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一转:“大嫂,这种天气房子是不会着火的,方才我已经查看过。地上有桐油,这是有人故意纵火。众所周知,我和纪府闹了些不愉快……”
众人顺着他眼神落到了苏允嫣身上。
苏允嫣这会儿其实没太在意李招序的话,她正看向右前方的人群。那里面,罗子沣正一身布衣,夹在人群中很是不显眼。
回过神,看到众人的目光,苏允嫣扬眉:“李秀才,你是指纪府纵火,目的是想要烧死你吗?”
李招序避开她的眼神:“纪府有动机……”
苏允嫣冷笑一声,道:“纪府若真要杀你,凭你们搞出的那些事,直接把你们送去衙门,你们几人就算不死,一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又何必偷偷摸摸做这种事?”
她扫视一圈围观众人:“不过呢,李秀才有句话没说错。这确实是有人故意纵火,这条街上那么多院子,住的人老老少少大几百人。幕后之人心肠歹毒,竟然漠视这么多人的性命,务必得查出来不可。现在这事情又和纪府扯上了关系,那么,就由我去报官,请知府大人抓到幕后主使,还我纪府清白。”
听到她的话,人群中的罗子沣面色难看下来。
第189章 养女妹妹 三十二
前面纪淑荷失手害得罗母惨死。
苏允嫣很怀疑纵火的事就是罗子沣指使的。看到人群中的罗子沣面色难看, 对上她视线后不停往人群中退。
本来的五成怀疑顿时变成了八成。
回过神,李招序面色也不太好:“知府大人公务繁忙,这种事拿去烦他不好。”
房主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 边上还有儿孙一起, 闻言顿时不满:“那怎么行……”
李招序打断二人:“这院子是我住的时候被烧的。我会请人给你们重新造一个院子。”
房主一家本来还愤愤, 闻言都不说话了。
苏允嫣心下了然, 李招序当然是不想闹到衙门的。
知府大人查案,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院子被烧,纵火者没抓到。肯定就会问李招序一家都结了哪些仇怨, 从那些仇人中找出可能纵火的人。
偏偏李招序结的那些怨都不能摊开来说。
譬如, 和纪府夫人暗中苟且十多年, 靠着全氏置办下偌大家业。又比如全氏试图毒死纪家主, 想要谋财害命与他相守。这两件事中,都有他一份罪名。
只这两样事情,就足以夺他功名, 让他名声尽毁了。真查得实, 兴许还有牢狱之灾。
李招序是个聪明人, 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 他安抚好房主一家, 又看向苏允嫣,心里实在后悔方才的嘴快。出声赔罪:“纪姑娘, 我作夜没睡好, 脑子不清楚, 说的话不作数。失礼之处, 还请见谅。看在我们一家刚被火烧过即将无家可归还欠许多债的份上, 您就放我们一马吧。”
他是秀才, 又已经年近不惑。这么放低身段来求, 围观好多人都有些心软。
果然能屈能伸。
苏允嫣似笑非笑:“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呢,这幕后的人枉顾这条街上几百人的性命,趁着大半夜众人熟睡之际纵火烧房子,这次是运气好,刚好有人发现,若是没人发现,整条街的人都要成了冤魂……”
众人心神一凛。
“必须报官!”人群中有人大喊:“这可不是一家人的事,这是咱们一条街的事。”
“对!我还说大冬天的怎么可能烧那么大的火 ,原来是放了桐油。咱们这条街上还那么多孩子呢,幕后之人简直歹毒无比,必须报官!”
说着,已经有人结伴往衙门去了。
李招序面色发白,下颌绷得紧紧:“纪姑娘,你别欺人太甚。”
苏允嫣嗤笑一声:“我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就被你安上了一个纵火的名声。到底是谁欺负谁?纪府做生意向来厚道,怎么能被你毁了名声?所以,这事儿就算他们不计较,我也是要计较个明白的!”
有人报了官,众人都没走。
衙差还没来,纪淑荷抱着孩子回来了。
她的头发被火苗燎了大半,右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大片燎泡,通红一片,只看着就觉得痛。她怀中的孩子腿上用布抱着,正呜呜地哭,不是哭累了,而是嗓子哑了已经哭不出声,实在可怜。
虎毒还不食子。
这事情要真是罗子沣指使,他简直畜生不如。
纪淑荷看到苏允嫣裹着黑色镶花边的披风站在人前,心里嫉妒不已。
那身披风别看不显眼,但那料子一看就极好,绣工精湛,只这一件披风,大概就能修出这整个院子了。这人一嫉妒呢,说话就不过脑。纪淑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吗?”
