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袒——樊清伊
时间:2020-12-16 09:20:55

  周延礼一边拧上盖子一边说:“再喝就要跑厕所了。”
  车子停在校门口前,陈佳肴扭头问周延礼:“我如果考得不好怎么办?”
  周延礼云淡风轻地说:“那就高考加油。”
  下车前,陈佳肴又听到他说:“高考有我。”
  真是嚣张。
  陈佳肴笑笑,迈开脚步往操场跑。
  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考生几乎全部到齐。
  陈佳肴跟张小峰一个考点,宗健来凑热闹,考完跳远,陈稳和尤点点也来了
  陈佳肴跳远勉强及格,心放下一小截,看到熟人心情就更轻松了点。
  没看到童飒,她问:“飒姐呢?”
  张小峰一顿,抬头看了眼四周说:“没见到。”
  尤点点说:“说下午来,好像有点不舒服。”
  “啊?那会耽误考试吗?”陈佳肴问,“她是下午吧?”
  “对,应该不会。“尤点点说,“她自己控制着时间呢。”
  第二场是跳绳,陈佳肴这项考得还不错,考完脸上终于露了笑。
  尤点点凑上来,“开心了哈?”
  陈佳肴点点头,“开心。”
  宗健靠在一旁笑,“八百加油。”
  陈佳肴说:“好。”
  八百前有一段休息时间,几个人在操场台阶上休息,远处不少其他学校的人,尤点点伸着脑袋看哪里有帅哥。
  陈稳两指一夹尤点点的下巴,将人掰到自己脸前,“帅哥在这。”
  尤点点骂:“要点脸吧。”
  陈稳翘着唇笑。
  临八百二十分钟前,陈佳肴和尤点点一起去了趟厕所。
  陈佳肴先出来,在门口等了会儿尤点点。
  为了方便跑步,陈佳肴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她头发短,勉强扎起来一个又短又小的马尾,两侧有头发散下来,刘海再一衬托,整张脸小的只剩下鼻子眼。
  低头时抬手把脸前的碎发勾起来挂到耳朵上,小姑娘侧脸轮廓露出来,精致又秀气。
  上午的光偏青白,薄薄一层从头顶落下,给小姑娘单薄的身体镶嵌一层光边。
  她无所事事地拿脚踢地上的石头,一不小心把其中一颗踢得很远,生怕踢到人,陈佳肴忙不迭抬头,恰巧与不远处的人对视。
  陈佳肴脸色明显一变,她本能后退一步,后背贴在冰凉上的墙壁上,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她唇瓣翕张,艰涩吐出一个字:“蒋……”
  不远处一道呼唤,“蒋老师!这边!”
  陈佳肴贴在墙壁上的掌心一个用力,指甲挠过墙壁,丝丝痛意刺激了她的神经。
  她猛地回神,眼神聚焦,看到蒋园路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尤点点出来的时候没看到陈佳肴,还以为自己太墨迹了,等跑到操场一问才发现陈佳肴没回来。
  她愣了下说:“啊?可是我没看到她啊。”
  话音刚落,宗健起身就跑了。
  尤点点有点愧疚地走到陈稳旁边,她习惯性地拉住陈稳的衣角,获得一些安全感才不安地说:“我不是故意那么慢的。”
  陈稳握住她的手,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宗健应该能找到。陈佳肴那么乖,不会乱跑的。”
  正如陈稳所言,陈佳肴那么乖,不会乱跑的。
  所以在八百前五分钟,陈佳肴回来了。
  不是宗健找回来的。
  宗健跑了一圈没找到,就差去学校播音室了,结果还没准备去就看到陈佳肴低着头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
  尤点点吓死了,跑过去抓住陈佳肴的手,“阿肴,你去哪里了呀?”
  陈佳肴轻轻“嘶”了一声,尤点点低头一看,发现陈佳肴有几个指甲都裂开了,血都凝固了。
  她惊,“这怎么回事?”
  其他人闻声过来,看到陈佳肴手上的伤口,顿时问:“怎么回事?你刚刚去哪了?”
  陈佳肴垂着眼眸,慢吞吞抽回手,敷衍道:“没事,不小心弄的。”
  宗健皱眉,“你这得是多不小心?”
