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马车内迷糊地醒来,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
过了会,才想起先前靠在苏皖的肩头睡着了。
一时间,心头阵阵失落。
前世忙于公务,也这般靠在她的肩上睡着。
那时的她不忍把自己叫醒,竟让自己靠了几个时辰,自己醒来时,她的半个肩头已经发麻。
如今竟然连片刻都不愿意等。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
“殿下!”崔妈妈见殿下没有回话,加大声道。
太子撩开车帘,走下马车,冷冷地看着崔妈妈。
“殿下,王妃把你屋里的书都烧成了灰烬!这来自西津的庶女着实欠缺管教,老奴觉着还是明日让老奴来教她宫廷礼仪,日后也不会丢咱们王府的脸。”崔妈妈自得道。
“你年岁大了,平日里还是不要劳心,早点回去歇息。”
说完,还没等崔妈妈反应过来,太子便带着郭朗去了主院。
崔妈妈思索片刻,才问旁边的丫鬟:“殿下这是嫌弃我这个老妈子多事?”
“哪有?你是殿下的奶娘,殿下在疼惜你呢。”丫鬟讨好地笑着。
崔妈妈转身咒骂道:“那个小庶女,泼辣得很,不知哪里学来的一身狐媚子本领,把殿下迷得神魂颠倒。明日我自有办法让她服软。”
九皇子走到院子,看到地上的灰烬,愣了愣,心想莫非苏皖是在妒忌自己喜欢苏蔽?
一夜的郁闷似乎顷刻间消散开来。
他推开门,走到房里,苏皖“蹭”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太子。
“干嘛?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吃了你?”太子笑着坐在床边。
“你不怪我烧了你房里的书?”
太子躺在床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抓着苏皖的手:“你是这府里的主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太子深情的眼神让苏皖有些不适。
上辈子,他对自己是疏离的、有礼的、冰冷的、不耐烦的,从未像现在这般亲昵温暖。
苏皖将手抽出,躺了下去,裹紧丝被:“妾身今日身子不适,还望殿下见谅。”
“无碍。”
太子抱着苏皖,全身不住地颤抖。
念了一世的人,如今就在自己身边,他暗暗发誓,这辈子定要给她锦绣前程。
第29章
太子早早地醒来,躺在苏皖身边的一夜,是从未有过的舒坦与放松。
他撑着脑袋,借着蒙蒙亮的天光,细细地打量着苏皖的眉眼。
突然,苏皖的眉头紧蹙,她用力揪着薄被,指尖泛白,身子微微颤抖。
他轻搂着苏皖,拍着她的背,脸上是不尽的疼惜:“别怕,有我在。”
苏皖仿佛进了梦魇,颤声道:“快走!赵芒,不要管我,快走!”
她说得急切,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犹如大雨将至的天气,阴沉的厉害。
他自是知道,赵芒是九皇子的名讳。
可他不明白,原本眼里只有自己的女子,怎么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另一个男人。
太子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颤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
他抬眼,看向已经有些泛白的天空,突然间悲从中来。
天已经亮了,身旁的人仿佛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儿,她睡得是那么恬静。
上辈子,自己明明有这么多机会同她亲近,可是自己,一次次把她推远。
太子不敢想得太远,赤着脚,推门离去。
一个小丫鬟一夜没睡,偷偷躲在屋外,见太子离去后,连忙转身跑到南院崔妈妈的屋子里禀报道:“殿下离了院子,愁眉不展,似乎不甚开心。”
崔妈妈本躺在床上磕着瓜子,正想着如何灭灭苏皖的威风,昨天可是吃了一肚子火!
如今听到丫鬟这么说,立刻坐了起来,双眼放着精光:“你且仔细说来,殿下是如何难过的?”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丢了魂般,光着赤脚,出院子时还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哼哼!”崔妈妈得意地笑了笑,“还能是啥,你想想,新婚之夜逃婚的新娘还能是完璧之身不成?定是知道了真相,这才失魂落魄。”
说到这里,崔妈妈露出愤慨之色:“一个从西津来的小庶女,顶替嫡姐嫁到府上也就罢了!竟然一来就烧了殿下屋里的书,看来,老奴我得教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苏皖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人还有些迷糊,便听到紫烟在外面吵闹着:“你这是送的什么菜?堂堂正妃,吃得还不如侯府的庶女,让外人瞧见了,都要笑掉大牙。”
苏皖推开门,见一个送饭菜的丫鬟手里捧着:土豆丝、芽白菜、茄子炖豆角。
完全没有一点儿肉腥。
碧尘走到紫烟身边,小声劝道:“先接下菜,别给王妃惹麻烦。”
“紫烟,你收下菜。碧尘,伺候我梳洗。”
碧尘的手巧极,不一会儿就给苏皖梳了个冲天髻,擦上胭脂的苏皖犹如六月的樱桃,让人垂涎欲滴。
“小姐,这些饭怎么吃啊?我刚刚尝了点,土豆发芽了,芽白菜的叶子都烂了,茄子根本没放盐巴。”紫烟在一旁大叫道。
苏皖抿嘴轻笑,我让你收下这菜可不是让你吃的。
“那要干嘛?”
