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全部发生在昏暗的角落,没人能看到。
即便有人看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因为老师明明是在帮助学生。
又没有做什么过分逾越的行为。
直到这些行为被一个男生打断。
是蒋胜。
十六岁的蒋胜,高中住校,只有周末和假期才会回家。
这也不算他的家,毕竟蒋园路只是他的叔叔。
蒋胜不敢真地忤逆蒋园路,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敢说,哪怕他知道更多真相。
所以他只能假装一次又一次地不小心闯进厨房,以及各种角落。
没几个月,陈佳肴就退学了。
她对学校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只是觉得那里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有辱于教育。
冬天的夜绵长,也干冷。
陈佳肴看着十二三岁的她背着书包踏在泥泞路上,一路安静无声,最后被一只野狗吓坐在地上。
她也没哭,只是安安静静爬起来,一直到家门口看到奶奶留的那一道光,她才抬起手背开始抹眼泪。
陈佳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很想伸手抱抱她。
想告诉她:再坚持一下吧,再坚持坚持,你就能遇到真正的光了。
但是她没有抱。
不过小姑娘也没有哭很久,而是把手背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推开门踏进了院子。
隔着门缝,陈佳肴看到那一抹苍老的身影,她坐在摇椅上,身上披着毯子,耳边是捡来的戏匣子,里面正悠长地唱出一句: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
昏黄的光泛着暖意,照亮了冬夜的一角。
陈佳肴感觉这光仿佛落在了自己眼皮上,她隐隐察觉有人就在自己眼前,想睁眼却又疲累不堪,只能朦胧嗅到这人身上清冷的气味。
她喃喃一句:“周延礼……”
周延礼闻声偏头,目光直直落在小姑娘脸上。
她脸色好了很多,只是眉间紧皱。
小小年纪,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延礼想起陈佳肴晚上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半晌抬起手,指腹落至小姑娘眉前一寸。
又收了回去。
拉窗帘,隐去最后一丝月光。
关门,离开。
客厅一片清冷,白炽灯的光显得冷白。
周延礼走到沙发旁随意坐着,姿势并不规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
只是秉着“给小孩儿做榜样”的态度才会处处规整。
两指夹下鼻梁上的眼镜,漆黑的眸里一片冷意。
大半夜拨通电话,只说了几个字:“查清楚了么。”
对面说:“目前还没有查到踩边的。”
周延礼身子后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唇角一扯冷意,“给你指条路。”
对面笑:“您赐教。”
“蒋胜。”周延礼说。
挂了电话,周延礼走到落地窗前,俯视城市万家灯火。
玻璃窗上映着他修长的身影,不知不觉,画面转成晚上路边。
陈佳肴抱着他,她小声跟他说:“周延礼,谢谢你愿意陪我过生日。”
“希望十八岁的时候,你也依然在。”
十八岁。
十八岁的陈佳肴就是个成年人了。
周延礼收回目光,眼睫垂下,眼底一片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 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五女拜寿》
今天少了点。
明天不上班,争取多点,把这个大情节过去。
然后步入成年大关!
第31章 偏袒
四月底, 倒春寒退去,春风携暖来。
小区第一朵迎春花开了。
会考如期而至,陈佳肴顺利结束笔试, 胆战心惊地开始准备体考。
体考安排在五一后,陈佳肴的考点时间在上午。
上午天气好, 不冷不热,有利于最好的发挥。
这个消息对于陈佳肴来说算个好消息, 多多少少安抚了她焦躁的内心。
五一当天放假,陈佳肴早上刚醒就看到群里在讨论大学专业意向。
这个事情是丁蓝提的, 过了会考, 往后重心就全在高考上了。
这个时候考虑大学专业意向并不早。
陈佳肴翻了下聊天记录, 随便看看大家的意向, 这才在里面发了个表情包。
童飒:醒啦?
童飒:你大学想学什么啊?