  陈佳肴没说话。
  跑八百的时候陈佳肴去报号,今年的监管师据说都是大学的毕业生,陈佳肴心不在焉走过去,监管师头也不抬地问:“名字,学校,学号。”
  陈佳肴小声说:“陈佳肴,平中,22。”
  话落,只见监管师在纸上记录的笔一划,划出一道尖锐的痕迹。
  “阿、阿肴?”
  从小喊到大的名字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不能听的禁/忌。
  陈佳肴闻声一滞,抬头,瞳仁紧缩。
  “阿肴?你、你改名字啦?”蒋胜今年大四,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学校有实习机会,他就来了,“你居然在这上学?你来平城多久了?”
  陈佳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不停地后退。
  蒋胜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勾起陈佳肴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拉住陈佳肴说:“你先考试好不好?先考试。”
  陈佳肴垂眸,看着蒋胜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只说了两个字:“松开。”
  哨声响起,考生起跑。
  陈佳肴试图摆脱脑中的一切繁杂,可是每当想到周围有蒋园路和蒋声,她就喘不过气来。
  于是只能拼命加快速度,短短不到一分钟,陈佳肴已经拉开第二名一大段距离。
  尤点点站在外围呐喊,宗健却拧着眉说:“不太对劲啊。”
  陈稳点头说:“是不太对劲,她这速度跑下来估计要医务室。”
  一语成谶。
  只不过陈佳肴没有跑完,而是跑着跑着,扎头发的皮筋不知怎么断掉了。
  头发瞬间散开,有发丝勾到她眼睛里,她下意识眯了下眼睛,脚下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倒在地。
  掌心擦过地面,血痕瞬间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陈佳肴是懵的。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摔的。
  直到尤点点他们跑过来把她拉起来,陈佳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摔了。
  “佳肴,你没事吧?”
  “要不申请下午重新跑吧?”
  陈佳肴耳旁一阵嗡鸣,她茫然地看着其他还在跑的学生。
  “阿肴?”蒋胜也跑了过来。
  陈佳肴这才反应过来,她躲开蒋胜的触碰,也轻轻推开了尤点点他们。
  然后瘸着腿脚慢吞吞往前跑。
  尤点点看着陈佳肴纤弱的背影忍不住哭,陈稳和宗健则是冷眼看着蒋胜。
  蒋胜心情非常不好,扔下一句“看什么看!”,转身回到自己位子上。
  他目光追着陈佳肴的背影,渐渐的想起几年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陈佳肴才十二三岁,她家境不好,大家都知道。
  蒋胜也知道。
  他很喜欢她,总是偷偷观察她。
  直到他发现叔叔对陈佳肴做出逾越行为。
  十六岁的蒋胜已经是个思想成熟的少年,那些行为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因为他见过更过分的。
  可是他没有揭穿。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比起陈佳肴,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他揭露了这些行为,他便没有高中上,更没有地方住。
  他从苦日子里过过,所以他不想再回去。
  可是他又见不得陈佳肴受欺负。
  于是便只能假装一次又一次不小心撞破蒋园路的行为。
  阿肴,是他救下来的。
  这么想着,蒋胜收回思绪,目光也顺着陈佳肴的身影停在了终点。
  六分二十二。
  陈佳肴听到蒋胜报出这个数字。
  和她第一次跑八百的成绩差不多。
  甚至更差。
  这个成绩当初周延礼知道,满眼全都是失望。
  陈佳肴恍惚了一瞬,她喘着气看周围的人,眼前却是自己这几个月跑了一圈又一圈的身影。
  如今,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陈佳肴被尤点点拉着坐在台阶上,她一滴眼泪没掉,只是手脚发软,半分力气没有。
  天气明明不热,她却满头大汗。
  远处蒋胜和陈稳宗健纠缠,尤点点不安地拉着陈佳肴,问:“要不我们先走吧?”
  陈佳肴慢半拍地把目光移向蒋胜,蒋胜对上她的目光,大声喊:“我说了!我可以给你改!阿肴我真得可以!”
  陈佳肴眨了眨眼睛,清醒了。
  她推开尤点点的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蒋胜面前。
  宗健和陈稳还挡在两侧,陈佳肴看着蒋胜,静默好几秒说:“不用。”
  她说:“我不需要。”
  “只凭高考,我也可以。”
  陈稳和宗健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有什么事,但是陈稳向来不多问,只是和宗健对视一眼,把蒋胜拦下来,然后让尤点点送陈佳肴出去。
  结果校门都没出,就遇到了陆寻。
  陆寻看到陈佳肴状态不对,心咯噔一下,走了过来,他上上下下看陈佳肴几眼,“怎么回事?”
