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接手侯府后第一回 使唤这些人,当今皇上对各侯府的护院定了规矩。侯府护卫三十,可多出一两人,不能超过四十。
侯府的护卫,完全听命于侯爷。裘季低声嘱咐了一番,护卫领命而去。
书房门关上,裘季颓然靠回椅子上,喃喃道:“秋月,你别怪我!”
当日夜里,外西城的一个小院中突然起了大火,将周边的两三个院子都烧成了灰烬,好在小院不大,里面的人不多,听到动静后都跑了出来。
没有人伤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外城起火,火势也不大,传不到苏允嫣的耳中。
但是有些人却都知道外城着了火。
比如……李秋月。
她坐在郊外的院子里,听了丫鬟的话后,确认道:“是从咱们院子先着的火?”
丫鬟不敢抬头,“是。”
李秋月仰头,大概是阳光太刺眼,她伸手蒙住了眼睛,低低笑开,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放声大笑,但手盖住眼睛的眼角却流出了两滴晶莹,眼泪很快湿了满脸。
见过裘季之后,她是下意识地搬离了小院。那时她没觉着裘季会伤害她,只是不想再住在那里。
到了这时,李秋月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她已经不再信任裘季了。
父亲说得对,她出都出来了,便不应该再去找裘季!
裘季如今虽不是侯爷,但丁忧之后已经是了,那时她就是侯夫人。可现在 ,世子夫人另有其人,这侯夫人之位,与她再无干系。
辛苦了十年,痛苦了大半年,她又如何能甘心?
但是,裘季当日离开之时,对她还是有些不舍,不像是回头就翻脸不认人的模样。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当日,新婚之夜,裘季离开他之后回去肯定是要去见林毓的。一定是她说了什么,才惹得他下狠手。
李秋月眼神冷了下来,当她病着就当真软弱无能任由他们欺负?
侯府中的裘季得知小院中空无一人,只烧了一个院子时,顿时皱眉:“你们下手之前,就没先确认一下?”
护卫觉得冤枉:“那地方住的人多。我们的人不宜在外面乱转 ,万一让人怀疑。还不如不动手呢。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夫人病成那样还搬家啊!”
没能一击即中,裘季烦躁不已。这些话听在他耳中都觉得是狡辩 ,第一回 用这护卫,感觉实在不好。
失手不是什么大事。可裘季怕的是李秋月,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但是,李秋月身上的蛊毒太危险,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院子着火,她若是得知,一定会猜到是他动手。
那是她名下的院子,如今无故起火,她身为主人是一定会知道的。
若得知他想要烧死她……以她的脾性,肯定不会吃这个亏。她也不是被动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呢?
尤其如今她还下落不明……敌在暗,自己在明,实在太过危险。想到此,裘季立即吩咐:“去寻她的下落!”
话音刚落,书房外有人敲门,慌乱的女子声音传来:“世子,我家夫人突然肚子疼。”
裘季有些烦躁:“肚子疼去外院找大夫,我治不了病。”
“大夫已经到了。”丫鬟听出他的不悦,收敛了哭声,“大夫说,我家夫人是服用了寒凉之物 ,伤身太过。以后大抵都不能有孩子了。”
裘季:“……”
对女子身子下手,一看就是后宅女子的手段。而在这府中,底下几个弟妹平时从不往世子院伸手。齐氏喜欢多子多福,不可能会给儿媳妇下这样的药。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如果是李秋月……裘季的背上骤然起了一层冷汗,她已经离开了 ,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了的人,就算如此,她还能指使得动侯府中的下人。
今日是对着林毓下毒,他日这毒会不会下到自己的饭菜中?
裘季坐直身子,吩咐道:“将府中下人严查一遍。凡是以前伺候过夫人的,一律发卖,若有人求情,一并送出府去!”
不提林毓看到裘季后如何哭诉。顾修堇这日又来接苏允嫣出门。
春光正好,桃花盛开。
城外的桃花坞中正是景致最美之时,一大早,二人就坐马车出了城。
起得太早,苏允嫣精神就差了些,靠在车壁上假寐。
对面是顾修堇,她当然不可能真的睡着,万一流了口水,也太败坏形象了。
“快要到了。”顾修堇温润的声音传来。
苏允嫣睁开眼睛,“真的?”
坐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跑来看桃花,若不是未婚夫妻,大抵是没这份闲心的。
顾修堇想到什么,道:“对了,安北侯府这两天在寻擅长妇人之症的大夫,听说是新世子夫人被人下了寒凉之物,大抵不能有孩子了。”
苏允嫣:“……”
一看就像是李秋月干的!
