天的实验，独属于“龙”本身的自尊心也在从内部击溃他的精神。
可他连死去的自由都没有。
岁芒看见明霄开始学会化形，而化形成功的同时，在这无法缓解的折磨和痛苦之中，终于诞生出了另一个“明霄”。
那个“明霄”不觉得自己是多么伟大的存在，不知道“龙”应该是什么样子。他时常会失去记忆，甚至偶尔会忘记怎么说话。
没有天生的、无比强大的自尊心，也没有对自由的渴盼。
他就这么安静地待着，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巨大的容器，容纳进所有的疼痛，同时，孕育着恨。
……
岁芒忽然觉得，自己在原著中看到的那个最后的大反派，那个在云雨之间翻滚，用毁天灭地的龙息制造巨大灾难的恶龙——或许就是那个“明霄”最后的样子。
她感到沉重而压抑，身边的海水却让她连深呼吸都没办法做到。
岁芒环视四周，发现刚刚还在大厅里拼坏掉的灯的龙云朵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见岁芒探寻的目光，明霄点了点她的肩膀，解释道：“她去地下室了。嗯，地下室里面没有危险，随她去吧。”
岁芒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还有“地下室”。
但她在刚刚闪烁的明霄的记忆碎片里，多多少少也看见了一些。
“嗯……”岁芒抬头看着明霄的侧脸。
她觉得心底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用人类的话来说，或许是“心疼”……之前从另一个世界离开时，也曾经隐隐约约有过这种感觉。
“心疼”，多奇妙的感受呀。
明明这件事情跟她毫无干系，她甚至都没有亲眼目睹那个过程，只是看见了几个闪烁的片段。
明明所有的伤害都指向他，而他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存在。
她为什么会感到心疼呢？
岁芒把嘴巴里最后的气泡吐掉，转身想去把属于他的龙角摘下来。
明霄跟在她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
在岁芒看不见的角度，他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烈的跳动。
明霄脚下略微踉跄，手掌下意识按在胸口。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从胸口摸出一块心间玉——他也确实摸到了一个东西，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那并不是一块类似心间玉的玉石。
触感细微琐碎，像是某种纤细的金属链子……
明霄站直了身子，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有一根细细的金链在海水里缓慢展开，像是某个深夜悄悄绽放的昙花，一点一点地舒展自己的身子。
明霄心头跳动，手指勾住那根金色的链子，握在手心。
明明周围喧闹未平，这个地方也不知有多少机关暗道没有被发现，或许哪里就会突然发生危险，根本不是什么能安静思考的场合……
可他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本不属于他记忆如同浪潮，翻涌而来。
第42章 烹小鲜19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
明霄对于这个过程还挺熟悉的, 每一次另一个自己出现又消失，他都会凭空多出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可这些记忆大部分都包含了很多不好的情绪，而“另一个自己”是他近乎为了自保而诞生的。
他会把所有的情绪隔绝在外, 只把记忆留下。
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幕幕画面，毫无感情，只忠实地记录着发生过什么。
然而现在翻涌呈现的记忆，每一分每一秒都忠实地反应了他的心情。
那是在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地方，整个世界新奇有趣，繁荣浩大, 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
记忆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不清不楚，没有色彩，甚至没有阳光。所有的人在他面前以灰暗的模糊的面孔出现, 同学、老师、养父母……
他感到自己的彷徨、无措, 也感受到后悔和痛恨。
直到某个时刻, 他在死亡过后重生，又一次摔倒在雨中。
天地间忽然出现一抹亮色。
有个小姑娘打着透明的雨伞，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是岁芒。
……
明霄身形晃动。
虽然前因后果都一清二楚，可他仍不明白这些记忆代表着什么。
他抬头看向前方, 岁芒踮着脚尖从墙上取下他的角, 仿佛拿到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原来他们相识, 已经不止这些日子。
明霄轻笑了声，食指勾着那根金色的链子, 任由它在海水里轻轻飘动。
在岁芒那个距离看不清楚他拿了什么, 等她抱着龙角回来时, 明霄已经又把它握进了手心。
岁芒给他看她怀里的龙角, 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要藏在哪里？”
明霄思忖片刻，摸着心间玉回应：“给我吧。”
他说完这话又有瞬间的慌神，因为记忆的影响，他竟然没有说“朕”。
