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今日要提的事儿,还得看周皇后的意思,霍太后少有地对皇后和颜悦色,“皇后这一阵子还好?宫务繁杂,得空也该歇歇。”
话虽然是好话,然而这么说出来,总是叫人觉得不那么中听。
旁边的荣泰长公主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的亲娘实在是没辙。
没心计,耳根子又软,一味地信任偏袒娘家人,也是叫她和皇兄多少的无奈了。
要不是因为听说了她娘宣了两个娘家女眷带着女儿进宫了,她也不会着急火燎地赶来。可不就是怕她娘又被人忽悠了吗?
正要说两句话把这尴尬的气氛岔过去,自从进了寿宁宫就一直安安静静的荣王妃虚弱不堪地咳嗽了两声,柔声道:“这便是郡主的掌珠了吧?我竟是头一次见到,真真仙女儿一般的。来……”
说着,就朝着阿福招了招手,言语温柔,笑容柔美,眼睛里波光点点。
“从前我身子不大好,竟不能见到。都是亲戚,往后可要常来常往才好。”
荣泰长公主张开的嘴就闭上了。
有人就爱找死,她有什么法子呢?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昭华郡主两道很是英气的眉毛便是一竖,冷笑道:“可不敢当您这一句,谁跟谁是亲戚?哪里来的亲戚?”
“郡主……”荣王妃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眼圈迅速蹿红,珠泪欲落不落,“我,我到底是……”
“是贱人!”荣华郡主飞快地接口。
“你的表嫂”四个字,就哽在了荣王妃的喉咙里。
按照本朝规定,昭华郡主是二品的郡主,亲王妃却是正一品。按说呢,昭华郡主本该低荣王妃一头,但架不住昭华郡主有个殉国的父亲,又有个彪悍的娘,安国大长公主。
放眼整个京城,昭华郡主怕过谁呢?
况且荣王妃上位就不正,再怎么被人叫一声王妃娘娘,在昭华郡主这样的混人面前,也只有吃瓜落的份儿。
“昭华!”
霍太后沉了脸,觉得昭华郡主实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怎么能当着她的面骂她侄女呢?
第11章 先上了玉牒再说
自从儿子做了皇帝,霍太后成了大秦最尊贵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人会当着面来落霍家人的面子了——已经过世的周太后和安国大长公主除外。
昭华郡主一向只和周皇后亲近,便是入宫,先去的也一定是凤华宫。偏偏她是安国大长公主的女儿,霍太后多少的不满,也轻易不敢说出口来。
可这次,昭华郡主竟然当着她的面骂荣王妃是贱人,霍太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荣王妃是霍氏女,那也是堂堂的亲王妃,就这么被昭华辱骂了?若没个说法,往后霍家人尽都要在昭华跟前折腰了!
沉着脸,霍太后便要开口。
荣泰长公主已经禁不住笑了出来,“这话有趣,实在。”
按说,霍家是太后母族,不管怎么说,她就是看在亲娘的面子上,也得维护着些。可偏生荣泰长公主就这么个性儿,眼睛里不揉沙子。
瞅瞅这些年霍家做的事儿吧!
一桩桩一件件,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特别是这个小霍氏,当年跟荣王那点儿风流事被传得满城风雨。荣泰长公主不信霍家人半点都没有听说。可他们呢,愣是装聋作哑,先荣王妃才一过世,连热孝都没等过了,就欢欢喜喜将小霍氏送进了荣王府。
荣泰长公主早就怀疑,霍家人对荣王和小霍氏,根本就是乐见其成,甚至是在推波助澜的。
叫小霍氏一声贱人,还真是侮辱了这两个字。
荣王妃一声呜咽,“表姐怎么能如此说?”
她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好歹,我也是堂堂的亲王妃。表姐和郡主这样辱我……”
“想摆王妃的谱儿,等先上了玉牒再说。”
进来了三个人。
中间那个穿着龙袍的中年人,正是当今的皇帝。另外两个青年,一个眉目温润和煦,穿着朝服,正是皇后所出的太子。另一个,云白色锦衣,腰束锦带,眉目俊美已极,气质却冷厉,正是方才说话的秦斐。
“阿斐。”皇帝叹息,摇头。
当初荣王请旨大婚,他心里头膈应,虽然许了,但是却一直没有让小霍氏上玉牒。
外人不知道,小霍氏也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被人叫一声王妃娘娘,便真的是亲王妃了。
荣王刚开始的时候还与皇帝争取了几回,后来大约也知道皇帝不耐烦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当然,这事儿吧,霍太后也是不知道的。
谁能知道,阿斐这孩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叫破了呢?
