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旁边,有两对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翁媪,两边各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此时左边那老妇正骂的起劲:什么狗屁医馆!我儿媳妇好好的人给治成这样,上次来的时候还能走两步呢,现在只能抬着她来,眼看是不中用了,杀千刀的庸医哟,赶紧陪钱!要不然老娘砸了你的黑店!“
右边的老妇马上”儿啊女的“哭起来,话里话外也是要银钱。
有人就说,”要钱有什么用,赶紧让他们救人啊。“
那老妇啐道:“你懂什么!有钱我们才能找更好的郎中去,谁还敢让这庸医看!”
正闹着,有人喊了嗓子,“官差来了!”两个老妇就如被掐了脖子的鸡,哭骂声一下子堵在了嗓子里,现场顿时为之一静。
第35章 需卦 被赘婿套路的妻主9
一直紧闭的医馆的门,在这声“官差来了”中打开,荀俭带人走了出来。他颇为无奈的扫了一眼地下的妇人,一脸的无奈。
“昨日我就说了,你家儿媳这血崩之症极为严重,你们又不肯给她用好药,只捡那便宜的几味药去,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君臣佐使,少一味药都不灵的?如今人不行了,你们上门来吵闹,真是岂有此理!”
“明明是你们庸医害人……”
荀俭嗤笑一声,“明明是你们讹诈!真为病人着想,怎会这般扔着不管?在雪地里冻上一个早晨,没病也得病了。我也不与尔等争论,官差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留着去官寺说去。”
荀俭请来的官差,自然是向着他说话:“走走走,聚众闹事是嫌命长了吗?”说着就要拉着人走。
“且慢。”秦无咎分开人群走了进去,“无论孰是孰非,当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该先顾着病患?差官且请稍待,我是医馆的东家,先看看这妇人病情再论其他。”
转头对荀俭斥责道:“为医须知人命关天,如何这般轻慢?”
荀俭愣了一下,一脸不情愿的拱手,“女郎怎么来了?”
秦无咎也不理他,疾步走到妇人跟前,蹲下身子撩开遮住脸的乱发,只见妇人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搭上妇人手腕,肌肤冰凉刺骨。
秀眉微蹙,秦无咎眼中怒气浮现,而方才叫嚣的老妇,却又来了精神,“我们不用你看,赔钱!”说着就上前去扒拉秦无咎。
甘草挥手把她拦下,“你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你根本不想你儿媳妇好呢?我家女郎诊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一边待着去!若是医馆诊断有误,自会给你个交代。”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不是西门外的神医吗?那老妇,让神医给看看吧,说不定还有希望。”
老妇闻言眼神却闪烁起来,越发的要阻止,“不看了,我们不看了,杀千刀的,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媳妇啊。”
秦无咎诊完脉,眼神冰冷的扫了那老妇一眼,取出银针先给妇人止血,然后起身让人先把病人抬到医馆里去,“再在雪地里待一会儿,就真不用治了。”
又叫荀廉:“去抓药,马上煎服,再晚人就救不回来了。人参一两、白术五钱……”
老妇眼睛一亮,“把人参给我,我们家去煎。”
秦无咎不搭理她,继续开着药方。
荀俭不乐意,“女郎何必给我们找事?虽说您是东家不假,但这一挂自从老东家去后,都几年了,您都不过问,要不是二郎君和我辛辛苦苦支撑着,医馆早就开不下去了,您现在倒是来拿东家的谱了……”
“管与不管都是我的事,东家就是东家,不服憋着。”秦无咎极为不走心的怼了回去,“昨日的药方呢?拿来我看。”
众目睽睽之下,荀俭再不愿意,也只得示意一旁的医匠把药方递过去,“郁结在胸日久,导致血崩之症,这药方一点问题都没有。”
秦无咎看了眼陌生的医匠,低头去看药方,正如荀俭所说,药方本身没大问题,“但是不对症。”
“不可能!”荀俭对自己的医术向来自负,哪里肯认,“女郎怕是看错了。”
秦无咎冷笑一声,“望闻问切,你不说四诊合参吧,起码也要把把脉,总不能看上两眼就辨证了?不是说望诊不行,而是你还没这个水平。”
荀俭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看错了?这大半年他在医馆中说一不二,除了富贵者,他哪里还用亲自出手,都是医匠看完,他看一眼方子把把关罢了。那妇人病且穷,浑身脏污不堪,一身的血腥味,他肯看两眼就已经是医者仁心了。
“郁结在胸不假,但这却不是造成血崩的主因。”秦无咎不再理荀俭,回头嫌恶的看那一家子,“你家媳妇如何得的病,想来你们心中有数,我劝你们做个人吧,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别人家的女儿不是拿来给你们这般作践的。”
那老妇跳脚儿嚷:“庸医!庸医!治不了病就胡说八道,她自个儿病的,关我们家什么事!”拉住另一个老妇道:“亲家母你来说说,我怎么作践你家女儿了?”
