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谦忙谦虚,“亲家老爷客气了,两个孩子情分好罢了,我们做长辈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好呢。”
李老爷叹了口气,“亲家大老爷说的有道理,唉,我原不知道今日贵府姑奶奶回门,不然我等两天来好,败了您的好兴致,真是对不住。”
刘文谦摆摆手,“无妨,亲家老爷来,无非就是为了侄媳妇的事情,我心里有谱。”
李老爷顿时红了眼眶,“当年亲家大老爷从中牵线,我敬佩您的人品,看贵府大郎长得一表人才,想着将来得您照看,孩子总不会缺碗饭吃,我家丫头老实,能有个本分日子过就好,谁知,谁知就成了这样的结局。”
刘文谦也叹气,“我对不住亲家老爷,大郎小时候虽然有些倔,但还算听我这个大伯的话,后来我们两家闹的事情,亲家老爷也知道了,他娘要害我妻儿性命,我总不能还忍着不吭气。但我从来没想着迁怒孩子们,谁知这孩子自己却记恨上我了。不瞒亲家老爷,我虽然教训大郎,但侄媳妇是个好孩子,老二不在家时,我每次去都叮嘱他们兄弟三个,都要敬重侄媳妇。唉,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李老爷强忍着泪水,刘家姑奶奶回门之日,他不能在人家家里哭泣,“亲家大老爷,还请您帮忙在从中间转圜一回,让我把丫头接回去。她年纪轻轻的,我不忍心呀,她娘的眼睛都要哭肿了。要是说有外孙子,那没的说,她要走我都不答应。可,可这守不着呀。她娘问她,她还死犟着不肯点头,说女婿才没了,她不能走。”
刘文谦叹了口气,“亲家大老爷放心,等会子我们去老二家里坐坐,看看老二是什么意思。”
说完,他叫来管家,“去打听打听,二老爷在不在家。”
过了一会儿,下人来报,“二老爷不在家,天黑了才能回来。”
刘文谦点头,“亲家老爷,您在我家里稍坐,我去看看老母亲。要过年了,我给她送些吃的穿的。等老二回来了,我把他叫过来,咱们一起在我家里吃顿便饭。”
李老爷连忙道,“我也去给老太太请安。”
刘文谦摇头,“亲家老爷不要去了,如今家母有些神志不清,大郎他娘也有些神神叨叨的,亲家老爷去了,怕她们两个闹起来,岂不难看。只要能说动老二,这事儿就好办了。”
李老爷再次拱手,“多谢亲家大老爷。”
刘文谦让人去后院叫了魏氏过来,“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娘,我和娘说话,你问问大郎媳妇的意思。”
魏氏道好,李老爷再次向他们夫妻道谢。
刘文谦和魏氏带着一堆的东西去了二房,说是看望汪氏。
汪氏正在屋里骂骂咧咧,“老五,你不得好死,你来啊,我不怕你……”
二郎带着弟弟过来给伯父伯娘请安,夫妻二人给汪氏问好。
汪氏看了他们一眼,低下眼帘,继续骂。
刘文谦看了魏氏一眼,“你去侄媳妇那里看看。”
魏氏应声而去。
李氏自从刘大郎死后一直窝在屋里不出来,见到魏氏来了,她连忙过来行礼,脸色有些颓败,似乎刚哭过了。
魏氏拉着她坐了下来,“好孩子,要过年了,虽然大郎不在了,你也不能一味的消沉,打起精神来,人总要往前看的。”
李氏低垂着眼帘,“伯娘,多谢您来看我。官人他才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
魏氏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讲情义。只是啊,你还年轻呢,过几年二郎三郎都大了,各自娶妻,你要怎么办呢。哎,我不是说要逼你立刻就走,你家里父母想念你,又不敢来说,怕你伤心难过。要不你回家住几天,你娘整日为你的事操心,听说眼睛都哭肿了。”
李氏立刻又哭了起来,“伯娘,是我命苦。”
魏氏连忙安慰她,“没有的事,你是个好孩子。我跟你说实话,你爹到我家里来了。走不走的先不说,等会子你伯父跟你公爹说通,你回去住几天,安一安你父母的亲。你没孩子不知道,将心比心,我最能理解你娘的心。”
李氏擦了擦眼泪,“我爹来了吗?他怎么不到我这里来。”
魏氏又叹口气,“你祖母神志不清,大郎他娘还在门口坐着呢,你爹来了,万一刺激的她们两个闹了起来,你公爹回来了,要是不同意你回去住,岂不是不好,不如先让你伯父去和你公爹说。”
李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多谢伯父伯娘为我操心,官人他,他做了对不起诸位长辈的事情,你们还这样照看我,我,呜呜呜……”
魏氏见她身上一身孝衣,心里有些难过,把她揽进怀里,“都过去了,别想了,人死债消,不管大郎做了什么,我们都晓得,你是个好孩子。”
正说着呢,花寡妇忽然推门掀开帘子进来了,“大太太来了,真是的,我也没出门迎接,失礼了。”
她给魏氏行了个礼,然后坐在了一边,像主人一样,“大太太年货都备好了没?我们家里整日闹哄哄的,老太太也不怎么好好吃饭,大郎媳妇如今也不管事了,哎哟,我一个人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魏氏忽然皱起眉头,“谁让你进来的,你们大奶奶的屋子里,你连问都不问一声,直接就进来了,真把自己当二太太了?”
