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不见,宗健似乎又长高了,身姿也更挺拔了。
少年脱去校服,换上休闲装,他不再是寸头,额前垂着碎发,看着阳光帅气。
经过几个月的大学生活,大家都发生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没有刻意改变,但是时间在变。
陈佳肴看着他们,渐渐被酒精催红了眼。
她单手托着脸,一会儿看看童飒,一会儿看看尤点点,一会儿又看看陈稳宗健和张小峰。
宗健还是他们这群人中第一个发现陈佳肴异常的人,他问:“喝多了?”
陈佳肴摇摇头。
她这会儿还算清醒,但是舌根有些麻了。
她说话的时候咬字不太清晰,显得迟钝又好像有些哽咽。
“我打算出国了。”她说。
童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个决定在她意料之中。
尤点点很震惊,一直追着问为什么。
只有宗健问了句:“今年吗?跟家里人商量好了?”
陈佳肴知道宗健说的“家里人”是什么意思,她笑笑说:“还没有。”
宗健“哦”一声:“那他又不一定同意。”
陈佳肴这会儿感觉自己喝多了,她语气不太好地反问宗健:“为什么一定要他同意我才可以走?”
宗健闻声准备倒酒的动作一顿。
饭桌上其他人也安静了一瞬。
这时,角落里的张小峰忽然说:“那先预祝你一路平安顺利。”
陈佳肴咽了咽喉,扬唇弯眸一笑,“好呀。”
时间渐晚,陈佳肴他们却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被封闭在一间小小的包厢里,假装大家还是那三年。
尤点点喝多了要去抢张小峰的校服,最后心满意足抢到了又拨弄自己的蓝色头发说:“不对啊,我染头发班主任怎么不骂我?”
陈佳肴“噗哧”一声笑出来,同样有些晕乎乎地说:“因为你是大学生啦。”
尤点点先是“嗷”一嗓子,喊:“对啊!我是大学生啦!”
然后沉默两秒,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她声音低下来,“我怎么是大学生了呢?”
说完又抬头看向张小峰,“你怎么没去上大学呢?”
然后问童飒:“你怎么就生病了呢?”
最后问陈佳肴,“你为什么要出国呀。”
没有人回答她。
也不需要回答她。
陈稳今晚一直控制着没怎么喝酒,为的就是尤点点倒了他还清醒着。
他脱了外套包住尤点点,“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先送她回去。”
宗健跟着起身,“我和峰哥送飒姐和佳肴。”
陈佳肴闻声摆摆手,“不用,我打车。”
宗健说:“那送你上车。”
宗健说着架起陈佳肴。
陈佳肴其实没喝多,走路也还是稳的。
但是出了餐厅被风一吹就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跟宗健说一声:“等、等一下。”
然后慢吞吞蹲在了地上,她轻轻喘气,感觉心跳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声音很低很哑,“要不你们先走吧,我蹲一会儿。”
宗健和童飒互相看了一眼,明显各自都不放心。
童飒不可能放陈佳肴一个人在这,宗健和张小峰也不可能放童飒在这。
几个人犹豫间,忽然路边一辆车门打开。
几人闻声看去,下一秒放下了心。
不远处,只见周延礼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陈佳肴旁边,跟童飒他们说:“给你们叫了车,注意安全。”
陈佳肴还在地上蹲着,她感觉自己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周延礼的声音。
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睛,然后把脑袋抬起来。
小姑娘因为喝酒两腮一片粉红,乌黑发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眼波流动间缱绻又缠绵。
似月光。
也似春风。
头发与眼睫糊在一起,她难受地眨眼,眨不开也不动手拿开,只是用被酒精泡哑的声音撒娇般说一句:“好烦呀。”
小猫一样。
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伸手摸两下。
周延礼居高临下看着她,陈佳肴借着酒胆瞪着无辜的眼睛与他对视。
片刻后,居然是周延礼败下阵来。
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微微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拨开小姑娘挡在眼前的长发。
四目近距离对视,周延礼出声询问:“还能站起来么?”
陈佳肴脑袋一歪,张开水光的唇吐出两个字:“不能。”
周延礼挑了挑眉,这一刻居然好脾气地又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陈佳肴很认真地想了下,反问:“那怎么办?”
周延礼盯着她:“我问你。”
陈佳肴眸中醉意似乎在一寸一寸地褪去,她眼睛渐渐变得清亮,映出了头顶繁星的痕迹。
面庞线条也在黑夜里逐渐清晰起来。
她分毫不退让地反盯周延礼,问说:“我说了你就会做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写完。
骂我吧。[躺平]
第46章 偏袒
十月份, 平城已经早早进入秋季。
晚上风凉,吹得酒后的人醉得一塌糊涂。
也吹得清醒的人愈发清醒。
周延礼是清醒的那一个,他俯身低首。
陈佳肴仰头。
他们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彼此的身影。
周延礼看得更清楚。
毕竟陈佳肴鲜少敢这样与他对视。
周延礼没觉得被冒犯, 反而在心底生出几分微妙的爽感。
他盯着陈佳肴,低声问:“那你想说什么。”
她问我说了你就会做吗?
他问那你想说什么。
言外之意是, 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佳肴恍惚了一瞬,她张了张嘴, 隐约说了两个字。
周延礼盯着她的唇,眼睛眯起, “什么?”