熟门熟路嘛,之前还给李秋语下药来着,妹妹做继室她都不放过,对着林毓,就更不会客气了。
“你好像知道许多事,”苏允嫣好奇问:“那你知不知道,蛊师都消失了近百年,这蛊虫又是从何而来呢?”
顾修堇眨眨眼,有些无辜,“讲道理,你是我未婚妻,我才说这些的。蛊师这种事情,知情不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苏允嫣本就是随口一问,看着他的睫毛,点头道:“好吧,我不该问。”
见她似乎真不好奇,顾修堇可没错过她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失望,继续道:“蛊师我不知道,但是蛊虫来历嘛,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苏允嫣顿时来了兴致:“给我说说,我保证不对外说!”又忙殷勤地倒了一杯茶递上。
“百年来,四大侯府之间互相掣肘防备,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我爹当初受伤,看似是意外,其实就是裘克垣故意克扣了军饷,足足晚了三个月。我爹没了后,我就再不和安北侯府来往,这件事情,凡是细心一些的人都知道。”顾修堇接过茶杯,继续道:“五年没有来往,我一回来,你姐夫就要见我。开口就要血翵,听他话里话外,似乎挺急切……”
他喝了一口水:“我和安北侯府有仇,好奇之下,就多打听了一下,然后就知道了一些,大半是我猜的。我随意说说,你随便听听。”
也就是不能全信,苏允嫣立即点头。
“当初……裘季还没娶你姐姐的时候,安北侯侯夫人其实已经选定了儿媳人选,就是齐家的八小姐。本来两家都要下小定了,裘季心悦你姐姐,得知要定亲跪求了父母亲三日,水米未进。侯夫人疼儿子,便退了亲事。裘季得偿所愿,至此和你姐姐相亲相爱,鹣鲽情深。”
“可那位齐八小姐早已经倾心裘季,板上钉钉的亲事乍然有变,如何能够甘心?”
“听说齐八小姐还寻死过一回,被救了回来,没多久就嫁了人,是个出身寒门的举人,结果齐八姑爷成亲后一年就病逝了。”
苏允嫣:“……”忒惨了!
“齐八小姐没改嫁,或许是有人烦她,她就搬到了庵堂。庵堂中有位龚姓师太和她走得最近,两人亲如母女。更有意思的是,百年之前的那些蛊师,全都出自宫姓。”
这事情听着就复杂,苏允嫣脑子都有些混乱了,她理了一下。也就是说,那位龚师太,很可能是百年之前幸存下来的蛊师:“齐八小姐跟师太学了养蛊,因爱生恨,对裘季下蛊?”一想又不对:“她都没去安北侯府,怎么能下得了蛊呢?”
顾修堇摸着下巴:“兴许,侯夫人帮忙掩盖了此事,毕竟,当初她若是不悔婚,齐八何至于先寻死后守寡?”
也是,好好的世子夫人变成了普通举人的妻子,就这还不够惨,最后还成了寡妇。
齐氏确实应该歉疚的。
就是不知道若是李秋月知道她一场灾难,皆因裘季而起,又会是什么神情了。
苏允嫣感慨:“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是啊!”顾修堇赞同:“让一个从未想娶妻的人也想要有人相伴,还非她不可!”他眼神直直看着苏允嫣,语气意味深长。
苏允嫣:“……”
第26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六
桃花坞游玩了一番,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有些沉默。
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顾修堇忍不住道:“我是真想和你相守一生的。”
苏允嫣心情复杂难言,对上他真挚的眼, 道:“只要你对我好, 我就不离开你。”
闻言,顾修堇满意地笑了:“放心, 我不会让你想离开的。”
苏允嫣站在门口目送, 直到马车都看不见了, 才转身进门。
李秋月没死。
想到找到她也简单, 只要找人盯着安北侯府。如今裘季不能出门, 但凡他一出门, 九成九就是去见她的。
还有李父,没有人比苏允嫣更明白李秋月对裘季的执着, 如今人家另娶新妇, 就不信她不着急。
当然了, 苏允嫣不知道李秋月已经找过两人一回。暗中吩咐人去找李父的随从打听了一下, 得知李父去过外西城。
安南侯府在外城就没有认识的人, 就算有, 也轮不到堂堂侯爷亲自去见吧?