陈佳肴分毫没犹豫, 直接发过去:法语。
陈稳:法语和英语在读音上查很多, 据说想学法语就要完全抛弃英语。
陈佳肴自嘲道:那正好,我英语也不怎么好,好抛弃。
童飒:[竖拇指]
陈佳肴笑笑, 换衣服起床。
五一周延礼也放假,他昨天和同事聚餐, 晚上回来的时候陈佳肴都睡了。
这会儿陈佳肴开门出去, 才发现周延礼居然还没醒。
怎么回事?
她从来没见过周延礼起迟。
站在周延礼房前犹豫徘徊数秒, 陈佳肴抬手敲门。
静默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声低沉沙哑的:“有事?”
陈佳肴觉得这声音不对,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
又厚又沉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整个房间不见一丝光亮。唯有她推开门后,走廊一寸光照进来,落在床尾。
这是陈佳肴第一次见到周延礼的房间,整体装修跟客厅书房差不多, 偏简欧,色调也基本都是黑白灰,尤其床品,更能彰显成年男性的独特品味。
只是这会儿床上显然不够整洁规整,灰色棉被团成一团,把里面的人裹出轮廓,只露了一点发顶和后脑勺。
像楼下那只小灰猫。
陈佳肴心里莫名其妙塌陷了一处,被眼前这画面弄得又软又烂。
她终于见到了别人见不到的周延礼。
哪怕只有一小寸。
“你……”陈佳肴忍着上前的冲动,出声,“你还好吗?”
周延礼慢吞吞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男人薄薄的眼皮因为惺忪睡意折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仅仅这一个细节便褪去了他平时所有的清冷气场。
“有事?”他嗓音明显更哑。
陈佳肴有些担心,一时间都没考虑周延礼让不让她进。
她大步走进去,为了照顾周延礼的视线都没开灯,借着走廊照进来的微弱的光,走到床前,单膝跪在地毯上。
这么一凑近,陈佳肴才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她眼眸垂下,目光落在男人比往日更白几分的脸上。
“你喝酒了?”
周延礼还裹着被子,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走廊一小片光落在他脸上,在他密长浓黑的睫尾徘徊。
敛出一隅温柔。
“嗯。”开口嗓音依然沙哑,“喝了一点。”
陈佳肴皱眉,抬手去探他的额头。
掌心贴在男人额头肌肤上,触感不热,反倒有一丝温凉。
周延礼睁眼,倒是没阻止她的行为,只是说:“我没事,你自己弄点吃的,我再睡一会儿。”
这会儿还有心管她。
陈佳肴没应声,只是问:“你头疼吗?要不要吃点药?要不我给你煮点粥吧?”
周延礼静静看了眼前小姑娘几秒,闭上眼睛唤:“陈佳肴。”
陈佳肴应一声:“啊?”
周延礼说:“出去。”
陈佳肴:“……”
关上门前,陈佳肴透过门缝瞥见周延礼抬手掀起被子盖过他的头顶,把自己包成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发生在周延礼身上突然好可爱。
陈佳肴唇角忍俊不禁,转身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周延礼耳边再次传来唤:“周延礼。”
周延礼拧了拧眉,拉下被子,只睁了一只眼睛。
然后看到陈佳肴端着一碗粥,碗上还散着热气,她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吹气,一手还拿着勺子搅拌。
片刻抬眼看他醒了,说:“喝点再睡?”
周延礼不答反问:“几点了?”
陈佳肴说:“不到十点。”
周延礼问:“作业写多少了?”
陈佳肴顿了顿,说:“……还没写。”
周延礼说:“碗放下,去写。”
陈佳肴默了几秒,说两个字:“我不。”
周延礼闻声一顿,眼里没了惺忪之意,“你说什么?”
陈佳肴躲开周延礼的视线,低头不停地搅弄碗里的勺子,小声说:“你肯定头疼,我看不下去。”
周延礼没说别的,只有一句:“我再说一遍,去看书。”
陈佳肴听出了周延礼声音里的冷意,手里的碗一瞬间都变得不那么烫了。
陈佳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有点委屈。
她不过是想对他好。
房门再次关上,房间再次归于黑暗。
空气里有淡淡的酒味,但更多的是细密绵绸的米香。
周延礼看着床头的粥,好一会儿才抬起手耙了两下头发。
烦躁之意明显。
恰时床头的手机震动,周延礼思绪扯回,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接通。
陆寻同样暗哑的声音传来:“老周,怎么样?还活着不?”