皇帝揉了揉眉心,他娘又得有的折腾了。
秦斐的话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了荣王妃的头上,也把整个儿寿宁宫里的人炸了个外焦里嫩。偏他还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恭敬地拜见了霍太后和长公主,然后便走到了周皇后身边,与昭华郡主笑了笑,“姨母,姑母。”
阿福歪了一下脑袋,小声地叫了句表哥。
秦斐就把阿福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对昭华郡主笑道,“姑母,我的王府正在修缮,不好在宫里耽搁太久。我先带表妹回去吧?”
昭华郡主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点头,秦斐就立刻拉着阿福跑了,给皇帝丢下来一个烂摊子。
“皇帝!”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秦斐说的是什么意思,霍太后猛然就转头看向了皇帝,手指头颤颤巍巍指着他,一声暴喝,“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怒,从皇后开始,都站了起来。
荣王妃犹在震惊之中,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事儿?
她竟然从来没有上过玉牒么?
这,这可算什么事儿啊。当了十几年的王妃,原来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府里的三个侧妃,可都是正经上了玉牒的!
想到不知道自己还自觉半生顺遂,洋洋得意,还不知背地里人家怎么笑话自己,荣王妃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眼前发黑,一捂嘴,指缝里刚溢出哭声,就被荣泰长公主低声喝道:“收起你的眼泪!气坏了母后,我唯你是问!”
荣王妃哭声哽在了喉咙里,但还是坚定地晃了晃纤细柔弱的身子,表示自己很伤心。
“如玉过来!”
霍太后心疼地将走过来趴在膝头的荣王妃搂住了。
她娘家的小辈儿,亲侄女,嫁到了王府十几年,还没上玉牒?
这代表什么?皇帝,她的亲儿子,压根儿就没把她这个亲娘放在眼里!
一时间心酸不已,老泪纵横,“我知道,皇帝你看不上霍家……”
皇帝和荣泰长公主听了多年的话又开始了。
荣泰长公主看了看昭华郡主,使了个眼色,站起了身。
虽然挺想看看荣王妃的笑话,不过昭华郡主也还是很识趣的,立刻跟着长公主起身告退。
太子秦长泽随之而出。
姑侄三人在寿宁宫前对视一眼,昭华郡主竟能从太子眼睛里看出那么一抹幸灾乐祸。
“太子。” 昭华郡主轻唤了一声。
荣泰长公主也淡淡地指出,“太明显了。”
太子眸光一敛,瞬间恢复成了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多谢姑母指点。”
昭华郡主笑了笑。她与周皇后交好,太子本就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亲近。又与太子说了几句话,荣泰长公主便约着昭华郡主同车回去。
长公主府就在靖安侯府斜对面,两下也算便宜。昭华郡主欣然同意。
“阿福都被人抢了带走,你就这么放心?”马车上,荣泰长公主懒洋洋靠着。
昭华郡主笑道,“阿斐不是外人。他王府就在我家隔壁,这两天连饭都是在我家里用的,表哥表妹的,算什么外人呢。”
看得出秦斐很喜欢阿福,哄着亲妹妹似的,什么好东西都往阿福那儿送,昭华郡主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得不说,同样是眼里不揉沙子,同样是爆炭的脾气,可论起眼光之犀利,昭华郡主还真是不如宫中长大的荣泰长公主。
秦斐脸上带着霜进了寿宁宫,一张嘴就把荣王妃给激去了小半条命,可一见到阿福,脸上的霜也化了,阴沉的眼睛里也染了笑意,浑身上下都好像笼上了一圈儿金光。
这可不是见到表妹的模样。
“表哥表妹的?”荣泰长公主嗤笑,“你可得仔细防着点儿,这年头多少的表哥表妹成夫妻呢。”
昭华郡主摆摆手,“我的阿福才多大?两个人年纪差了小十岁,不至于有这担心。”
顿了一顿,问荣泰长公主,“我怎么恍惚听说,太后娘娘有意过问阿斐的亲事,她老人家属意的,是承恩公府的女孩儿,还是武定侯府的女孩儿?”她方才看见了这两家女眷都在。
提起霍太后来,到底是荣泰长公主的亲娘,昭华郡主没好问得太过直白。
不过,自己的娘什么样儿,荣泰长公主还是很了解的。对昭华郡主抱怨道,“你说说,多大的年纪了?耳根子又软,心里又没成算,别人说两句好听的,就要被人牵着走了。”
她咬牙,“我劝过多少回了,霍家原先不过小吏门第,因皇兄,如今已经被人叫一声承恩公府了。却还是不知足!”
