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咎任甘草拾掇,心中默默合计着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需卦,坎上乾下,坎为水,乾为天,云上于天之象,密云满天,但雨还没有来。坎险在前,需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小易,你在吗?”想跟小易确定一下自己的判断,可她在呼唤了好几声,也没见小易的影子。秦无咎蹙眉,不是说上个世界提供的能量最够么,怎么却连第一次穿越时还不如了,那是勉强还能出来支撑几分钟的,难道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找不见小易,秦无咎只得自己斟酌。需,君子以饮食宴乐。总之这个卦象虽然有险,但总体贞吉,关键在于是否能有充足的耐心静候时机。原主就是败在太急了,着急忙慌的做出了错误选择。
正琢磨着,甘草窥着她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女郎,福伯一直在外面候着,您见还是不见?”
秦无咎示意她把擦好的头发挽起来,起身来到花厅,方道:“让福伯进来说话。”
福伯一进门先跪下请罪,“都是老奴无能,竟没能发现家下人等被二郎君笼络了许多去,差点让女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老奴自愿领罚。”
“福伯起来说话,”秦无咎示意甘草扶福伯起身,“虽有福伯不察的缘故,可追根究底,却是我这个家主没有立起来,别人在我这里看不到前程,转投他人想图个拥立之功,须知这世上并非都是如福伯和甘草这般忠义之人,原是我想当然了,以为人人都可待我如阿父一般。”
福伯对的忠心毋庸置疑,自荀荣逝后,家里家外几乎都靠福伯支应,要不是有这么个人,估计荀家早就被荀茂蚕食个干净。只是毕竟受身份限制,主人不给力的情况下,处处受荀茂压制。
“福伯不必自责,过去的事再后悔也无用。我来问你,家中的部曲如今是何状况?叔父的手可曾伸过去?”
女郎今日当时吓得不轻,这是要让部曲来保护?福伯忙道:“部曲长年待在别院,二郎君曾几次往别院,皆被伯长许霖以别院非主君而不得入为由拒了。女郎是想……”
“是有个想法,等过几天咱们去别院看看。”
世道不太平,地方豪强和有爵之家都聚宾客、佃户、附庸为部曲,以保护府邸田庄,属于私人招募的家兵,作战时是部曲,平时是佃客,依旧以农为业。荀荣本不太理会这些,但为了保护他那些视之如命的医书和自己撰写医案,也学人养着部曲,人不多,五十个。
因为部曲平时要种地,荀荣的医书一多半是笨重的竹简,他干脆都存放别院,部曲也都安置在那里,平时都住在别院外面的田庄里,由伯长许霖带领,轮流执勤巡视。
秦无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拢这些部曲。
家里的这点小风险,对秦无咎这样上辈子刷到满级的大佬来说,真不算什么,她更关注的是另一层险厄:天下大势。
眼下晋朝大厦将倾,地方割据严重,就如汉末一样,不久的将来当是群雄并起,天下大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是到了曹操说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程度,那种情况下又当如何保全自己呢?
乱世之中,什么都不如枪杆子来的可靠,虽然人少,但蚊子腿也是肉,总比没有强,总比无中生有容易。
福伯对此自是没有异议,他略有踟躇但还是问道:“封家的事……怕是二郎君会插手。”
秦无咎摆手,“无妨,我才是家主,婚姻之事他,包括大母在内并不能做主。”
见秦无咎态度坚定,对封言无一丝留恋,福伯才松了口气,他原本就看着封言不像忠厚之辈,不过见女郎欢喜,想着进门来好生调教也就是了,谁知这贼子竟狂妄至此,险些让他赚了自家女郎去。
可能这一日所思所想有点多,晚上秦无咎睡的并不安稳,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甚至梦见柏擎苍挥手跟自己告别,自己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回头。
因为这个原因,秦无咎第二天起晚了,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她是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的,没睡好的人脾气就比较焦躁,披衣起来,她不耐烦的高声问道:“谁在外面?”
