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纪父笑容愈发温和,拍了拍她的手:“别说这种话。爹信你。”
要是不挪到书房去,纪父活不了几天了,再相信又有什么用?
苏允嫣一笑:“那您是答应了?”
不待纪父回答,苏允嫣已经扬声吩咐:“来人,帮老爷收拾东西,从今日起,搬去外书房住。”
全氏急切道:“不行!哪儿有去书房养病的?”
苏允嫣眼神催促丫鬟,嘴上道:“爹在主院已经养了两个月了,丝毫不见好转,挪去书房试一下,他最喜欢看账本,兴许睡在账本堆中他就好了呢。”
眼见丫鬟已经开始收拾。
全氏板着脸,怒道::“我看谁敢动老爷!”
“简直胡闹,书房怎么养病?”
苏允嫣扬眉:“书房也就是一个院子而已,想要它安静还不简单?吩咐下去,我保证比主院还安静。”她笑吟吟看向床上的纪父:“爹,您说是吗?”
母女二人一直合不来,纪父是知道的。但是以前,女儿自认是晚辈,就算受了委屈,也从来不争辩。这么和妻子吵,还是第一回 。
向来委曲求全的养女突然性情大变,为了他搬去书房的事和妻子争执不下,纪父的心里隐隐起了疑心……是不是主院中真有什么不妥?
他这一回的病,来得蹊跷。治了两个月不见好转,还越来越重,这几日,他呼吸愈发困难,偶尔甚至觉着自己……命不久矣。
想到此,他当即道:“来人,把我挪去外书房。”
第159章 养女妹妹 二
两个人抬着纪父从主院出来, 苏允嫣护在一旁,嘴角笑容愉悦无比。
只要一想到方才全氏难看的脸色,苏允嫣就忍不住笑, 惹得纪父都多看了她几眼。
纪府已经富裕了百年, 府中下人众多,等到纪父到了外书房,里面已经收拾出来一张软榻,纪父一到, 直接就能躺。
把人安顿好, 苏允嫣心里微松, 门被推开,纪父的随从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老爷,该喝药了。”
苏允嫣上前, 顺手接过:“我来吧, 爹需要安静,你们都下去。”
随从有些踌躇:“这……”他鼓起勇气:“就剩姑娘和老爷是父女, 到底是不太方便。”
苏允嫣冷了脸:“我门开着, 再放两个丫鬟在这儿行不行?”
随从见她生气了, 那边老爷也没出声阻止,只能悻悻退下。
苏允嫣端着那碗药, 走到纪父面前:“爹,实话说, 您这病越养越重,我觉着这里头有问题。这药……咱还是不喝了吧。”
纪父有些迟疑。
苏允嫣继续道:“我知道您不想怀疑夫人, 但事关您的性命, 越谨慎越好。我让人去郊外镇上的小医馆中请个大夫, 让他们看看你的病情。”
纪父讶然:“至于吗?兴许是我的病真的很重呢?”
苏允嫣反问:“万一是众人指鹿为马, 有人要害您呢?”
见他面色疲惫,还想与自己争辩,苏允嫣上前撒娇:“您就依了女儿这一回嘛,好不好?”
纪父被折腾了一场,确实疲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睡了过去。
而那碗药,被苏允嫣放在了一边,渐渐地凉透。
纪府位于克州城南街,凡是住在这边的都非富即贵,从郊外的镇子接大夫来,花了两个时辰。
大夫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纪父一直昏睡着,期间全氏好几次过来,都被苏允嫣直接拦在了门外。
这外书房,也是如今苏允嫣这个养女唯一能拦住家中其余人的地方。书房外的护卫,是纪父亲自安排的,只听书房中人的话。
这也是苏允嫣非要把人挪到这里养伤的原因。
这里面事情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纪父如今不能费神,只能是等他好转之后,再与全氏母女细细分辨。
小镇上的大夫医术一般,进了这样富贵的人家,很是局促,都有些同手同脚。
苏允嫣看他一眼,道:“劳烦你给我爹把个脉。”
大夫不敢伸手,迟疑着道:“城中那么多名医,您为何非要小的……”
“让你看你看就是,看完了实话实说。又不是不给你诊金?”苏允嫣掏出一个十两的银锭:“我爹的病到底如何,你只实话实说,这银子就是你的!”