“待会儿自有用处,你们且随我来。”
南院的崔妈妈得知苏皖心平气和地接下了菜,笑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庶女,吃这种下人都不吃的菜,连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讲。莫不是昨夜殿下后来教训了她,学乖了?”
“万一殿下回来,她向殿下哭诉,怎么办?”丫鬟有些害怕。
“我可是殿下的奶娘!再说王妃昨夜舟车劳顿,吃些清淡的,不是为了她好吗?”
崔妈妈得意地笑着,她轻抿了一口茶,等着待会儿去“教导”王妃礼仪。
苏皖带着紫烟和碧尘来到北院的鸽舍,看着通体雪白的凤尾鸽,吩咐道:“将这笼鸽子带回院子里。”
碧尘上前一步道:“王妃,这是殿下最珍惜的凤尾鸽。”
苏皖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鸽子不仅是太子的心爱之物,而且还是太子和阿姐传递相思之语的使者。
上辈子,因为自己一次喂食过多,撑死了一只鸽子,太子气得三天没和自己说话,更是下令今后不得再碰触凤尾鸽。
看守凤尾鸽的婆子也叫唤道:“王妃,这凤尾鸽殿下最是珍爱,你拿走观赏可以,但可千万别弄伤了它们。”
“嬷嬷请放心,整个府上都看到是我拿走的,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
回到了院子里,苏皖吩咐紫烟将一笼子的凤尾鸽全部杀了,一半清蒸做成汤,一半烧烤做成烤乳鸽。
紫烟是能干的,不一会儿,就在院里挖了个洞,再用泥巴将鸽子裹住,埋上土,下面烘烤,上面架了个铁锅清蒸。
“王妃,万一殿下回来见到这些鸽子都被咱们吃了,恐有责罚。”碧尘提醒道。
“怕什么,若是他要休了我,便也认了。”
苏皖说得坦然,她巴不得立刻拿到休书,离开京都,去找九皇子。
想到九皇子,苏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西津离京都山高水远,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根本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
苏皖闭上眼,头突然有些晕,险些站立不稳。
碧尘连忙上前,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紫烟蹲在火堆边加着柴火,嘀咕道:“王妃身子太虚了,待会儿要多吃几个鸽子补补。”
崔妈妈的午膳吃得极是奢侈,醉虾、牛肉、桂鱼、烤兔几乎快被她吃了个干净。
丫鬟地上浓茶,她轻抿了一口,压了压胃里的油,咯咯地笑着:“是时候去那个小贱人屋里教她一下礼仪了。现在的日头最是毒辣,训练她屋外站立最是时候。她又吃的是那么些烂叶蔬菜,到时别要晕倒才好。”
一旁的丫鬟心里总觉得不安,只是讪讪地笑了笑。
崔妈妈到了主院,看到一地的骨头,又看了看凤尾鸽的笼子,差点晕厥过去:“你们,你们竟然吃了殿下最爱的凤尾鸽?!”
苏皖压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纾解开来。
上辈子这个老妇仗着她是太子的奶娘,自己又谨小慎微,硬生生吃了大半年的烂菜叶。
苏皖故意将半个烤鸽子递到崔妈妈身前:“嬷嬷,要不要吃一口,这真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鸽子,肉中带着一丝甜味,没有一点肉腥味。”
“你,你!”崔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院子里的人,“等殿下回来了,我定要把你们这些粗鄙的行为一一禀告。”
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
苏皖高声道:“嬷嬷,你不是还要教我宫中的礼仪吗?”
