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怎么做的来着?依稀记得他直接回了一张条子,塞进食盒里叫那人送回去了,吃食自然是婉拒了,顺带提醒她四个字,“公主慎言”。
回忆消散开来,房相如握拳停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避开窦楦与崔侍中的目光,还是开口了,沉沉道,“莫要为难这小内侍了。既然是公主的赏赐,还是领了吧。监察御史管的是官员当街骑马吃饭,如今这是政事堂,吃食与廊下的都不一样,想来他们找不到什么话可说。”
从未有过公主往这政事堂送吃食的先例,可宰相居然绷着脸同意了。那两位见房相如起身谢赏,于是也跟着起身,徐徐环袖接下来食盒后,待内侍走了,三人才起身回位。
房相如将食盒放在案几上,踌躇一会儿,才啪啦——一声把盖子打开,见里头除了一碟精巧的金银夹花平截和蘸料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的什么公主手书,或是字条之类的传话,实属多虑。宰相不经意地松了口气,总算她这次没当众给他写什么私传的条子,不然被窦楦这个大嘴巴瞧见了,怕是难办。
崔内侍看了一眼蒸物,笑了笑,推辞道,“我就不与二位吃了。我一向吃蟹黄不适,吃完,手臂就起红疹子,只能是无甚口福的。”
“这才夏初,就有蟹子可以吃了吗?” 窦楦朝那盘蒸物探头,摇着头感叹起来,“托公主的福,我念这蟹黄的味道整整一个冬天了!今冬家仆去河边挖螃蟹,却都是无籽的,没什么滋味。” 说着,自顾自地举起筷子就往盘子里伸。
谁想,还没夹住,忽然啪——的一声被另一双筷子打开了,他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见房相如有点不大乐意,窦楦眨着迷茫的眼不理解,“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是你同意的领赏吗?现在又不叫人吃?”
房相如垂下长睫,不动声色地将酱碟从食盒中拿出来摆在自己案几上,眼睛也不看他,淡淡道,“人家公主说过这碟金银夹花平截是给你的了吗?”
窦楦愣住,觉得这个房六要故意和他不对付,反问道,“公主也没说是给你的吧?”
呵,不说,就不意味着如此了吗?宰相回答的很谨慎,道,“你和公主又没什么交情,她送你做什么?你是弘文馆教过她,还是私底下她找你求过帮忙。”
窦楦惊讶不已,“永阳公主私下找你做什么呢?” 说完,揣袖子撅了撅嘴,喃喃道,“还\'人家\',两个月前要我替你给陛下那递奏牍弹劾公主的,不也是你吗?难道,你……”
只听房相如忍不住干咳两声,说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帮公主解决了一些学问上的困惑罢了。天知道他牺牲多少!房相如然后一招手,叫内侍上前将食盒领走,“回了公主,多谢赐食。”
窦楦不甘心,拉住内侍的袖子又问道,“公主到底说没说这吃食给谁的?”
方才的对话内侍听得一清二楚,都是一会儿要一一禀告公主的,这时候突然被叫住,只好低声道,“回尚书,公主没有说特意给谁,只是说请政事堂的三位一同品尝。”
房相如抿了抿唇,眼见窦楦喜上了天,听他道,“瞧瞧,你以为你和\'人家\'交情好,可是人家搭理吗?真以为公主单独赐食给你啊。”
这话说的房相如怔怔的,同样是赐食,上辈子她只是单单给了自己,这次却不一样了。从重生回来到现在,被她占过多少次便宜,在她那吃过多少次哑巴亏了?他为她筹谋和亲的事情周旋了多久,想了多少种后路?这种事成答谢的时候,她有一个字不提,连盘食物都要他和别人争。
然后宰相忽然可怕的发现,在这种事情上计较的模样,越发不像他自己了,难不成是这几日太忙,自己的脑子也出了问题?
再看向窦楦,只见他气人的筷子毫不客气地伸进盘子里快速夹走四个,扬头道,“崔侍中不吃,咱俩对半分,你不吃,我就都吃了。”
房相如端方地坐在那看他,简直不可理喻,他瞥过头懒得再争,只好拿走自己那份低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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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渐渐上来,廊下食的餐食从羊羹甜粥换成了凉水拔过的冷面。这日,房相如只吃了发的两个梨子便不大饿了。
宰相厌热,人吃得若是太饱,容易发汗,身子衣裳就不清爽。
“我不吃了,”房相如擦了擦手,起身离去前对窦楦冷淡道,“方才你就虚窥我的这份,我说你怎么如此能吃?大典在即,你稍微留意点衣冠形貌行不行?好歹也是尚书令,来日含元殿迎劳使的时候,本相身后跟了一个胖子……”
那头自然是不乐意的,喂了一声,“你为何说话如此伤人?这几日看你都针对我似的……”
谁都有浓得化不开的心事,宰相也不例外,可惜这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再和口中的那个胖子争论,房相如负手出了政事堂,正要回中书省复看鸿胪卿递过来的单子,甬道上忽然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见到他后,远远地朝他行礼。
“子彦?你怎么来了?” 他走过去,朝中书省一拂袖,问道,“为何不进去等?”