甘草应了一声,匆匆从外面进来,回道:“是二郎君遣人来请女郎,说那封言一大早身背荆条,跪在大门外,口口声声来给女郎负荆请罪。二郎君让女郎过去看看,因着您没起身,婢子回绝了,遣来那人每个眉眼高低,非要吵闹着要见女郎,才惊扰了您。”
秦无咎一皱眉,她昨日已经在官寺具案,按说即便昨日来不及,今天一早也该拿了封言到官寺问话,封言在荀宅门前吵闹到这般时辰,也不见官寺拿人,荀茂的手伸的够长啊。
“那就去看看吧。”今日就彻底解决了此人,跟这样的人有婚约,秦无咎觉得呼吸都不畅快。
第30章 需卦 被赘婿套路的妻主4
院门处,一个家仆探头探脑的看过来,方才吵醒她的应该就是此人,见秦无咎出来,家仆忙道:“女郎,不是小的没眼色,是二郎君……”
“我家的仆从倒是对叔父尽心尽力,”秦无咎打断他的话,“既然连个眉眼高低都没有,还留着做什么?甘草,回头知会福伯,送去牙人那吧,另让牙人挑些可靠得用的仆从婢女送来,毕竟此次要恨恨地换上一批人呢。”
甘草应诺,秦无咎把那普松祈求号泣的声音抛在身后,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蔺宅的大门大开着,虽然时辰还早,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事物一般指指点点。
封言赤膊迎着大门规规矩矩的跪着,身后背着几根荆条,负荆请罪的架势摆的十足。荀茂正在一旁说着什么,一眼看见大门内徐步而来的秦无咎,忙扬声喊道:
“无咎快来!封郎不过年轻气盛,被有心人误导才办查了事,这不一早就来给你负荆请罪,我拉都拉不住,再没有比他更诚心的,已经在此跪了大半个时辰。你们小夫妻之间有甚误会解不开的,那里就让封郎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赶紧请封郎起来,家去好好说话。”
封言跪着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俊秀斯文的脸上满是无奈,“都是我的不是,惹了女郎不喜,怪只怪,我用情太深……此做下错事来,不求女郎原谅,只望女郎不要因为我郁闷在心,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他说的含混,又一脸的情深义重,难免叫人脑补出一出苦情大戏来,有几个围观之人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同情和不忍来。
那张惺惺作态的虚伪面孔让秦无咎膈应的不行,她哂笑一声,“叔父,昨日我说的清楚明白,此人心思歹毒,并非良配,我与他已恩断义绝,再无转圜余地,请叔父莫再理会与他。”
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封言,“你来的正好,这份解契你且拿去吧。”
封言面皮抽了两下,脸涨得通红,赘婿的婚书并不是平常婚书,而是双方签订的一份契约,性质类似于身契,此时被秦无咎把契书甩到脸上,封言这场情意绵绵的大戏就再唱不去。
荀茂不悦道:“无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各退一步,此事就过去了,以后仍是百年好合的姻缘,女郎家家的,何必如此刚强,张口退婚,闭口解契,传出去还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亦有那围观的男子感同身受一般,高声道:“女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别的不说,就看封郎这般伏低做小,能做出什么甚等惊世骇俗之事来,让女郎这般不依不饶?”
秦无咎冷笑出声,“我本不想再提此事,昨日已于县尊处做了了断,如今不依不饶的到底是哪个?甘草,把昨日的来龙去脉分说分说,好让诸位高林评判一二。”
甘草口齿伶俐,听得众人惊愕不已,封言和荀茂没想到秦无咎就这么大喇喇的说了出来,作为女郎,这种事遮掩都来不及,难不成这丫头要破罐子破摔了?
“休要胡言!有老身和你叔父在,怎可由得你个女孩儿家胡闹。”原来是刘氏从宅中走了出来。
“大母。”秦无咎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板一眼的说道:“非是无咎擅专,而是严守孝道,由我承继为女户,招婿上门是先父遗命,不仅诸位高邻知晓,便是官寺中亦有备案,封言竟敢骗婚强娶,我若依从不问罪,岂不违背父命大不孝?”
秦无咎似笑非笑的扫了眼荀茂和刘氏,“既遵父命,我便是家主,大母何言‘小女儿家胡闹’?”