纪父转醒,见状哭笑不得:“淑颜,你吓着人家大夫了。”
大夫看到银子,再不迟疑,掏出脉枕上前,凝神静气把脉。
十两银子呢,在镇上就是把上一年,也没有这么些啊!
大夫渐渐地皱起来,还越皱越紧,好半晌,才睁开眼睛,迟疑着道:“老爷这似乎是……中了毒啊。”
就是中毒。
是那种让人日渐虚弱,最后致死的毒。
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手法,只是能够接触到纪父脉象的人都说他是病了。
所有大夫都这么说,纪父也以为自己是病了。
有女儿非要把他挪出来在前,怀疑汤药在后,这会儿听到大夫的话。纪父的心陡然沉重起来。
他病了后,看过许多大夫,有些大夫请不来,但凡是到他面前的大夫都说他是病了。
之前那些请不来的大夫家中都有各种各样的事,纪父自己精神短,又有来的这些大夫说他即将痊愈。他便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简直处处疑点。
纪府在城中也是有名有姓的富商,只要治好了他,既能扬名,又能得利,那些大夫完全没道理拒绝。兴许……纪府根本就没上门相请。
或者是直接拒绝了他们的诊治。
而纪府上上下下想要瞒住他……大概是他身边所有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他。
这其中,还有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纪父的脸色变幻,实在有些不好看。
苏允嫣已经看向大夫:“这毒你能解吗?”
大夫摇头:“老爷应该是用了不少相克的药物才让身子虚弱至此。若是继续下去,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就会……现如今发现了,也只能慢慢补气。”
苏允嫣颔首:“劳烦你开方,诊金不少你的。”
大夫看了看那锭银子,这么贵的方子……他很是慎重,写完后又斟酌了许久,才放下笔。
苏允嫣直接让人送了他出门。
随从上前:“让小的去吧。”
苏允嫣扬眉:“若是我没记错之前,我爹大半的药都是你去抓的?”
纪父疲惫地闭着眼睛,此时出声,道:“让府中的粗使去!”
纪府名下有间医馆,这些日子纪父的药都是那里抓的。眼看粗使婆子拿着药方离开,苏允嫣提笔写下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吩咐道:“让人去城中其余几间医馆抓药,多抓几副。”
纪父没有阻止。
小半个时辰后,最先去纪府医馆的粗使婆子回来了,苏允嫣接过药,并没有立刻让人去熬。反而让人搬了熬药的炉子和新买来的药罐。
很快,其余两个婆子也回来了,几副药放在面前,苏允嫣一一打开,看了一会儿后,过去扶起纪父,又将放药的桌子拖到他面前,道:“您看看吧。”
因为自家名下有医馆,纪父偶尔也会带着大夫去进药材,他虽然不会医术,但最简单的那几种药材还是认识的。
粗使婆子抓来的那包,里面出现了几种不应该有的药材。
纪府的医馆中几位坐堂大夫医术精湛,甚至有那种特意横跨大半个城来求诊的病人。里面抓药的药童,至少都是抓了五年以上才还独自抓方,为的就是能尽量避免误差。这给东家抓的药里,应该一丝一毫的差异都不能有。
可是他们却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纪父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我还以为自己多精明呢,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骗了。还差点丢掉一条命,我爹还说我聪明呢,足足一个蠢货!”
苏允嫣听着他嘀咕,自顾自拿了后来那几副别家医馆抓来的药中的一副打开,悄悄辨认一番后,放进药罐中开始熬。
从今日起,这账本抽空的时候看,最要紧的是亲自把这几副药熬给纪父喝。
不止如此,她还让人买来了补身的各种肉,换着花样炖给纪父。至于全氏和纪淑荷,一直就被拦在外头。想要进来探望都不能。
纪父换了药,两日后,虽然还很虚弱,但能喝得下粥,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也不如前段时间那样昏睡,还能看会儿书。
其实他想看账本来着,苏允嫣不答应,只让他看书。
两日后的午后,外头吵闹起来。
其实这俩日外头也经常吵,就是那对母女想要进来,而护卫不让。
一开始她们还乖乖离开,后来就会在门口纠缠。到昨天就试图让人拉开护卫冲进来。无果后全氏还在外头骂了几句。
今日午后更加离谱,全氏去镖局请来了人,想要冲进来。并且振振有词:“我家老爷病得很重,这二姑娘非要亲自守着,还不让我和我女儿探望……我实在怀疑我家老爷是否还活着!”
