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应了一声。脸上也有些喜气,外人不知,她却是知道,自从几场丧事办完,世子一直卧病在床,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夫人焦急不已,见劝不动便想让世子娶继室,身边有了新人转移心思,他总会振作起来的。
跑了好多次,才让世子松口娶继室。
继室人选上,夫人本来想要在京城中认真挑选,这位林五小姐还是世子亲自提的。
能够亲自开口提出,世子对这位五小姐应该是有些心思的。就算不如对世子夫人那般恋慕,至少也有几分怜惜之意。
这就足够了!
裘季对于继室无甚要求,但他是以后的侯爷,这继室早晚都要娶,父亲刚走,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要他娶……同样是失了爱人,母亲悲痛之下还要顾及于他。裘季自认不是那样混账的人,于是,便答应下来。
听到婆子禀告继室人选,裘季正坐在院子里的亭子中若有所思,曾经他和妻子经常在此品茗,听到是林毓,他也不意外,兴致缺缺嗯了一声。
婆子见状,忍了忍道:“前几天夫人出去,看到了一位和夫人长相相似的女子……似乎也在病中,她没有家人,独自住在郊外的庄子上,夫人也将她添上了名册,只是安南侯府那边似乎无意……”
她吞吞吐吐,裘季只觉得耳边吵,摆摆手道:“人有相似而已。堂堂侯府夫人,家世肯定要,脾性也要好,岂是凭着一张脸就可以做的?”
婆子就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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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的庄子中,一个面颊消瘦憔悴的女子正坐在摇椅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大树。正值初春,树上绿芽初露,点点绿意迸发无限生机。她看着那嫩芽,都有些魔怔了。
却有丫鬟急匆匆推门而来,站在窗外躬身,面色惶恐。
摇椅上女子看到丫鬟神情,微微蹙眉,显得愈发虚弱:“有消息了?”
“是,”丫鬟声音发颤,“虽然侯夫人看到了您,把您添上了名册,可放在最前的是太傅府五小姐,安南侯府那边,也选定了林五小姐。”
“砰”一声,虚弱女子,也就是改名换姓后的李如意一把拂落了手边的茶壶茶杯,茶水碎片溅了一地,吓得丫鬟不敢吭声。
“不可能!”李如意冷声道:“以父亲的精明,肯定看得出来那是我。他怎么可能选林毓?”
想到什么,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若父亲认出她……这是故意不选她!
不!不能!
李如意冷声道:“帮我送封信进城!”
安北侯府世子夫人之位,最后落到了林毓身上,下了小定后,此事就传了出来。
有意的人都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服。人再是外室女,也是出身太傅府,言情书网。虽然这外室女的身份有些让人诟病,可安北侯府不在意,谁又能如何?
尤其,城中好多人都看到过裘世子和林五小姐见过面,有一回林五小姐崴了脚,还是裘世子亲自把人送上马车的。
于是,茶楼中就有人阴谋论了。
有人低声猜测,世子夫人身子虚弱命不久矣,林毓是那时候就起了心思做继室,这才故意和裘季来往。
还有人想得更深:世子夫人病重不假,可她不是病逝,而是被烧死,再结合如今这么急吼吼的娶继室,这里头……谁知道裘世子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这才让妻子腾位子呢。
当然了,这些猜测要是说出来,兴许会被太傅府和安北侯府清算,众人也只是私底下议论而已。
后者细思极恐 ,还是议论前者的最多。
李如意坐在角落的盆栽后,听着隔壁桌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她亲身经历,都以为是裘季为了心上人烧死她腾位子。
边上丫鬟在隔壁一开始议论时就想过去喝止,却被主子拦住。
眼见主子面色愈发难看,丫鬟低声道:“主子,咱们回吧,那边……兴许要到了。”
一架不起眼的普通青棚马车停在外西城的一户小宅子外,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着普通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是赶马车的车夫。
主仆二人观察了一下周围,才上前敲门。
宅子里的人似乎等了许久,这边一敲里面门立即打开。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院子里,只主仆二人,只一眼,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忙握拳忍住,不让外人看出丝毫端倪。沉稳地吩咐随从,“你架了马车去上一个巷子口,一会儿我自己过来。”
随从应声,立即去给马车掉头。
中年男子进了门,丫鬟立即把小院子的门关上,院中树下的纤细女子侧首,眼圈微红:“爹!”