  尤点点替陈佳肴抱怨,“她跑八百的时候摔了。”
  陆寻眉头一皱,“严重吗?先别急着回去,去校医那儿看看。”
  校医就在学校里,平中设备齐全,校医务室堪比大学。
  今天体考,出意外的不止陈佳肴一个人。
  有陆寻在,医生叮嘱实习生先给陈佳肴处理了,处理伤口的全程,陈佳肴一滴眼泪也没掉。
  陆寻还挺意外小姑娘怎么那么坚强,扭头在微信上跟周延礼报备,顺便夸赞一波。
  周延礼只问了句:现在在哪。
  陆寻一顿,扭头看了眼坐在病床边缘的小姑娘。
  小姑娘低着头,看着被纱布包住的手指,好一会儿才轻轻抬起头,看向窗外。
  颈间的头发被掀起,线条清晰的下颌线露出,陆寻看着,竟然看出几分隐忍的脆弱来。
  但也有几分明显的坚韧。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小姑娘,放在周延礼那里,居然被照顾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掌上明珠。
  陆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没细察,微信上给周延礼回了“校医务室”几个字,一抬头,看到医务室门口徘徊一个不太对劲的男人。
  看年龄应该是学生家长或者是外校的送考老师。
  陆寻走过去,得体笑了下,“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男人匆忙摇头,眼神躲闪着离开了。
  陆寻看着男人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招来医务室实习生问:“这人在这多久了?”
  “哦,他啊,好像是下级学校的老师,我听他们喊他蒋老师,怎么了?”
  陆寻沉默片刻,摇摇头说没事。
  陈佳肴坐了好一会儿,感觉手上疼意没那么强烈了,才作势要从床上下去。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坐太久,两脚落地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腿软,差点摔了。
  她下意识伸手在空中一抓,一股大力扣住了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把她拉了起来。
  陈佳肴慌乱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清冽,她眼眶一热,反手抓住了这人的手。
  被重新按坐在床沿边,陈佳肴低垂着头,手却不愿意松开。
  周延礼没强求,只是半蹲下,微微仰头,“怎么样?”
  陈佳肴轻抬眼睛,看着周延礼纡尊降贵蹲下仰头看自己,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她喉咙滚了又滚,才哽咽着说一句:“很疼。”
  委屈这道情绪大多时候都很奇怪,无人关怀可以轻而易举忍下去,一旦有人询问,便像开了闸的洪水。
  周延礼点点头说:“那下次小心点。”
  陈佳肴说:“好。”
  周延礼指尖拂去陈佳肴眼角的泪,挑开头发才看到她额前也有一道伤口,眉眼瞬间暗下去,声音也沉了好几分。
  “现在回家?”
  陈佳肴说好。
  周延礼一向懂得分寸,即便陈佳肴有伤,也没有过分搀扶。
  陈佳肴其实伤得也不重,都是皮外伤。
  两个人走到学校门口,周延礼先一步停了下来。
  陈佳肴不明所以,跟着停了下来。
  她看到周延礼盯着一处方向,抬头看过去,脸色一僵。
  周延礼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见过了?”
  陈佳肴僵硬着脖子点头。
  周延礼问:“怎么见的。”
  陈佳肴抿着唇瓣,好一会儿才说:“他是我那一场的监管员。”
  “所以才会摔?”周延礼声音微沉。
  陈佳肴没说话。
  但是沉默等同于默认。
  周围空气仿若瞬间冷了几度,陈佳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不远处的蒋胜发现了他们。
  蒋胜脸上一喜,忙不迭走过来,走一半发现陈佳肴身边的周延礼,腿脚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蒋胜忽然有一个意识:比起这些人的存在,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而陈佳肴则是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周延礼轻轻拍了拍陈佳肴的后背,“去吧。”
  陈佳肴抬头看向周延礼。
  周延礼垂眸,“有什么事,去说清楚。”
  “你过去的事情,让你今天摔这一下,就够了。”他说,“再多,我不允许。”
  陈佳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周延礼轻抬下巴,又说一遍,“去。”
  这次重逢以后第一次,陈佳肴主动走向蒋胜。
  这个人,是过去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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