“咱们纪府的许多事情外人不是内情,事已至此,我便也不瞒着了。其实我家老爷子只得了我女儿一个孩子。纪淑颜她根本就不是纪家血脉,她是外头抱来的养女!”
“你们大家说,这么个养女把持着我家老爷,她这是想做什么?”说到这里,全氏眼圈通红:“我家老爷善良,想要给人小姑娘留一条活路,谁知道会养了一匹白眼狼呢?”
纪父拿着书,对着门口招了招手。
下一瞬,门口守着的护卫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书房门口。
而镖局的人紧逼着,后面是哭哭啼啼的全氏,还越哭越伤心了:“我家老爷关在书房已经俩日,来之前就已经经常昏睡。万一他病情加重……我也不活……”
她悲戚的声音戛然而止。
书房门口,镖局的人面面相觑,边上纪淑荷也瞪大了眼看着屋中。
全氏满脸眼泪,只是眼神里满是震惊,尖声问:“你怎么坐起来了?”
纪父冷哼一声:“都说了我在养病,你还非带着人在外头吵吵闹闹,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全氏很快收起脸上的惊讶,笑容扭曲:“不是,前两天你不是昏睡吗?大夫都说你变得愈发重,我还以为你还昏睡着……”
苏允嫣笑意盈盈:“娘,我说了,爹最喜欢看账本,让他睡在账本里面,肯定会好转。”
全氏:“……”我信你个鬼!
震惊过后,全氏心里满心害怕。
纪父好转,是不是代表他知道了自己私底下的那些动作?
他知道了多少?
一时间,全氏有种转身落荒而逃的冲动。
第160章 养女妹妹 三
逃是不可能逃的。
有着诺大的家业在, 全氏如何能甘心把这些留给别人?
当下,她收敛了脸上的惊讶,惊喜地进门:“你能好转就太好了, 之前我还在佛前发誓。只要你能好转,我愿用我十年阳寿来换。现在你好了, 应该是菩萨听到了我的话……”
纪父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有问题, 虽然不知道妻子是怎么说动那些人害自己, 但他病这么久,确确实实是因为妻子起了害人之心。
听到她如此说, 纪父摇头:“菩萨和佛都不在一个庙,你怎么求的?”
全氏:“……”
她转身看向外头的镖局的人:“今日多亏了你们,现在没事了, 你们回吧。”又吩咐于管家:“酬劳多加两成,这是咱们的家事, 嘱咐他们出去别乱说。”
纪父没有阻止镖局的人离开,靠在枕头上重新拿起了书。
纪淑荷站在门口, 有些尴尬。
全氏也一样, 因为她发觉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一般。她左看右看,试探着道:“老爷,你好转了,要不要搬回主院去住?”
纪父不想搭理她。
全氏看向一旁翻账本的苏允嫣,继续道:“你想住书房可以, 可是淑颜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们只是养父女,传了出去,于她于你都不好。”
“外人不会这么龌龊。”纪父放下书, 一脸冷然。
他刚被养女救回一条命, 又发现妻子是个蛇蝎, 那边的亲生女儿还跟着妻子胡闹。如果亲生女儿也知道全氏做的这些事……实在让人寒心。
他冷了脸,全氏就不敢多说了。
恰在此时,于管家回来复命:“镖局的人送走了,奉夫人的命,多给了两成的酬劳,也嘱咐了夫人方才的话。”
“办得好。”全氏一拍手:“有赏!”
她一示意,边上的丫鬟立刻捧了个荷包递过去给于管家。
于管家眉开眼笑,还假意推辞:“给夫人办事应当应分……”
纪父忍无可忍,“砰”一声将手中的书拍在桌上,沉声吩咐:“把于管家拖下去,严查他手中来往的账目。如果发现府中有与他勾连的人,一律严查严办。”
于管家被护卫抓住,一脸骇然。求助地看向全氏。
全氏也被惊着了,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求情:“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于家祖祖辈辈都是咱们家的下人,最是忠心不过。他伺候我们这么多年,管着这府中上上下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也没犯错,你可不能如此,不然难以服众。”
纪父冷哼一声:“胆敢谋害主子,这罪名够吗?”
全氏笑容僵住,勉强道:“这话从何说起?”
“查了不就知道了?”纪父上下打量她:“夫人,刚才你说若我好转,你愿折寿十年。这可不好,我好端端地怎么能用你的命来抵呢?不如这样,我让人搭个佛堂,你斋戒沐浴好好祈福,争取把这十年求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