宁九龄讲话总是温润有礼的,他垂了下眼,然后才淡淡笑道,“房相,愚就不进去了,父亲若是看见了,怕是要责怪的。”
房相如不说话,只是奇怪地看他,半晌他才无奈地微微扬头,看破似的问道,“某知道了,君是为公主而来。”
宁九龄吓了一跳,愣愣地望回宰相,然后道,“让房相笑话了……” 他上前一步,又继续道,“其实,愚只是想问一句公主如今可大好了?父亲不告诉愚,愚只能来问房相,毕竟您是公主的少师……”
房相如心里不是滋味,负手望着天,才发现自从上次甬道碰上之后,他自己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这殿中内省与她呆的宣徽殿其实不过是一道宫墙相隔,里头是内禁,他进不去,可也不见她跑出来。
“其实某已经不做公主的少师了,抱歉……” 房相如也帮不上忙,可看着子彦这副样子实在觉得不争气,于是扯开话题道,“君的父亲对君寄予厚望,君是知道的吧?儿女情长之事,莫要太过沉迷。”
宁九龄说愚都知道,然后房相如敏锐的发现他那眼神显然暗淡下去,额角的淤青还有浅浅的痕迹,看来是被他父亲好生教育了一番,宁九龄道,“公主说她没什么朋友,把愚当作一个朋友……其实,今日也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想问候一下。”
房相如见他有些颓然,大概是真的有些内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公主她,一直在内禁休息,前些日子,某见过她一次,活蹦乱跳的很,君大可放心。”
宁九龄面露欢喜,长揖一礼,“既然公主大好,愚也就安心了。多谢房相!”
宰相淡淡一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却陷入了怔忡。李漱鸢她到底是个什么?叫一群人围着她乱了阵脚。子彦若是知道,公主还打算把他送的的那颗参转送出去,怕是要难过的吧。
她从得封号之后直到现在,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大概她总是不知道珍惜。如果换作是他自己呢,若是送她的东西叫她转手再送旁人……想到这,房相如感到隐隐心痛,大概到时候他是真经不住这份打击的。
人既然知道自己内心太脆弱,就学会了自保。为了不受伤,干脆想都别想,避重就轻是他擅长的事情,感情若是有了软肋,那才叫棘手。
每次夏季都过得有些漫长,长安的夏不似秋那么宜人,好在入了夜之后才转为微凉,叫人得以喘息。
六月中,终于等到了大典的那天。
陛下自登基以来,头一次突厥来使觐见,更难得的是为求和而来,总算天下有太平日子了。
使臣的队伍换上了中原大华的服饰,由典礼官引自东堂阶下等候。迎劳使立在门西,得典礼官通报后,再与人层层报到含元殿,又由陛下应准奉见。
迎劳使接过队伍,徐徐带着穿过层层宫门,过御桥,上复道,立于含元门。
通事舍人安排诸位就位后,由门下省崔内侍主持仪式,奏请警卫宫禁就位,迎外宾。
大华皇帝戴通天冠,深红色的直领袍,威坐于明堂之上,下列群臣,宰相为首,皆着典服,比起常服朝服更加华美。房相如立在首位,紫色大科䌷绫及罗,腰勾玉带配金鱼袋算袋,戴进贤冠。
使臣及其队伍在外跟随迎劳使和通事舍人后,献突厥牛羊马,西域香料珠翠等,令献舞姬二十人。崔侍中念“有制”,陛下有赏,赐布帛丝绸茶叶等。
朱邪兹谢过,与队伍跟随典礼官在殿外一一稽首,得允觐见大华皇帝。
一踏入含元殿,两列的百官纷纷注视着这位突厥使臣的到来,然而更多目光更是集中在他身旁那位年轻的突厥皇子。
窦楦在房相如后头低声道,“你看见他了吗?是个难对付的人啊!”