想到什么,她眼神一转:“该不会是你找人放的火吧?”
苏允嫣气笑了:“果然不愧是父女,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纪淑荷有些疑惑,看了看围观众人。如果李招序真说了这话,外头的这些人不应该这么平静啊。
要知道,这条街上可住了几百口人。知道自己险些被火烧的罪魁祸首在此,不吵起来才怪。
正疑惑呢,就听到养妹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已经有人去报官了,肯定能查出罪魁祸首。到时候,你们父女俩记得给我道歉,给纪府赔礼道歉!”
纪淑荷:“……”
她这么说只是顺口,心底里并不觉得纪府会做这样的事。
她在纪府长大,纪父虽然是商人,但狡诈只用在生意上。对于人命很是敬畏,遇上灾年还会接济穷人,不可能会为了杀他们而枉顾这么多人的性命。
至于幕后主使……纪淑荷看向怀中孩子的腿,又想到方才大夫让准备后事的母亲,浑身冰凉一片。
*
小半个时辰后,知府大人亲自带着人到了,在废墟周边转悠一圈,让师爷记录下发现的疑点。
他也发现了好几处桐油,确实有人纵火无疑。
于是,李招序一家都被带去了衙门仔细盘问。
住在这条街上的人是真想知道罪魁祸首。而围观的人想看热闹,当下,众人浩浩荡荡跟去了衙门。
苏允嫣也在其中,在知府到了之后,她还说自己苦主,告了李招序父女俩污蔑。
升了堂,苦主都被带到了堂上。
苏允嫣坦坦荡荡,上来就实话实说:“我今日早上起来听说那边着了火,本来是看热闹去。结果就被李秀才父女俩指认我纵火。我来是想求大人还我一个清白,还纪府一个公道。”
说完,就站到了旁边。
那边几个中年汉子都是那条街上的百姓,也直接要大人查出幕后之人。
知府大人最后将目光落到李招序一家人身上,问:“李秀才,火势最先从你家起,纵火之人应该是针对你们而来,你们平日里可与人结了怨?”
李招序最怕的就是大人问这些,他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怨是肯定结了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若张口说没有,那就是故意欺骗误导官员,会罪加一等。可若是说……那些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计较起来也会被入罪。
关键是,他和纪淑荷想法一样,虽然怀疑纪府,但潜意识里却认为此事很可能不是纪府。
就像是纪姑娘说的,纪府真要跟他们计较,用不着私底下放火,直接拿着全氏画押的那张纸报官,就能把他们打得毫无翻身的可能。
李招序没说话,知府大人沉声道:“公堂之上,还请严肃对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么难回答吗?”
经过昨晚的事,纪淑荷其实是怕了罗子沣的。这一回没烧着她,谁知有没有下一回?
她试探着开口:“大人容禀,民妇之前是秀才罗子沣的妻子,前些日子我们因为一些旧怨起了争执,当时民妇委屈,忍不住便顶撞了婆婆,结果婆婆当即昏倒,突发恶疾病逝。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报仇……”
那日纪淑荷逃出来,这几天都提心吊胆。房子一着火,她下意识想到的就是罗子沣为他娘报仇来了!
苏允嫣低着头,觉着纪淑荷实在聪明,不提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只说后来的矛盾。
知府大人皱眉,此事接连牵扯了两位秀才,于他政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事情还是要查清楚的,他吩咐人去请了罗子沣来。
罗子沣早在看到众人报官时就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请到公堂上。
因为他知道,就算纪淑荷不指认,便宜小姨子也不会放过他。心里有了准备,来的时候也挺从容。
秀才见官,不用行跪礼,他落落大方一礼,儒雅温和,丝毫不见心虚。
知府大人直截了当:“李招序李秀才之女和你结了仇怨,是也不是?”
“是!”罗子沣坦然承认:“她气死了我母亲。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她过门。”
知府大人不悦:“我问话你答就是,多余的话不要说。”言下之意,后不后悔之类的话就别再说了。
罗子沣急忙认错。
知府大人又问:“昨夜你在哪儿?”
罗子沣不紧不慢:“与友人喝酒,我们一起足有四五人,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也就是说,他把自己摘出来了。
知府大人不再问他,翻了翻卷宗,吩咐道:“去问问外面,昨夜可有看到形迹可疑之人?”
