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咎直接收下了红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个痛快劲儿又合了镇国公的脾气,跟自个儿孙儿面前把秦无咎好好夸了一通。
桓霆听得想笑,秦无咎痛快收下红柳,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如果红柳有问题,自己根本不会让她到秦无咎面前。
回宫后的第二天,秦无咎一大早起身,收拾停当就去了文华殿,在那里见到了武安帝的另外两个养子,清河郡王和江夏郡王。
清河郡王姜绪跟姜绍年龄差不多,将近弱冠,比秦无咎大几岁,生的细眼长眉,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总像带着笑意;江夏郡王姜纶年龄还小,今年才十三岁,生的白白嫩嫩,胖乎乎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大眼睛倒是挺有精神。
秦无咎刚退亲那几天,这俩人都到含章宫来探望过,不过都被秦无咎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是以这是秦无咎第一次见到他们。
对于秦无咎来文华殿跟他们一起读书,两个郡王自然表示欢欣,只不过姜绪那双笑眼中藏着的估量和戒备,如何能逃过秦无咎的耳目。
姜绍现在被禁足,如果姜绍倒了,姜绪就是最有可能上位的,秦无咎知道,他背后的势力已经开始对姜绍的阵营出手了。对她这个以一己之力扳倒姜绍的人心生戒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姜纶虽然一上午也是不是的偷眼观瞧,但秦无咎只从他眼中看到了好奇,不知是真的信心单纯,还是掩藏的极好。如果是后者,那他反倒比姜绪危险。
他们怎么想,秦无咎无所谓,现阶段,她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跟这两位宫斗的,只要他们不像姜绍那般犯到她眼前来,她也乐得清静。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把潜龙当蚯蚓,觉着公主而已,进来得着陛下几分联系,就猖狂起来,没这样道理,总要让她明白,身为公主,明珠注定日后是要从堂兄弟手中讨生活的,学不会在皇子面前第一头,那怎么行。
第56章 乾卦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公主13
太子太傅任益紧锁眉头,面上虽然平静,但眼底却透着几分厌恶。秦无咎来文华殿读书,在他看来就是离经叛道,更是册立太子之路上的不和谐因素。
本朝未立太子,任广这个太子太傅做的就没那么名副其实,更像是个荣誉称号。任益面上端着端方君子的谱,一副毫不在意的派头,实际上他心里在乎的要命,在辅佐太子成就一代帝师的路上汲汲营营,最终慧眼识才,把宝押在了临淄郡王姜绍身上。
自姜绍被禁足,任益就绞尽脑汁要扭转不利局面,没等来姜绍的好消息,反倒等来了秦无咎。
文华殿给皇子讲学,是由中枢大臣和翰林学士轮流坐镇,秦无咎来了之后,不显山,不露水,安安静静,无论谁来讲学都恭敬礼待,却并无牵扯结交之态。任益冷眼观察多日,心想临淄郡王是不是想多了。
姜绍在宫中多年,所谓禁足完全困住有些困难,人出不来,传递个消息还是能做到的,很快就联系上任益。想到姜绍的嘱托,任益咬了咬牙,也罢,管她是否图谋废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凭她把姜绍害到这个地步,也必须断了她的前程。
这一日正好是任益讲学,先讲的《春秋》,后讲《易经》,中间时不时的叫几个学生说说自己的见解。这回叫道秦无咎,“《易经》包罗万象,想要学通,首先要知道何为《易经》,公主殿下,何为《易经》?”