魏氏一句话,顿时让花寡妇哑然,她立刻红了眼眶,“大太太说的是,我原不配给大太太请安,我这就出去,请大太太赎罪。”
说完,她红着眼眶,屈膝行个礼就出去了。
魏氏又对李氏说道,“侄媳妇,你看到了没。不是伯娘说话刻薄,这家里,你待不长久的。大郎在还好,你是长嫂,家里你做主。如今大郎不在了,谁能给你撑腰呢。到时候别说兄弟妯娌们不把你当回事,连个妾都要爬到你头上来了。”
李氏顿时又呜呜哭了起来。
魏氏继续道,“你悄悄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回娘家住几天?这家里乱糟糟的,你如今也不好管事,索性放手吧。”
李氏哭了好久,终于不再哭泣,“多谢伯娘来看我,既然我爹来接我,要是公爹同意,我就回去住一阵子。”
魏氏立刻笑道,“好,你果然是个好孩子。”李氏心里也难过,她不想父母为自己操心,但她现在压根不想去改嫁什么的。好在魏氏会说话,只说回娘家住一阵子,这才劝动了她。只要回了娘家,有父母拴着,这边说通了刘文远,她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魏氏看了看这屋子,“侄媳妇回娘家,衣裳什么的就别带了,只把你的贵重体己带上,我看这花氏如今上头没人管她,越来越不规矩,她要是把你东西摸走了,你也要不回来。”
李氏也厌恶花寡妇,被刘文远宠的有些不知身份,以前见了她叫大少奶奶,现在直接叫大郎媳妇,好像是她正经婆母似的。但李氏不喜与人争执,最多也就是不理她罢了。
“我听伯娘的,把东西带上。”
魏氏劝动了她,拉她起身,“走,你跟我去看看你祖母。”
二人一起到了正房,汪氏似乎在和刘文谦争执。
刘文谦态度很好,“娘,您别想那么多了,好生过日子。儿子给您送了一些东西过来,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娘放宽了心,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魏氏带着李氏进来了,一起给汪氏请安。
汪氏看到李氏,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等过两年,二郎或者三郎成亲了,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你,保证你老了会有依靠。”
魏氏顿时心里骂了起来,黑了心的老贼婆,我还以为你人疯了就能变好了,算计人时倒是一点不疯,十六七岁的小媳妇,又没个孩子,守个屁的寡,还过继!
怪不得刘文谦一直耐着性子劝,原来汪氏想让刘文谦帮着安抚李家那边,让李氏以后安心守寡,以后过继个孩子,继承刘大郎的香火。
刘文谦见魏氏拉下了脸,李氏面无表情,连忙道,“娘,您坐下,侄媳妇心情不好,咱们不要提这事儿,等过了年再说。过继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有几个能养的亲。我以前难道对大郎不好,不过是让她娘回娘家了,他就记恨上我了。”
汪氏似乎有些暴躁,“老大,不一样,大郎又不是你亲侄儿。”
刘文谦冷笑一声,“娘,谁家过继还能过继亲侄儿。你辛苦养大,他惦记亲生爹娘,还不如找那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才能养的熟呢,比如儿子这样被人贩子拐来的也行,反正找不到亲生爹娘了。”
汪氏虽然有些神神叨叨,但并不是傻子,顿时哭了起来,“老大,我知道这么多年你怨恨我偏心,但我也遭报应了啊。大郎才十七啊,就这样走了,挖了我的心啊。”
刘文谦眼皮都没撩,“娘,都过去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好生过日子,不要想别的了。”
汪氏还想说什么,刘文远回来了。
他见到刘文谦夫妇很吃惊,仍旧照着规矩打招呼,“大哥大嫂来了。”
李氏给刘文远屈膝行礼,然后默默站在一边,一句话不说。
刘文谦道,“老二,我给娘送些年货过来,顺道和她说几句话。”
刘文远点头,“大哥大嫂有心了,天黑了,就在这边吃饭吧。”
刘文谦见刘文远神色之间还是有些颓废,“老二,我请你出去吃酒吧,家里闹哄哄的,孩子又多,咱们兄弟好久没在一起吃酒了。如今大郎去了,过去的恩怨就让它都过去吧。”
刘文远沉吟了片刻,并未拒绝,“那就多谢大哥,我却之不恭了。”
刘文谦对汪氏道,“娘,您好生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看您。”
说完,他就起身了,带着魏氏一起往外走,刘文远也跟上了。
汪氏急了,“老大,我说的事情。”
刘文谦声音敷衍,“过几日再说吧。”
刘文远还以为大哥会带他去哪家酒楼,谁知直接去了大房前院客厅,一进门,就见到了李老爷,他顿时心里有了谱。
两亲家见面后相互见礼,刘文谦招呼他们一起坐下,厨房开始上席面。