她亲家母只哀哀哭泣,“没……没有,都待她好着呢。”
秦无咎脸色更冷了,“自己孩子都这样了,还好着呢?你是后母还是孩子是捡来的?”
哭声顿了一下,接着哭的更响了。
那老妇眼珠子转了转,“天杀的庸医,害了我媳妇,还要败坏我家的名声,你自己都说药不对,不就是不想赔钱吗?大山,把你媳妇抬走,咱们找地方讲理去!”
那两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就往医馆里闯,被侍卫轻而易举的治住,老妇往地上一滚就要撒泼,秦无咎呵呵冷笑,“既然不要脸,我就成全你。方才我说了,医馆误诊,我自会给个交代,只说你们,也不是真来给病患看病的。”
“病患如何得了这血崩之症,你们心知肚明,觉着没治了,想着用病患讹一笔银钱,她就是死你们也要压榨出最后一点价值来对不对?”
秦无咎只觉心中悲愤,她一指那叫大山的男人,“病患是让你生生祸害成这样的!妇人孕子,本该小心照料,却有那畜生不如的东西,暴力行房,以至流产,昨日还能走动,今日奄奄一息,是因为昨夜血崩之人又被施虐,以至胞宫受损,失血欲死!”
满大街的人无不哗然色变,有老者顿足,妇人掩面,无论心中怎么想,明面上都对着那一家人指指点点满脸嫌恶。
老妇嗷嗷叫着扑上来,“你胡说!让你败坏我家名声,我跟你拼了!”秦无咎抬脚把她踹倒在地,“方才我就看你不爽,滚!”
看见那貌似老实的男人眼底的阴狠,秦无咎想到方才给妇人诊脉时她那几不可闻的气音“救我”,秦无咎压下怒火,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方才我有言在先,既然医馆昨日有失误,救治病患皆右我一力承担。”
大山和老妇还欲说些什么,几个护卫手中执刀呼啦往前一站,母子两个立马怂了,畏畏缩缩向后退去。
秦无咎也不欲与他们纠缠,回头望向医馆,目光在医馆的匾额上停留片刻,方道:“我父东阳亭侯建此医馆,本为救死扶伤,多年来在这东川薄有令名。荀俭,自先父去后,我考虑你们医馆众人以此业为生,多有不易,放心让你们经营医馆,可尔等就是这么败坏先父的名声的?此妇人之症是什么疑难病症吗?这样都能诊错,不过是没有医者之心罢了。”
秦无咎抬手制止荀俭,“你不用分辩,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今日是让我碰巧赶上了,你就没想过,大半年我没来医馆,为何今日来了?只因我再西门外行医,仅仅这一个月,就有六个被素问医馆误诊之人求救,先父在时,日日提点,误诊如杀人,你就是这般报答先父的栽培的?”
“你们虽得先父教导,但却无师徒之名,也不存在什么清理门户,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能纵容你们顶着先父的名头胡来。也罢,医馆已经被你们祸害到如此地步,我也不稀罕要了,但素问医馆的名头你们是担不起了。”
荀俭心中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有点明白秦无咎要做什么了,急着要出言阻止,几次张嘴却都被秦无咎一句句控诉打断。
秦无咎语气悲怆,“来人,摘匾!”
“不可,都给我住手!”一声怒喝字街角传来,然而已经晚了。
身边的两个侍卫纵身一跃,众人只觉人影闪过,黑底金字的“素问医馆”匾额已经摘了下来。
荀茂看着被侍卫拎在手中的招牌,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头嗡嗡作响,众目睽睽之下匾额被摘,不出半日便会传遍东川,没办法拦,也拦不住。
当医馆不再是素问医馆,荀俭等人再传出无能误诊的消息,他守着个空壳子还有什么用?想期这几年自己从医馆上得到的好处,荀茂只觉得心抽抽着疼的厉害。
偷偷摸摸去叫来荀茂的荀让也傻眼了,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何要被荀俭撺掇着背叛,医馆要是完了,他一家子以后怎么办?
“你,你是算计好的!”他指着秦无咎恨声说道:“我兄长一辈子的心血,就让你这么毁掉了!还不把匾额给我重新挂上去!”
秦无咎茫然,“叔父说什么?都是我的不是,阿父走后我一直精力不济,一时顾不上医馆导致出了这样的纰漏,如今只能亡羊补牢。但凡我是个有算计的,也不至于守不住阿父的医馆,叔父,你说是不是?”