苏允嫣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去见李秋月的。再一打听,那院子居然着火了, 可又没有伤亡。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像是有人要烧李秋月, 然后被她跑了一样。
虽然想找人,可苏允嫣也知道京城那么大,想要翻出一个藏起来的人很难, 但她也不着急,李秋月得靠血翵续命,她手中的药再吃两三个月就没了,只要她想活,就肯定要去找顾修堇。
之前顾修堇送了她不少礼物,苏允嫣备了回礼,这日午后亲自送去安西侯府。
顾修堇收到礼物,很是高兴,当即约她出去喝茶。
二人坐了马车往街上去,突然,顾修堇掀开帘子,示意苏允嫣往外看。
发现安北侯府侧门处,一架青蓬马车驶出,飞速往街上而去。
顾修堇有些不舍得和苏允嫣分开,笑着提议:“咱们跟上去看看?”
“好啊!”苏允嫣不觉得能跟出个什么,但两人来往一直都是喝茶,偶尔也要试试不同的。
马车跟了上去,走着走着,却发现前面的青蓬马车有出城的架势。二人对视一眼,顾修堇笑问:“还跟吗?”
苏允嫣就有些纠结,如果里面是下人,他们就不应该再跟了,可是,若是主子呢?
她看了看天色,道:“天色还早,跟!”
马车跟着一路出了城到了城郊山脚,前面的青蓬马车突然就跟找不到自家庄子一样开始兜圈子。
顾修堇沉吟了下,吩咐道:“去我们家的庄子。”
马车进了顾修堇郊外的庄子,不过却让人去盯着那青蓬马车,半个时辰后,有下人来报,那马车中下来的,正是裘季!
顾修堇的庄子上景致不错,两人自那日说开之后,相处甜蜜起来。此时听到下人禀告,他笑着道:“咱们先去看看,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带你过来小住。”
小住……那得是成亲之后,苏允嫣的颊微微红了。
看得顾修堇心里发紧,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我……是真想和你相守一生的。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捧到你面前。”
和这边的温馨不同,不远处的小院子中。曾经恩爱的夫妻如今对峙站着。裘季面色难看:“秋月,你搬家为何不跟我说?”
李秋月看到他,很是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想到他的问话,讥讽道:“我不搬家,等着被你烧死吗?”
来之前,裘季是想和她虚与委蛇暂时稳住她的,可当真正看到她时,就想起林毓中毒后满脸是眼泪的苍白的脸,心头的火气就怎么也压不住:“秋月,你恨我再娶我能理解。可我再娶也是为了逼出你,和阿毓无关,你怎么能对她动手?”
他冷声道:“你别解释,府中不会有人会对她下绝嗣的药,这种恶毒的东西,只有你才会用。你对着嫡亲妹妹都能下药,可别说不是你干的!”
声声质问,李秋月看着面前的男人,曾经对着她一人的温柔和耐心都不在,满满都是不耐烦,还有……厌憎!
居然是厌憎!
李秋月突然有些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流出了泪:“裘季,当初你跟我说,不会让继室生孩子。我下那药有错吗?你怎么好意思责备我?”
“曾经你说要和我相约白首,我替你中蛊之后,你你感动得稀里哗啦。让我努力活着……还说若是我真的离开,你的心也会死。只照顾两个孩子长大,把侯府交给彬儿后就来陪我……我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为了你!你知道我活着却还另娶,如今竟然为了她来质问于我。”
她越说越激动,本来惨白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红晕,“裘季,你背叛了我!当初我说让你别让我后悔,如今我真的后悔了,如果再来一回,我不会再替你受过。我恨你!”
这些真实发生的事再次被提及,裘季只觉得她都是在狡辩,林毓如今还卧病在床,身子虚弱得很,哭过一场后,还劝他不要追究,言侯府多事之秋,不宜再出事……如此懂事的姑娘被害,他哪里真能不计较不追究?
忍不住斥道:“你恨我,你冲我来呀!阿毓才十五岁,你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何其残忍?秋月,你已经病糊涂了,你不再是曾经温柔的你,不再是我爱的那个善良的姑娘……”
“你放屁!”李秋月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就是变心了找借口!我变成这样都是被你逼的,你怎么能怜惜别的女子?你怎么能变心?你对得起我吗?我要死了啊……我为了你都要死了,你怎么能为了别的女人怪我?”
声声责问,字字泣血。
气氛悲怆,看着她癫狂的脸,就是裘季也有了几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