房相如没有回答,然而眼神也望了过去,却不自觉刚好和那位阿史那思力对视一眼。只见他弯唇一笑,似乎很是不屑。
宰相心下微微一惊,随后立即警惕起来,看来,曾经与陛下在五陇阪见到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头狼了。
“臣代表突厥王携三皇子觐见大华陛下,愿与大华修两境之好。”
陛下点头应准,叫典礼官念典制词后,另叫九王李睿替接下突厥使书并呈上御前。阿史那思力看了一眼九王,像看个对手那般。而这一切又被房相如瞧在眼里,未来怕是真的要交在这两位手里。九王貌容温润,而阿史那思力显然是个硬骨头。
房相如站在那揽着袖子冷眼看着,这位突厥三皇子,倒是个危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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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各方角逐,可内禁却是热闹得很。晚上办迎外宾的酒宴,内禁的女子都张罗着穿戴,好凑一凑这场热闹。
晚上歌舞正盛的时候,漱鸢坐在华亭里赏月。
房相如再三叮嘱过她,含元殿的大典不要去,难免出了岔子。眼下虽然无人再说和亲的事情,可是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听一听他的话,不去就不去了。
含元殿的丝竹管弦隐隐约约飘到这来,更显得月华寂寂。冬鹃刚巧染了风寒,被送到小屋子修养了。只有幼蓉挑着盏宫灯陪着,眼见公主一杯又一杯地独酌,却也不好相劝。
“唉。” 漱鸢自己斟了一杯花酿,夏季的晚风还是有些凉的,她打了个小颤,抬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含元殿,酸涩道,“你说,那里头好玩么。”
大大小小的宴会参加了不少,好玩不好玩自然她心里有数。这场热闹是瞧不见了,漱鸢真是觉得可惜。如此良辰美景,旁人都在那头觥筹交错,可她自己却在这可怜兮兮地落单。
“幼蓉,去给我拿个薄衫来吧,有些凉。” 她遣她走,见她踌躇,于是道,“去吧。宫里我还不熟悉么。丢不了。”
幼蓉见公主穿的的确单薄了,抿了下嘴,只好留下宫灯转头跑回去了。
华亭在含元殿与内禁的回廊之上,旁边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花圃,陛下看着不错,于是保留了下来,一到夏天,里头的绣球花香得醉人。
内侍大多去含元殿伺候了,突厥人穿得怕是太多,又畏热,漱鸢远远地瞧见好几个小内侍推着车来来去去的往冰室跑。
她微微一笑,说起畏热,房相如也是个怕热的人。这时候,他怕是在前殿陪着一群朝臣推杯换盏,看那些胡姬呢吧。
也不知是酒醉人了,还是花醉人了,漱鸢脑子越发的混沌起来,想到胡姬妖娆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头厌燥,这个姓房的实在可恶!瞥下她自己留在那快活去了,日后大可不要再听他的话了。
想到那脑补的场景,她忽然鼻子一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挑着宫灯就要往前走,谁知没走几步,不知怎么就撞进了一个胸膛,硬邦邦的,脑袋磕得微疼。
“你就是李漱鸢?” 那头声音轻浮的很,却带着几分调笑。
漱鸢跳起灯看,不禁皱起眉头,见那人穿着中原的衣服,可头发还编著辫子,模样怪怪的。这是……突厥人?
她才醒过几分,往后退了一步,昂起头倨傲地打量他,“你是谁?如此大胆,敢直呼本宫名讳。”
大概是喝酒又过了风,只觉得热气往上涌,漱鸢虚着眼瞧那人,只觉得有莫名的危机感。
“今日酒宴,公主不去,为何躲在这儿?”那人往前走一步,有些咄咄逼人,低声问道,“还是说,前些日子公主选驸马已经选出来了?”
漱鸢脑子一懵,忽然少了几分底气,也不知为何他知道的如此之多,眼下周围没什么人,她不便与人纠缠,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
阿史那思力矫健地翻过回廊,突然拦在她面前,一把将她的手握住,道,“逃什么?你们中原的女人只会逃吗?”
漱鸢倒吸一口气,何曾受过这般调弄,就算平日里她的傲慢震慑旁人,可此时喝了酒又是夜里,总归心里有些发毛,她瞪着他,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就打在他的脸上,道,“来中原没学会规矩么,少把胡人那些野蛮之举带进来!这里是大明宫,不是突厥!”
阿史那思力仿佛不为所动,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倒叫他来了几分兴趣,“我还以为中原没有好酒,想不到最辣的原来在这里。” 说着,伸手猛地将她拉了过来,几乎要顺势揽上她的腰。
漱鸢简直如蒙奇耻大辱,咬着牙根推他,“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坏了你们突厥王求和的好意,挑起两国战端!本宫告诉你,陛下不会放过你!房相如也不会放过你!”
“哦?房相如?” 他低低笑了起来,“就是个站在百官之首的宰相?怎么,他就是公主在花宴上选的男人吗?”
眼见身陷囹圄,漱鸢才知道此时有多么的危险,正惊慌地感到他恶心的手要摸上她的后腰……忽然感到身子被一把拉了出去,直接扑进一个泛着冷香的怀里。再看那位阿史那思力,不知怎么生生挨了一脚,捂着胸口倒退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关爱~(弱弱的问一句有人玩 遇见逆水寒 吗?)
我肚子疼,每月的。所以今天吐槽一下唐朝如何解决来亲戚的问题。
唐朝棉花不多,所以做护舒宝是不可能的了。大部分人用月布,一般是旧衣服什么的改制。一次性的是不可能的,用完要洗洗继续用,唯一的区别是后妃有宫人洗,普通人家你自己洗。(推荐电影 护垫侠(也叫 印度合伙人),里面的印度贫穷的家庭的女人那时候还在用月布,一个印度护舒宝之父创业的故事。)除了这个还有月经带,袋子里放草木灰炭块之类的,可以防止细菌传染,吸完血扔掉灰块扔掉。那时候明清吧,叫月事是“陈妈妈”,因为那时候的月布都是陈旧的布料,所以暗语是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