幸好他的本能都还在，说的是这个星球的通用语言……要是脱口而出一句中文……
明霄虚握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没再改口。
岁芒奇怪地看着他，一边把龙角递给他，一边摸着他的心间玉，小声问：“你怎么怪怪的？”
明霄接过龙角：“嗯？”
“好像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岁芒收回手后，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怪瘆人的。”
明霄：“……”
这叫温柔的目光好吗？
明霄搞不清楚岁芒的来历，前世——对，他认为自己的记忆来自前世的自己——他曾经觉得拥有特殊能力的岁芒是哪位神明。
至少是某个好心的神，赐予他的一束光。
可这辈子他有着龙族积累数万年的知识和力量，他知道这个星球上如果有神，那一定是某位苏醒的龙族大发善心，赏赐地上的生灵风调雨顺，万物复兴。
……那么岁芒，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明霄收回他“温柔的目光”，手指轻轻一点，就让怀里的龙角“消失”。
他对着岁芒伸出右手。
岁芒低头看过去，明霄的手在海水中也如同白玉般温润无暇，显得很有礼貌——就不太像他。
她狐疑地看着明霄，很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呀？
可她在海水里不太方便说话，只好作罢，轻轻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明霄的手心里。
明霄手指一勾，将她的小手握住，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入怀中。
岁芒被他拽得脚下不稳，幸好在海里不会摔跤，只是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浮了起来，撞进他的怀里。
明霄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心间玉上摸了摸。
岁芒听见他的声音在问：“我们回去吧？”
她疑惑地看向明霄，对方却没有解释，眨眼间周围便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天地间逐渐变得一片朦胧，空间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扭曲。岁芒下意识抓紧了明霄胸前的衣服，动作像是刻在DNA里一样，十分熟练。
明霄唇角勾起，任由微微泛蓝的无数光点将他们吞没。
瞬息之间，光芒隐去。
岁芒缓缓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她住的地方。
岁芒：？
她抬头看着明霄，难以置信道：“我们就这么回来了？”
明霄笑了声：“后续的事情，海深他们会处理。”
岁芒哽住，没有继续问是什么事情。
她大概能猜到一点，无非就是把那些坏家伙鲨光，把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都抢回来……
不能亲眼看到，还真是有点可惜。
岁芒问明霄：“你找到别的龙蛋了吗？那些还没有孵化的……”
……她好像总是什么都知道。
明霄现在已经习惯了岁芒的这种反应，他轻轻点头，温声说：“都找到了。”
说完手掌一翻，手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龙蛋。
岁芒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很不习惯明霄这种和煦如春风一般的样子，而且她觉得明霄的目光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比之前更、更深沉了？
她没细想，低头去看他手里的龙蛋。
这龙蛋和她之前捡回家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呀……
岁芒犹豫道：“你是不是认错了？”
“哦？”明霄脸上仍带着点笑意，“为什么这么说？”
“我之前捡到过一个龙蛋，成功孵化了……它和这个蛋不一样的。”
岁芒认认真真地解释，明霄却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笑。
他笑得有几分轻佻，岁芒以为他不信她，拉着他的手腕急道：“真的呀，我没骗你，那只小龙我还养着的……”
她拉着明霄到浴室里去。
明霄跟在她的身后，终于止住了笑意，连忙解释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只龙就是我。”
岁芒的脚步没停：“啊？”
她脚下没停，片刻间已经走到了浴室里面。明霄当着她的面画作一团海蓝色的烟雾。
这团烟雾岁芒再熟悉不过，每次明霄当着她的面消失就是变成这样。她眨了眨眼睛，又看见只剩下水的浴缸里，有海蓝色的雾气迅速凝结。
她的龙崽出现在了浴缸里。
岁芒：“……”
龙崽邪魅一笑，身体化为人形——只是这次，他没有好好穿衣服，只留下比较贴身的白色内衫。
明霄趴在浴缸边上，海蓝色的头发沾了水，湿漉漉的落在肩头。
“你不是一直想吃我么。”他微微垂眼，同样是海蓝色的睫毛浓密，半遮着金色的眼瞳，“不如就现在？”
岁芒：“………………”
她的世界观崩塌了。
岁芒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你是我的，龙崽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