李父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还是虚弱,眼神复杂难言,恼怒担忧恨铁不成钢种种情绪流转,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这些日子住在哪儿?”
这些日子李秋月自己住,私底下也是害怕的,看到父亲,又听到父亲殷殷询问,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哽咽道:“城郊,成亲后我悄悄置办的庄子。”
李父又是一叹,“那些血翵,你带走了多少?”
父亲问这个,肯定是担忧自己,李秋月心里微松,“我把苗全都带走移栽,留下来的是花盆。”
“挺好。”李父点点头:“认识你的人很多,虽人有相似,但也怕有心人。你好好在城郊养病,以后无事少进城。”
李秋月辛苦进城一趟,可不是来认亲的,立即道:“爹,那个李如意是我,你怎么不选我呢?”
李父面色一言难尽:“我为何要选你?你假死脱身,现在又凑回去,是真想死吗?”
李秋月不服气,立即就要说话。
李父已经继续道:“你别以为裘季不会对你动手。若你没被烧死,现在大抵也是办了丧事的。”
“不是这样的。”李秋月语气笃定:“顾修堇咄咄逼人 ,若我不死,安北侯府就会出事。我这是为了侯府主动假死……”
“你这是自己骗自己。”李父打断她:“如果他愿意保下你,就以假死脱身的来说,他帮着你,计划还能更完美!为何你要费心思私自谋划这一切呢?”
李秋月颓然后退一步,“他那么忙……”
“借口!”李父戳穿她:“你怕他不答应,怕他假死弄成真死,你已经不信他了!”
他声音严厉,吼得李秋月浑身发软,靠在大树上才勉强站稳。
李父一脸严肃:“你身上蛊虫无解,出现在人前,永远都是安北侯府的软肋。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就留在城郊安心养伤吧。”
这样的结果李秋月如何能接受,她立即道:“我做不到看他另娶她人。”
李父声音冷淡下来:“早晚都是要娶的,要是做不到,你就别看。两个孩子那边我会看顾,裘季看在你们夫妻曾经的情分上,也不会亏待了他们,用不着你操心。还有,京城中的这些人这些事,以后少打听,安心养病!”
李秋月哪里肯?
她上前一步,拉住父亲袖子,哀求道:“爹,你帮我。我不是李秋月,现在我是李如意,成亲那日戴着盖头,安北侯府如今守孝,三年不见外客,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父看着她,质问:“你为何只找我?不找你娘?”
李秋月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李父冷笑一声:“因为你娘疼你妹妹,她若知道了,秋语也就知道了,等秋语知道,顾修堇也会知道。对吗?”
见她不答,他继续冷笑:“你娘和你妹妹知不知道又能如何?安北侯府与顾修堇之间那么大的仇怨,几乎不死不休,你凭什么认为顾修堇会不盯着裘季?再嫁回去,你信不信你刚进门,回头顾修堇就会得到消息?假设他没得到消息,等到半年后,你的药吃完了,要不要问他买?以他的精明,难道还发现不了你没死?到时你死这一场,图的什么?”
一声声质问,语气严厉。
问得李秋月浑身越来越软,她手指紧紧扣着粗糙的树皮才没让自己滑坐在地,眼泪越落越凶:“您这是让我……真死么?”
李父胸腔难受,声音有些失真:“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别管外头的事,放宽心,好好养病。”
他转身朝门口走,整个人脊背都佝偻了些,声音缓了下来:“咱们父女一场,我自认没有亏待于你,你落到如今境地都是你自己选的。还有,你若真要找裘季,我不拦你。但是,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可能接你回安南侯府。哪怕只是一个远房亲戚也不行。”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父走出小院,听到身后院中传来悲戚的哭声,他伸手抹了眼角,敛住眼中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运筹帷幄,缓步走出到主街,找到等在那里的随从,回来内城。
回到府门口,刚好撞上顾修堇送苏允嫣回来。
看到李父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常服,苏允嫣有些意外,“爹,您去了哪儿?”
李父看向两人,缓和了面色,摆摆手道:“无事,随便转转。”
顾修堇上前告辞,李父点点头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马车走远。
等到马车看不见了,李父回头看向活泼的二女儿,问:“不是前天才喝茶吗?”
语气酸溜溜的,苏允嫣失笑:“他带我去看成亲的头冠和首饰。人家这么用心,我怎么好不去?”