秦无咎如何看不出,这段时日任益对自己百般刁难,要么冷暴力,要么动辄斥责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与其再次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绣花。若秦无咎真是十几岁小娘子,早就被折腾出心里阴影,一蹶不振了。
关于任益,秦无咎早就知道他是站在姜绍的阵营的,自从有了桓霆,秦无咎就如拥有了百科全书,朝廷内外,稍微数得上的人物,全部了然于胸。不过她并没有把任益放在心上,从他的行事来看,傲慢又急切,反倒落了下乘,此人不足为惧。
这次看任益又要拿自己做筏子,秦无咎嘴角微勾,难道是她潜的太好了,这些人竟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反而还臆想着随手把她摆布了。
任益这个问题,对刚开始学易的人来讲,真难,但对于昔日的易学家,以易经魁探花及第的秦无咎来说,这可太容易了。
她侃侃而谈:“易为群经之首,广大精微,无所不包,既高深莫测,又简单易懂……”
等秦无咎引经据典的讲完,两个郡王都是懵的,《易经》还隐藏着这么多道理吗?又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以前觉得隔膜的东西,一下子就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在文华殿读书多年的姜绪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自己竟不如一个才进学两个月的人学的透彻。
任益也吃惊非小,没想到秦国公主如此聪慧,若不是他知道秦无咎其他课业皆平平无奇,他都要相信姜绍的话了。自己怎么就选了《易经》发难,就该方才讲《春秋》之时动作。
他本想突然发难,秦无咎答不出,他便可斥退她,罚她到西配殿一角的耳房面壁思过,等后面出了事,他光明正大的处罚学生,无论发生什么,自然跟他是木有关系的。
可现在,他却没了正当理由,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况且他好不容易才做成这个局,就如此平白罢了,反而让人警觉怀疑。
只要能成功,哪怕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于是任意把手中的书“啪”往桌上一扔,“公主殿下,读书明理最怕夸夸其谈,公主所言看似高深,实则空洞无物,若养成这般虚妄之学风,岂不是害了自己一辈子?我看你就去西配殿面壁反省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回来听讲。
秦无咎面无表情的觑着任意,就在任意以为她会发作的时候,秦无咎起身走了出去。
西配殿耳房是为皇子们准备的思过之所,毕竟皇子哪怕犯了错,也轻易体罚不得,只能用面壁思过这种。其实哪怕是这种,一般也是让伴读代替了。
可谁让秦无咎连伴读都没有呢?她来文华殿,一般只带着红柳,但红柳的如今身份是宫婢,只能在门口侯着,是没资格替主子受罚的。
文华殿外面阳光灿烂,秦无咎闲庭信步般,慢慢走进西配殿耳房,因为此处处于角落中,采光不好,秦无咎乍一进来,双眼一时适应不了里面的昏暗,闭了闭眼的工夫,耳房的门突然给关上了。
门关上的同时,秦无咎听到了急促的喘息声,有人!屋里的人也发现了有人进来,喘息声迅速靠近秦无咎,一阵甜腻的气息便向鼻端侵来,稍一吸入,一股燥热在心中升起,浑身的力气却像被抽走一样流失。
秦无咎低咒一声,一面躲开袭来之人,一面自空间中取出一粒药丸吃下。此时她已经看清屋内的情况,又扑至她身前的男人眼中赤红,气息急促,一脸急色,看到秦无咎就如只知道往上扑,显然已经失去了神志。
这人秦无咎认识,王松,是讲学的翰林之一,年近而立,长相本来就普通,此时一脸扭曲,还带上了几分凶恶。
看情景王松也是受害者,秦无咎便又取了药在手,在王松有一次扑过来的时候,扬手把药丸扔进了他因急喘而半张的嘴中,同时在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抬手一合王松的下巴,王松直眉瞪眼的把药丸咽了下去。
王松动作慢了下来,最后竟坐在了地上,神色迷茫无措。
一盏茶的工夫,王松完全清醒了过来,一眼看到秦无咎,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忙不得的施礼,”参见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臣方才怎么了?“
秦无咎简要一说,王松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最后定格在惨白上,刚爬起来的,噗通又跪下了。”殿……殿下明鉴,臣什么都不知道,我我……被人算计了,殿下恕罪啊!“
秦无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听见脚步声了么?算计你的人来捉奸捉双了。“
第57章 乾卦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公主14
脚步声不疾不徐,听上去离着这边还有段距离,只是脚步声很重,才让秦无咎听到。
王松脸儿更白了,这是朝靴踩在青砖地上的声音,来的肯定是一同在文化殿当值的同僚!朝靴厚重的靴底落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王松一闭眼,完了!
“王翰林,记住,不管谁问,你什么都不知道。”说着秦无咎手欺身向前,手腕一翻,一把小巧匕首出现在手中,对着王松的左肩扎了下去,同时,另一只手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得罪了。”
拔出匕首,血瞬间浸湿了王松的外袍。
秦无咎开门出去,不管身后倒在地下王松,不出所料,门一拉就开了。方才关门之人,肯定觑着被引之人过来的前一刻把门打开,不然门在外面栓着,岂非摆明是有人加害么。
秦无咎疾步往外走,边走边高声喝到:“来人!有刺客!”
一嗓子喊出来,过来的人也到了面前,除了任益,今日当值的几个官员都在这了。
他们听说王松得了王右军的碑帖,却自己偷摸躲起来研习,今日当值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找过来要拿他个现形。
眼看就到西配殿了,却听到了……刺客?不可能!皇宫大内怎会有刺客?一抬头,秦国公主迎面疾走过来,扎煞着手,一手的雪!
众官员:“!!!”
真有刺客?
为首的翰林学士冯章一脸惊愕,“刺客在哪儿?快叫禁卫围了文华殿!”
秦无咎一看是冯章,正好,王松的顶头上司,“冯学士,快!刺客跑了,王翰林被刺伤了!快叫太医!”