崔妈妈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这是个不好惹的,还是等殿下回来治治这个小泼妇。
苏府,苏夫人悠闲地喝着茶,苏蔽端坐在下方,揪着手绢,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八皇子的母妃萧贵妃只愿意让你做侧妃?”苏夫人的声音平稳,不辨喜怒。
“是啊,阿娘,这可怎么办。我堂堂一个嫡女,成了八皇子的侧妃。而苏皖一个庶女,却是三皇子的正妃。说出去,可是要让这京都的世家贵女笑掉大牙的。”
苏蔽不停地摇着扇子,可是心里的烦闷却怎么也扇不去。
第30章
苏夫人闭上了眼睛,轻声叹道:“可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苏蔽趴在她的腿边,哭了起来。
苏夫人轻抚苏蔽的头发,颤声道:“那萧贵妃是个势利的,你爹爹战死沙场,只得了个“一代忠臣”的追封,你断然是比不过兵部尚书的嫡女。”
“那女儿一辈子就屈居人下吗?”
苏夫人看着女儿那一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不由地心里抽痛,她捧起女儿的脸颊:“我自小就告诉过你,凤位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不是谁捧到你面前的。”
苏蔽还欲再言,苏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好好睡睡,八皇子爱你,便是你最大的倚仗。”
苏蔽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全身的疲惫让她不久便陷入梦魇。
梦境中,太子还是那个白衣飘飘,容貌俊朗,双腿灵活的男儿。她如愿嫁给了八皇子,却被王妃刁难。后八皇子竟因通敌叛国被纳狱中,而三皇子也重新夺回了了太子之位。
“蔽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我会赐给苏皖一封休书,当年她用尽手段顶替你出嫁,忍了十年,我也忍够了!”
苏蔽刚想扑倒太子的怀里,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竟然从梦中惊醒。
半夜的微风稍稍有些阴冷,苏蔽全身是汗,她摇着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陛下有心废了太子,又怎么会重新立他为储君?”
闲来无事,苏皖借着烛火,缝制着荷包。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从小舞刀弄枪的自己,从来不爱诗词歌赋,却爱极了女红。
一针一线就是对心中那个人深深的爱意。
苏皖停下了针线,她望着烛火,思绪飘到了前世。
那时候的自己一得空便为太子绣荷包,在送出荷包的那一刻是最欣喜的时候。
多么希望太子在腰间系上自己为他缝制的荷包,可殿下最爱的是阿姐,他早就系上了阿姐送给他的荷包。
“没关系,可以等。”
当年,她是这么安慰着自己。
奈何她等啊等,等到太子腰间的荷包已经洗得泛白,缝了又补,等到为他而死,也没见他戴上自己为他绣的荷包。
“王妃,崔妈妈求见。”碧尘福身道。
苏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连忙抹去了泪水:“让她进来。”
崔妈妈端着药汤,面怒难色:“王妃,殿下在书房里忙了几个时辰的公务,可谁也不敢打扰,老奴想着误了吃药的时辰,殿下的身子恐怕撑不住。还请王妃前去送药。”
苏皖冷冷地看着崔妈妈,她自是晓得殿下最讨厌旁人去他的书房。
上辈子,刚嫁入王府时,给他送夜宵,刚踏入书房时,便被他训斥了一顿。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虽然自己根本就是个外人,一个与这府上格格不入的外人。
“太子自从战场回来,身子便弱了,听闻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就连肩上的伤溃烂了也不敢停歇。”
崔妈妈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苏皖。
苏皖接过汤药,笑了:“我知道你厌极了我,看不起我庶女的身份,也没必要故意说这些刺我。想必若是我阿姐嫁来,你必定爱她、敬她,不过因为她是镇北侯的嫡女,与殿下般配。”
崔妈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庶女竟如此厉害,一针见血地看穿了她,将她的卑鄙与势利赤-裸-裸地说了出来。
“记着,我帮你送药,是因为大周需要殿下,殿下不能倒下!”
崔妈妈愤愤地看着苏皖离去。
她回到自己的院里,连忙向身旁的丫鬟问道:“那些画都拿出来,挂上了吗?”
丫鬟脸色惨白,却依旧点了点头。
“哼,鸠占鹊巢的庶女,今晚就让你明白,殿下心里的人真正是谁!”崔妈妈脸色忟怒,不过想到即将回府的太子,心里又乐开了花,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殿下好好教训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妇。
苏皖端着汤药,站在书房前。
灯火通明的书房,让她心间一时辗转万千。
上辈子自己最爱给殿下做宵夜,即便他冷冷地放在一边,自己也是极开心的。
因为,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