素白的手指抚上金色的大字,秦无咎面露凄然,脸色眼见的苍白下去,在荀茂咄咄逼人的指责下,身形晃了晃,被甘草一把抱住,“女郎!女郎!不好了,女郎晕倒了!”
第36章 需卦 被赘婿套路的妻主10
荀茂等人再多的的话都被憋在了嗓子里,人都晕过去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更要命的是,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祖产被败坏,本来就够糟心的了,还被指责,那么重的话能用来说女郎吗?不晕过去才怪。话说那人是谁啊?”
“叔父,我听说好多年没有来往的,医馆老东家逝去后,不知怎地找上门来,还当了荀家的家了。”
“怪不得荀家女郎晕厥呢,是我也气死了,家产被叔父把持了,自己还要给他们收拾烂摊子,接手病的要死的人,看着吧,一旦治不好,非得被那一家子赖上不可。”
“就是治得好,方才没听说吗?一副药人参一两,多少钱打了水漂了。”
……
荀茂的脸色越发难看,今日以后,他的名声是彻底坏了,原本打算利用过年的时机拿捏住秦无咎的计划胎死腹中。荀俭、荀让更加失魂落魄,没了素问医馆这个金字招牌,空留一座医馆,还会有多少人来看病?他们还怎么走上人生巅峰?
“晕”过去的秦无咎被扶上车去,荀廉跟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官差打招呼,表示医患纠纷解决了,他这就把病患带去西门外的灵枢医馆安置。
官差知道这位荀女郎,便是县尊也要给几分面子,自然无有不应,那一家本来还要纠缠,见此便喏喏不敢上前。
一上车秦无咎就“醒”了过来,甘草这会子还晕乎着,“咱们的计划都没用上,就这么解决了?”
秦无咎面上平静如水,“今日虽说是碰巧,但也是因为他们把治病救人的心思全用到歪门邪道上,到处都是破绽。不是喜欢用名声、孝道挟制我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儿,不知我那好叔父感觉如何。”
甘草笑出声来,“也是女郎见机的快,回去一定要跟福伯好好说道说道,先主君的心血被人占据,福伯每每痛心不已,这回可是去了心病了。”
“不过——”想起那病危的妇人,“那妇人还能救得回吗?”
秦无咎也是一皱眉,“今日止住血的话,就有救,咱们马上回灵枢医馆。”
等秦无咎安顿好那病妇,回到别院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迎面正碰上沈渊自演武场回来,漫天霞光撒在他昳丽的面容上,越发的姿容绝世,即便是见多识广如秦无咎,也不由得小小的抽了口冷气。
他挑挑眉,“今日可还顺利?”
秦无咎颔首,“再顺利不过,就是演了会儿戏,太累。”
桃花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又不肯让我帮你,某若出手,早就消停了。”语气带着他自己都为为察觉的亲近。
秦无咎无语,让你出手,砍瓜切菜似的消停么?“杀鸡焉用牛刀,你这个人情,我肯定要用到刀刃上,哪能随随便便浪费掉。”
沈渊嘴唇动了动,想说随便用,这个人情你永远用不完,但到底觉得唐突,临到嘴边改成了“那你可得想好了刀刃在哪儿”,然后一挥手,回房洗漱去了。
秦无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比起上辈子正直君子,他好像跳脱了许多,难道是受年龄的影响?想到沈渊如今的年纪,她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二八年华”这个词,不由得笑出声来。
很快到了年底,秦无咎救回来的病妇杨氏,渐渐可以下床走动,她夫家却找了来,执意接她回去,杨氏万般不肯。秦无咎问她到底如何打算,杨氏满眼茫然和忐忑,但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和离。
她那助纣为虐的娘家,肯定不会支持她,面对一无所有的未来,和离需要莫大的勇气。
“我有手有脚,吃得苦受得罪,总能吃上一口饭,还不行,我就是饿死,也不想在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杨氏害怕的发抖,但她的目光却异常坚定。
秦无咎从遥远的记忆里揪出一个片段,她作为谢昌进京赶考的那天,碰到一个同样被丈夫虐打的新嫁娘,当她打算帮那新妇摆脱这不幸婚姻的时候,新妇却跪在她面前给打她的男人求饶,她离了他她活不下去。
当时秦无咎那种愕然和不虞,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还是师兄谭宁开解她,说新妇不肯和离,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如今看来,每个人对于“活着”的定义,各不相同,各有坚守。
“自助者天助之,你安心在医馆养病,等过了年,只管去官寺要和离,和离不成,凭借你被施虐险些丧命也可义绝,作为医者,我可以给你作证。”秦无咎决定帮她一把,同时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