李父恍然。
换了别家,给未过门的儿媳妇置办头冠首饰这种事,一般都是家中的女性长辈。可惜顾修堇府中无论男女,一个长辈都没有。这些都得他亲自来办。
家中没有长辈,女儿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这是好事。但女儿自小娇宠,待人接物之类应该会差一些。李父想着一会儿跟妻子说一声,让她找个婆子趁着还没成亲仔细教导,成亲时的陪嫁中也选两个懂事的婆子一起……想着这些,满心都是不舍。
又想到方才见到的长女,李父心里愈发难受,问:“你觉得顾修堇好么?”
苏允嫣:“……”她是不是应该羞涩一下?
见她不答,李父立即道:“要是不喜,咱就把这婚事退了。”
退了?
那怎么行!
李秋语肯定要嫁人,与其是那些逛花楼养妾室丫鬟的,还不如是他呢。
苏允嫣立即道:“别!”
女儿这样快拒绝,可见是对那顾修堇上了心了,李父愈发心酸:“咱不退。”
他缓步朝府门走,一路走一路嘱咐:“男儿多情,不要人家对你一点好,你就巴巴的离不开。你看你姐姐,为裘季替过,结果呢?她才走一个月,人家就要娶新妇进门了。我都听说了,那林毓在你姐姐病重的时候就和他偶遇了好多次,明显心思不纯!”
“女儿家艰难,你要是自己爱自己。我跟你娘可就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了,要是你也……你姐姐没了,你娘好容易才缓过来。别再让我跟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再来一回,我们可受不住。”
老父亲殷殷嘱咐,苏允嫣听着心里酸酸胀胀的:“爹,您放心,我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的。”
李父舍不得嫁女儿,婚期挪到了五月。
那边安北侯府因为得在热孝中成亲,婚期就在二月底。
林毓的大红嫁衣上还带着孝,婚事简办。去的都是亲近的人家,陆氏这个原配的母亲也去了,之后林毓回门后,就要把安南侯府也当做娘家。往后逢年过节,节礼有太傅府一份,也有安南侯府一份。
看着一双带孝的新人拜堂,听着喜婆高喊夫妻交拜,高大的男子和纤细的女子面对面弯腰拜下。苏允嫣的身子瞬间轻松了许多,那感觉微妙,仿佛束缚着她的绳子一下子去了大半。
可见李秋语是想要看这幅场景的。
边上,有人扯她的袖子,苏允嫣低头就看到了裘柔,小脸上满是茫然:“姨母,我不想她做我母亲!”
苏允嫣:“……”这事你应该跟你爹说!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可爹说,我早晚要有母亲教导。”裘柔眼圈一红,“姨母,我想我娘了。娘以前跟我说过,要是她不在了,你会好好照顾我和哥哥。为何你都不来看我们呢?”
苏允嫣脸都黑了。
这些话大抵是曾经李秋月定下让妹妹做继室后告知两个孩子的。
裘彬或许明白内情不会这么想,裘柔年纪小,还就当真了。
“我没空啊。”苏允嫣一本正经:“姨母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自己的孩子,顾不上你们的。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
边上的陆氏也听到了裘柔的话,面色难看一瞬,又很快收敛,人都没了,还记恨什么?
当即把裘柔拉到了园子里,低声安慰。
安北侯府热孝中的喜事来的人不多,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派笑颜。婚事一切顺利,到了午后,众人一一告辞。
裘季带着两个弟弟在门口送客,客人送完,天还没黑。
对于裘远的死,裘季心里歉疚,对着剩下的两个弟弟愈发耐心,嘱咐道:“这两天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
兄弟二人最近丁忧在家,其实不累,不过长兄这么说了,他们也就乖乖听话。毕竟,客人送完了,又不能出门,不回去歇着也没事做。
来的客人虽然不多,但门口也有些乱。下人正在打扫,裘季也准备去见见林毓,她心思敏感,要是他不去,只怕她会多想。
刚转身呢,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世子爷!”
裘季闻声回头,正在打扫的下人已经上前拦住来人。
也不怪下人多事,实在是唤住裘季的是一个十来岁的乞儿,周身脏乱,蓬头垢面的。这种乞丐外城很多,内城几乎没有,让巡逻的官兵看到会把他驱逐出去。
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正常。
乞儿大喊:“小的有事禀告!很重要的事!”
一般的乞丐可没这么大的胆子,他这样跳脚叫嚣,应该是真的有事。裘季皱眉:“让他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