席面还没上完,九老太爷又来了,“文谦啊,这一天吃你家两顿酒席,今日我肚子里油水够了。”
几人都起身给九老太爷行礼,九老太爷笑眯眯地让他们都坐下。
家里准备的酒席料足,比外头酒楼也不差什么了,上的酒比许多酒楼里的都要好。
刘文谦客气道,“天这样冷,老二辛苦一天回来,今日九叔帮我招待新女婿,亲家老爷特意来看望我,我也没别的,准备几样小菜,咱们兄弟几个陪着九叔一起喝两盅。”
几人多说了许多客气话,然后开始吃酒划拳。
等酒过三巡,李老爷开始对刘文远道,“亲家啊,大郎没了,我也痛心啊。”
刘文远不说话,拿着酒壶自斟自酌。
李老爷继续道,“亲家啊,我女儿还不满十七周岁呢,自嫁入你家,虽不说多好,但我也敢保证,必定是孝顺公婆、操持家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给你们老刘家添个一男半女,但他们才成亲一年多一点呢。唉,亲家啊,这以后要怎么办啊。”
李老爷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刘文远放下酒杯,“亲家,我娘的意思,以后等二郎三郎成亲了,谁家先生了第二个儿子,过继给大郎,大郎媳妇就有依靠了。”
九老太爷皱了皱眉头,他也觉得这想法太过狠毒了些。
刘文谦忽然道,“老二,娘糊涂了,你是怎么想的?”
刘文远又开始喝酒,“九叔,大哥,亲家,我心里也难过啊。我说让大郎媳妇守吧,她还不满十七整岁,说出去人家都要骂我。我若说不让她守吧,大郎这一脉就断了。大郎毕竟是我的长子啊,我怎么忍心他以后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李老爷继续哭,“亲家,亲家啊,我女儿才十七岁,我怎么忍心让她以后几十年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亲家心里又何尝不清楚,这过继来的孩子,有几个能像亲家大老爷一样孝顺的。更别说亲生爹娘就在眼前了,到时候我女儿无依无靠,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刘文远继续喝酒,“亲家,那你说怎么办呢。”
李老爷也说不出个好办法,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同意女儿守寡。
九老太爷忽然道,“文远,这过继香火也分两种。一种嘛,就是把儿子从小就给别人养,以后长大了也是给养父母养老送终。还有一种,只过继名分。有许多人家的孩子没长成就没了,父母若是疼爱的狠了,随意从哪个兄弟家里挑一个男孩子,过继到夭折孩子的名下,也就是个名头,在家里仍旧管自己爹娘叫爹娘。”
刘文远看了九老太爷一眼,“九叔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若孩子不是大郎媳妇养大的,怎么肯给大郎添坟上土。”
刘文谦劝道,“老二,这就要看你的了。谁若是过继给了大郎,就是长房唯一的孩子,继承家业时就能单独算一房。而且,这是长房,理应更多一些才对。若是继承了大郎的家业,还不肯照看大郎的坟茔,族里人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了,孩子仍旧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总比小时候管亲爹娘叫叔叔婶子要好一些。”
刘文远继续喝酒不说话,刘文谦看了一眼李老爷。
李老爷咬了咬牙,“亲家,这样,哪个孩子若是过继给大郎,以后也算是我女儿的晚辈。我,我把女儿的嫁妆留下一半,以后给这孩子,算全了我女儿和大郎的情意。”
刘文远见众人都劝他,心里知道自己无法再强留李氏给儿子守寡。十七岁的小媳妇,别说他只是普通人家,就算是大户人家,若是娘家不同意,迟早也是留不住的。
他越喝越凶猛,忽然哭了起来,“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啊,大郎媳妇还在,我就感觉大郎好像还在。等大郎媳妇走了,大郎就好像彻底没了一样。我心里难过啊,那是我的长子,我的第一个孩子。”
刘大郎就算再混账,在他父母心里,他也是个宝贝。
众人都不说话了,刘文远一个人哭了一会儿,渐渐停住了。
“九叔,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照第二种法子过继吧。亲家,你明儿就来把大郎媳妇接到你家去住。既然要走,就早些走。她本来就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留的久了,我就更舍不得了。嫁妆什么的,就算了吧。自从到了我家,她孝顺的很,我怎么还能要她那点嫁妆。我只有一个要求,亲家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