周延礼聊天兴致不高,直接说:“有事说事。”
陆寻不满道:“没事啊,这不是我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啥都没有吗?来慰问一下。”
此时周延礼已经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边,一条腿垂着,一条腿曲起盘着,他腰背微微松弛,头发被耙到脑后,几根碎发落至额前。
男人面孔居然生出几分不羁来。
周延礼薄唇吐出一句:“滚。”
陆寻问:“欲/求不满啊脾气那么大?要不给你介绍个对象?我老婆有个表亲,法国留学刚回来,学医的,我见过,比我老婆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周延礼一句没应,抬手把电话挂了。
没两分钟,微信收到消息。
陆寻:行。
陆寻:有本事你就单着。
陆寻:我看等将来小阿肴领着对象回来时你还是不是单身!
周延礼随手发过去一条:你当初跟你姨一起生活…
陆寻:?
周延礼:算了
周延礼:没事。
陆寻:???
-
中午陈佳肴提前从书房出来,见周延礼在客厅坐着也不打招呼,径直往厨房走。
周延礼闻声瞥了一眼,只见小姑娘一脸冷相地打开冰箱,拿出三个鸡蛋进厨房。
“做什么?”周延礼出声问。
陈佳肴停下脚步,扭头:“做饭。”
周延礼皱眉,“放下。”
陈佳肴说:“我今天事情不多。”
“你要忙的只是今天的吗?“周延礼问。
陈佳肴捏了捏手里的鸡蛋,没说话。
最后午饭谁也没做,是陆寻叫来的私房菜。
吃饭的时候陈佳肴一直埋头安静,她不说话,周延礼更不可能说话。
两个人仿若又回到了一年前,空气里全是僵硬和不自在。
饭后陈佳肴要去午休,周延礼倒了杯咖啡喝。
陈佳肴看到忍了又忍才说一句:“你今天就不能不喝吗?”
周延礼掀眼皮看她一眼。
陈佳肴咬了咬唇,心想爱喝不喝,转身走了。
陈佳肴前脚刚把门关上,周延礼就把手里的咖啡放在了桌子上。
咖啡面荡出波纹,一圈一圈,将人的面孔映成曲面。
一如心头烦絮。
午后两个人在书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中途陈佳肴手机响了下,周延礼问她是不是有事,陈佳肴说:“没有,朋友在聊大学专业意向。”
周延礼随口问:“会考过去就是高考了,你什么想法?”
陈佳肴想了想,说:“我想学法语。”
周延礼一顿,放下了手里的书。
声响不轻,昭示着主人的怒气。
陈佳肴抿了抿唇,不敢抬头。
直到耳边周延礼说一句:“陈佳肴,《无声告白》白看了是么?”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恍惚想起《无声告白》的内容。
这是本好书。
主角莉迪亚死于母亲对她的过高期许,而母亲本身也总是在意她母亲对她的期许。
她们都在为别人的喜好活着,从不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
陈佳肴一愣,缓缓抬起头。
周延礼问:“你确定你喜欢法语?”
她当然不喜欢。
她甚至没有了解过法语。
她只是……觉得他会喜欢。
陈佳肴给不出回答,只见周延礼站起来,居高临下,眉眼间一片冷色。
男人开口声音也冷:“陈佳肴,你想什么我不管,但是做什么,你最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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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考那天是个好天。
早上吃了饭,周延礼送陈佳肴去学校,路上陈佳肴明显紧张得不知所措,抱着水杯不停地喝水。
路过一个路口,红灯停,陈佳肴还要喝水,周延礼头都没转,伸手把杯子抢了过来。
陈佳肴一愣,“怎、怎么了?”
周延礼又伸手,陈佳肴不解,周延礼偏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杯盖子上。
陈佳肴这才如梦初醒地把盖子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