荀荣和荀茂早已分家多年,秦无咎作为大宗的家主,为何要听你个小宗长辈的主张?既要抢夺家产又想占据大义要名声,对这种又当又立的人,那就让“大义”出来说话。
果然,面对“孝”这个名头,刘氏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诸位高邻为证,荀氏女与封家郎,此后再无干系!封家人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若再碍着我的眼,见一次我打一次!”秦无咎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方才说话的那男子去拉封言,“起来吧,人家已经铁了心,你又何必在此受辱,大丈夫何患无妻,回家去吧。”
秦无咎抬眼望了望街口,一队官差正转入街口,她勾了勾唇,“走?只怕是来得去不得。”
出来之前,秦无咎让福伯拿着自己的名帖去官寺拜见县尊,就说封言现在在她家门前,县尊拿人只管来她这里拿,莫要往城外白跑一趟。
这次来的倒是迅速。
能不迅速吗?东川令其实也很无奈,并非是他有意拖延,实在是荀从事昨夜亲自登门,直言此乃从女一时冲动,一点子误会罢了,哪里就牵扯到骗婚,搅扰县尊,他这个长辈来处置就好,这桩婚事也不会作废。小孩子不懂事,县尊很不必把此事当成要紧事来办。
东川令做了多年的县令,什么奇奇怪怪的纠纷没见过?他最不耐烦经手亲族之间的纠纷,往往是自己秉公处置,回头他们父子夫妇和好如初,背地里反而埋怨起他这个尽心尽力的父母官来。
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这个。因此荀茂一来说话,东川令便半推半就的允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他们若自行解决了,自己也落个清闲。
可今日一早接到递进来的秦无咎名帖,他便知道不能含糊了。昨日她来是子民拜见县尊,今朝则是以爵相见,表明的便是请县尊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想着荀茂任过几年官职,却疏忽了荀氏女身上的爵位。
这次利索的紧,官差快手快脚的拿下封言和荀家昨日叛主的刁奴。被重点关照的封言,惨白着一张脸,眼底泛起一抹怨毒之色。
掩下森冷的眸光,荀茂连连叹道:“叔父也是为你好罢了,既然实在不愿,咱们从长计议吧。”
秦无咎不管他如何做想,方才当众退了婚事,她就觉得心底一松,果然,推掉这桩婚事,是原主最为迫切的要求。
接近中午的时候,牙人送了人过来,秦无咎亲自挑了几个婢女,一个十四五岁的,取名甘松,另两个小几岁,分别唤作甘遂、甘石。
其他的交给了福伯来选,秦无咎只提了一点要求,就是要精不要多,虽然今日之后,家中下人少了许多,可秦无咎才不会再全部补上,花她的银钱补足了来把荀茂母子伺候的舒舒服服吗?
秦无咎经过这两日的观察,秦无咎对甘草是满意的,她让甘草来安排调理甘松等人,要求也不高,知道进退,忠心即可。
家里现有的人中,秦无咎目前能够信任的,只有福伯、甘草和荀廉,三年的时间,足够荀松母子渗透控制这些仆从。并且根据记忆,秦无咎一眼就看出了原身没有意识到的严重之处。
譬如医馆。
可以说,荀家能有现在的家底,医馆的进项是主要来源之一,特别是在没有了亭侯的三百户食邑之后,医馆就更加重要了。
荀茂显然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来之后第一个插手的就是医馆,如今看来,荀茂已经把医馆握在了自己手中。
只从昨日原身成亲,医馆中跟着去的只有荀廉一人就可以看出,其他人已经不把原身当回事。除去招揽来的医匠不说,如荀廉这般由荀荣收养,教导医术的几个人也没露面,就很能说明问题。
其中荀俭、荀让都已是弱冠之年,医术上早已出师,是医馆的中坚力量,在荀荣去世后,更是撑起医馆声誉的人物。他们受荀荣大恩,原身出了这般大事,到现在秦无咎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明显已经投靠了荀茂。
事到如今福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觉面露苦涩,“养不熟的白眼狼!若非主君,他二人早已冻毙路旁,哪里还能娶妻生子衣食无忧,主君行事随性,施恩从未图报,贼子却恩将仇报,也不怕天打雷劈!”
随即他发起愁来,“如今如何是好,难道要白白便宜了这些狼心狗肺之人?女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肯定是有的。秦无咎正色道:“不只是医馆,家中其他店铺应该也被叔父掌控,”她抬手制止了福伯的焦急欲语,“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家中的田产,各处田庄向来由福伯打理,想来叔父的手还够不上。”
福伯连连点头,“老奴从不敢松懈,况且田庄中还有部曲,佃客人数众多,二郎君很难收拢到手中,暂时无忧。”
田产没事就好,这个时代,土地才是根本,店铺买卖都只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没有土地打底,那些只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她再次确定,如果原身不是走了招赘封言这步错棋,其实翻盘并不是多难的事。
正要吩咐福伯去做安排,甘草却白着一张脸进来,“女郎,出事了!”
第31章 需卦 被赘婿套路的妻主5
“契书都不见了!放契书的锦匣里,纸张都是无字的!”把手里的一叠纸递给秦无咎,甘草的手都是抖的。
秦无咎揉揉额角,原身还真是心大,契书被换掉都不知。荀荣为原身打算的挺好,就是没教会她料理庶务的本事。当然了,这本事荀荣自己都不怎么会。
不过他一个成年男子,又有身份加成,别人也轻易生不出歪心思来。而原身这样十几岁小女郎上位,魑魅魍魉如何还坐得住。
福伯急到:“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莫慌,”秦无咎摆摆手安抚道:“家里所有契书都是红契,官寺中皆有备案,福伯先去官寺报家中遭贼失窃,而后我再去补上契书便是。”
“就怕已被改了名字……”福伯提醒道。
“不会,一则买卖转赠都要我钤章画押,伪造很容易露馅;二则叔父已经行心把我嫁掉,这个家早晚都要落到他手中,他又何必冒着风险去做这个,万一走漏一点风声,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可就扫地了。之所偷走,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笼络人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