“我去!”有人应着跑去找太医,冯章等人忙跟着秦无咎来到耳房中,转过屏风,只见王松倒卧在地一动不动,身下有蜿蜒的血迹,冯抖着手想要试试王松的鼻息,秦无咎道:“我方才看过了,还活着,是左肩下受了伤,差一点就伤着肺了。”
冯章闻言脸色好了点,太医没到也不敢乱动王松,只得问秦无咎,“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一番吵嚷,已然惊动了院内洒扫执事的内监,此时有两三个跑过来在门外探头探脑,秦无忌命内监进来,吩咐他们按照自己说的给王松按压穴道止血。
然后才分出心来回答冯章的问题,“冯学士,其实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方才我得罪了任太傅,他斥退我,让我到此处思过,我心中不忿,不觉得自己需要反思,不愿意进耳房反思,就在门口站了会儿。”
“却不料闻得屋内有动静,我就进来查看,一进来恍惚觉得屏风后有人影一闪而逝,等我转过屏风,就只有王翰林倒卧在地,我看他血流不止,就去查看伤口,想先为他止血,却忘了我来文华殿听讲,压根就没带银针,什么都做不了,我才赶紧跑出去叫人。”
正说着,太医和禁卫长进来,任意铁青着脸跟在后面,他皱眉看了一眼万松,目光一扫,正对上秦无咎嘲弄的目光,功亏一篑的愤怒霎时被发自内心的恐惧所替代。
太医忙着给王松包扎,这边秦无咎又把方才那番说辞与禁卫长说了一遍。
翰林官在大内被刺伤,皇宫内出现刺客,严重威胁皇帝的安危,事体重大,禁卫长不敢自专,一层层很快就呈报到武安帝的面前。
武安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秦无咎跟谁都是那副说辞,王松醒过来后则对自己的遭遇一片茫然,只知道自己一进去就被击晕,什么都没看见。
之所以会去西配殿耳房,是有一个小内监来告诉自己,再那里发现了一份讲义,不知道是不是王松前日丢的那份,他便亲自去看。
可无论王松还是冯章等人,都说不上哄骗他们的内监的样子,宫里的小内监,一水儿的低头塌背,衣裳又一个样,谁能分得清。
倒是太医那里有了线索,太医当时在王松身上发现有中了药痕迹,后太医院多方求证,确定是一种叫“醉颜红”的助兴药。
醉颜红不是寻常春药,而是前朝宫廷密药,不但药效迅猛,还能让人丧失神志。前朝末帝荒淫残暴,常强给人灌下醉颜红,多刚正之人都会变得犹如禽兽,末帝则在一旁观看取乐。
前朝灭亡,此药早随着旧时宫殿付之一炬,本朝立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发现此药。
凡事但凡跟前朝挂上勾,就会变得不一般起来,彻查的力度越发大了。这种淫邪之药,再联系与王松前后脚到西配殿的公主,武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这中间出了岔子,后面的事不堪设想。
武安帝倒是没怀疑秦无咎,王松的伤口是利器所伤,现场并没找到凶器,公主当时与那么多人当面,皆可证明公主当时连救人的银针都没带,更别说利器了。
当日回府后砸了最喜爱的一套茶具的太子太傅任意,终于浮出了水面。
事关秦无咎的部分没法拿到明面上说,最终以于宫中杀人未遂,惊扰圣驾的罪名,把任意流放三千里,受他牵连下狱流放的多达数十人。
不久以后,一条消息传入京城,任意流放途中经过莽山,被山匪截杀,当场丧命。
“你做的?”秦无咎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草穗一下一下蹭着桓霆的脸颊。
桓霆也不躲,微笑的看着她,眼神无奈又纵容。
“敢动我的人,这个下场已经是便宜他了。”桓霆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知道那件事之时,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这副病弱的身体,不能亲手手刃仇敌雪恨。
“我也没想到,一个重臣,行事如此没下限,便是擅长使用阴私手段的后宅妇人,有底线的也不会这种肮脏手段。”秦无咎继续用狗尾巴草骚扰他,“你用的人手是国公爷的?”
桓霆抓住她捣乱的手,就势拉至嘴边亲了一下,才道:“祖父的人我当然随便我差遣,我却不想现在就让祖父发现端倪,祖父虽粗豪,但却粗中有细,不然如何做得都督府都督。因此除非必要,我都是用自己的人手。”
他欺身靠近秦无咎,两人气息交融,“无咎,你也忒小瞧了你夫君,莫非你以为病秧子就只能躲在家里得过且过?”
昔日的梁国国主气势大盛,揽住秦无咎的腰肢,一展他身为一方霸主的雄风。
初秋的清晨,徐来的清风带着些许凉意,掠过高低起伏的庄稼,冲进田间小路,自两人之间的缝隙穿过,吹落草叶上露珠,欢快的奔向远方。
秦无咎终于从桓霆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看着手中已经揉搓得乱七八糟的狗尾巴草,斜挑的凤目狠狠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只可惜现在这双凤目带着润泽的水光,陪上绯红的脸颊,自以为的恶狠狠,便成了无意识的娇嗔,全无当朝公主的赫赫威势。
桓霆非常识时务的正经了脸色,“你一直疑惑的那件事,我从祖父那里得了一点消息,虽然不大靠谱,但我觉得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