“到底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多关照些也是有的。”昭华郡主口不对心地说道。
话音落下,被荣泰长公主瞪了一眼。
“好了,是我说错了话。哎……”昭华郡主觉得自己能屈能伸,见荣泰长公主变脸,立刻就赔不是。又用肩膀撞了撞长公主,“你倒是跟我说呀,娘娘想给哪家的姑娘保媒?”
荣泰长公主笑了,“你问我?你自己眼睛做什么的?”
霍湘田蕊,一个端庄一个活泼,若皇后和秦斐都不满意,荣泰长公主相信,如贵妃姐妹俩还能从霍家再找出别的来。
这阵仗,竟是和选秀似的了。
昭华郡主觉得好笑,“一个阿斐,就叫她们这么费心了。有这份儿心,怎么没用到太子身上?”
“你又知道没有?”
昭华郡主惊讶,“还真有?”
荣泰长公主不言语了,只觉头疼。
她知道她母后出身不高,哪怕如今贵为太后,心里也是有自卑的。特别,是在周皇后面前。
要知道,当年霍太后以宫人身份进宫,是服侍人的。那会儿后宫之主,是文皇帝的元后,同样出身周家的孝文皇后。
她皇兄登基后,也是先尊孝文皇后为太后,然后才尊生母太后的。
两宫太后并立的时候,无论朝堂还是后宫,人也是多知孝文太后,不知霍太后的。
孝文太后薨逝后,她娘才算真正成为了太后。
只是,骨子里印下的卑微,又岂能是个名号能够改变的呢?
所以这些年里,她娘得了机会便要为霍家讨要好处,要爵要官要女孩们都嫁入宗室或勋贵人家。无非就是想提高霍家门楣,好叫她扬眉吐气。
这番心,荣泰长公主不是不能体谅。她只恨霍家的人贪得无厌,动不动就借机来生事。每次,无非也就是叫她母后和皇兄闹上一番,又有什么用?
“你说说,一家子男人不争气,只想靠着女人博前程,哪里是正道?”荣泰长公主恨铁不成钢。
她眯起了眼睛。不说别的,听见了荣王妃尚未上玉牒,她心里也着实痛快。
活该啊!
第12章 霍家,也该知足了
秦斐领着阿福从宫里出来,宫门前已经有护卫在等候。他不爱坐车,指着一匹高头大马问阿福,“和我一同骑马,怕不怕?”
“不怕!”阿福昂着头,看眼前这匹浑身上下一片雪白,半点杂色也没有神骏大马,眼睛里都是兴奋。她早就想骑马了,可惜她娘说她还小,一直不许呢。
她脸上神色天真又明媚,眼中光芒点点,如细碎的星光,喜悦就那样在日头底下绽放,让秦斐的心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将阿福托上了马背,他也翻身上马,把人护在怀里,一路回了自己的王府。
王府大门口停了马,阿福抬头就看见大门上挂着块新匾。
“这就是表哥的王府么?”
红底金字的豫王府三个大字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光。
“瞧着,富贵得很。”阿福笑眯眯道。
“昨天才挂上的。”秦斐将阿福抱下了马,随手将缰绳甩给了后边的护卫。
王府的总管早就带着人小跑着迎了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秦斐身边的阿福。
小姑娘华衣锦服,虽然年纪还小一团稚气,可五官脱俗,眉眼弯弯如新月,让人看了便心生亲近之感。
老总管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家王爷,这是把谁家的姑娘给抢了来不成?
“王爷,这……”这位总管还是秦斐生母的陪房。秦斐被接进宫里养活后,周皇后就把先荣王妃的陪房都遣去了庄子上。小霍氏巴不得在荣王府里抹去一切秦斐母亲的痕迹,这十来年乐得不管。
秦斐回京之前,总管周福这些人,才从庄子上回来了。因此,对京城里得皇帝亲赐小名的阿福,并不认得。
“这是隔壁姑母家的表妹。”
周福立刻更加恭敬起来,对着阿福弯腰拱手,“原来是薛侯与郡主的千金。小的周福,见过姑娘。”
他人长得喜庆,白白胖胖的圆脸上一对小眼睛,笑起来很有趣。
秦斐领着阿福往王府里走,告诉阿福,“以后你想过来玩了,我若是不在家,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便告诉了福叔。”
“姑娘只管吩咐!”周福忙道。觑着秦斐,果然见他脸上露出满意。
真不容易哪!
周福都要抹眼泪了。别看他家王爷年纪不大,却一身杀伐血凝之气,肃厉冷凝,整个人冷得像块儿冰,叫人都不敢直视。
回来这两天,周福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