这么冷的天,夜里好多人都不爱出门。加上各家各户都是青砖院墙,压根看不见外头,也就不会知道都有些什么人路过了。
事情僵持住了。
突然有婆子被衙差带了进来,正是最近罗子沣借住的东家妇人,似乎很是害怕,进来后直接趴跪在地上:“民妇有话要说。罗秀才最近就是住在我家的。”
知府大人颔首。
婆子颤着声音道:“罗秀才他母亲走后,一直赊欠我好多银子,民妇想他赚钱还上房钱饭钱,对他难免多关注几分,就在前天,民妇亲眼看到他见了一个街上的混混,民妇不知道纵火与此事有无关联,民妇前来,是想求大人帮民妇追债,小本生意,再这么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民妇的男人的儿子天天跟我吵,日子眼看就过不下去了……”
罗子沣放在身侧的手捏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也毫无所觉。
殊不知他这样的小动作,尽数落入了上首的大人眼中。
堂堂秀才,被人追债追到公堂上,也是稀奇得很。
知府大人心下有些可惜。因为两件事情是连在一起说的,他不确定罗子沣如此是因为之时人纵火呢,还是因为觉得丢人。
只能慢慢细查了,他又问:“你口中的混混姓甚名谁,若是不知,将他的容貌和着的衣物都说一遍。”
婆子颤着声音说了,主要说了那人六指。
围观的人足有几百,一问之下,瞬间就把全城的六指都找了出来。
罗子沣一直以来强撑着,在看到胡六指后,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第190章 养女妹妹 三十三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罗子沣做的那些事并不算隐蔽,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多绕几道弯。
他之所以敢动手,所倚仗的李招序。
在他看来, 李招序身为秀才, 曾经又卷入过纪老爷中毒之事。如非必要, 是不可能跑去衙门告状的。
苦主告状, 知府大人最先问的,肯定就是有无结下仇怨。对于李招序来说,最怕的就是大人问这个。所以, 如无意外, 李招序只会哑巴吃黄连, 将此事生生咽下。
当然了, 如果事情顺利,小院中的几人身死,就更不会有人告状了。至于火势蔓延……罗子沣并不认为火能烧多大, 只要一处着火, 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因为他嘱咐了给李招序的院子外用上桐油, 最可能的结果是, 李招序的院子着火, 里面的人逃不出来。
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也就是火势蔓延开……他也为此做了准备。
因为他找到这位胡六指, 六亲皆已不在, 动手之前, 他就已经让胡六指放火之后离开府城, 去哪儿都好。
谁能想到李招序竟然会报官呢?
谁又能想到答应了他会离开的胡六指又被人翻了出来呢?
罗子沣余光看到地上跪着的胡六指, 心里阵阵发虚, 只觉得天要亡他!
上首, 知府大人已经开问:“你为何要纵火?何人指使你的?”
胡六指浑身酒气,据说是被人在花楼的姑娘床上找来的。这会儿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一个字都吐不出。
知府大人见状,一拍金堂木:“少磨蹭,问话你答就是!”
“我……我……”我了半天,他看向罗子沣,道:“是我自己要放火的。”
恰在此时,门外有药童过来禀告:“大人,昨夜受伤的妇人没了气了。”
公堂上一片安静。
纪淑荷只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眼泪已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李招序心思浮动,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知府挥手让药童退下,对着胡六指沉声道:“你也听到了,你放火烧死了人。如果你是主犯,蓄意放火杀人,罔顾几百条人命,就算给你从轻发落,至少也是秋后问斩。按照律法,你该是即刻行刑。”
其实,知府大人这话带着一些诱导性。只要不蠢的人,都会供出主犯来。
胡六指果然吓着了,颤抖着声音道:“如果我是从犯呢?”
知府大人翻着师爷写下的供词:“若你是从犯。放火是真,死了人也是真。该是秋后问斩,如果从轻发落,可能是……坐牢吧。”
坐一辈子的牢,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胡六指果然心动,伸手一指苏允嫣:“是她让我放火的!”
苏允嫣扬眉,没有多话。
她倒是想问呢,可公堂是个肃穆的地方,不能乱说话。
上首的大人没让她失望,直接道:“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有人亲眼看到你和人商量。如果你胡乱攀咬他人。可能又是即刻问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