路边陡然响起一阵鸣笛, 陈佳肴似是猛地回神。
清醒了一大半。
周延礼看她眼睛瞪得像小鹿, 口吻里多了几分玩味。
“清醒了?”
陈佳肴嘴巴翕张, 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想下意识道歉, 可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于是只能努力把眼睛睁出几分无辜来。
只是比起周延礼, 她这装傻充愣的段位才哪到哪?
不过周延礼这会儿也没跟她计较。
一只小醉猫而已。
“自己站起来?”周延礼又出声。
陈佳肴当然要自己站起来,只是到底喝了酒,又蹲了那么久, 着急忙慌站起来,眼前猝不及防黑了一瞬。
她两手在半空中抓了两下, 抓住了周延礼的手。
——准确地说, 是周延礼主动递过来的。
周延礼穿得少, 手有些凉,像山里的秋风。
陈佳肴穿得不少,又喝了酒,手上温度很高。
两手相握,温差像一记重拳,锤在了陈佳肴心上。
仅一秒, 陈佳肴逃避一般松开。
周延礼视线扫过自己被丢弃的手,没生气,反而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而后不动声色收回,淡淡丢下一句:“回家。”
他转身朝路边的车走,陈佳肴小步跟着,在抵达车门旁时,忽然抬起头。
周延礼还没上车,察觉她的动作,也抬起头。
他什么都没问,陈佳肴却知道要回答什么,她说:“我想走一走。”
陈佳肴已经做好了周延礼甩手离开的准备,却不想下一秒就看到周延礼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拿出了外套,然后关上车门。
转身之际,他动作停下,侧目看向她问:“怎么不走?”
陈佳肴一愣,“你……”
周延礼“嗯”一声,“一起。”
陈佳肴感觉手上温度更烫了。
一路顺着脉搏纹络攀升抵达心窝,把一颗本就醉在酒精里的心烧得更难受。
她原地驻足两秒,而后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跟上周延礼。
此时还不到十点,又赶上国庆,路边林立的大厦还闪着五彩的霓虹灯。
夜晚被照得更加明亮,头顶那轮弯月显得不过如此。
他们一路沉默,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
遇红灯停,等绿灯亮。
直到抵达一个广场。
这周围有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月亮颜色更淡。
周延礼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广场中央的大屏幕,看上去也像在看月亮。
陈佳肴却在看他。
夜色更深,光影斑驳,照得周延礼表情变化更加难以捕捉。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陈佳肴确定自己看到周延礼唇角掀起一抹讥讽。
她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大屏幕。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采访,某著名主持人采访一个年轻貌美又很有能力的创业女总裁。
女总裁穿得知性,脸上的笑也温和,她气质很高雅,开口是严谨又专业的术词。
可是这个人跟周延礼有什么关系?
陈佳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忽然听到主持人问一句:“冒昧地问个题外话,您目前的感情生活……?”
女总裁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却也坦荡的笑,她抬起右手晃了下,“我已经订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佳肴直觉自己不能错过周延礼此时的表情。
她猛地扭头,果不其然看到周延礼眸中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光。
陈佳肴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问:“你认识她?”
周延礼把目光从荧幕移到陈佳肴脸上,他默了一瞬,开口说:“还要在转会儿吗?”
陈佳肴眼里的光暗去,她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如海水倒灌一般涌上心头。
鼻尖酸楚,她声音哽咽地问:“为什么不能正面回答我?”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
我其实已经长大了。
可是她真的长大了吗?
陈佳肴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她噤声,咽回了后半段。
抬起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勾挂到耳朵上,她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她说出今晚第一个道歉。
“对不起,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我们回去吧。”
话落,她转身要走。
周延礼出声:“一个旧人。”
在传统意义的长大成人之前,陈佳肴没怎么有过情绪崩裂的时候,仅有两次,也没换来周延礼什么如大人一般的交流。
他一直拿的都是严肃长辈的牌。
陈佳肴虽然心里埋怨,但也已经不可阻挡地习惯了。
以至于周延礼忽然跟她平级交流,她反而不太习惯。
她愣了一下,“什么?”
周延礼扭头与她对视。
周延礼的“主动”给陈佳肴灌输了一股胆量,她追问:“谁?”
周延礼还是看着陈佳肴,数秒过后,他忽然唤一声:“陈佳肴。”
陈佳肴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她看到周延礼再次扭回头看向大屏幕。
屏幕的光冷白,照在男人脸上放大了他眼中的冷漠。
她听到周延礼说:“这是你爷爷曾经的一个学生。”
陈佳肴闻声不可置信瞠目。
周延礼似有察觉,扭头,默了两秒,“你知道?”
陈佳肴张了张唇,最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话说到这里,好像突然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周延礼一向话少,更何况这是别人的事情,他更不会发表更多的言论。
只是陈佳肴有想问的问题,她看着屏幕里光鲜亮丽的女人,轻轻问了一句:“你难过吗?”
周延礼没回答她。
可是陈佳肴却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在语文课上学过很多有关“讽刺”的情节和片段,每一次她都是浅浅读懂一层。
这一刻,陈佳肴忽然懂了什么叫讽刺。
四年过去,这个女人依然很年轻。
她学历好,能力强,未经舆论,冲动的劲头过去,等待她的更为广阔明亮的未来。
可是陈爷爷呢?
没有陈爷爷了。
陈佳肴呼吸一滞,突然弯下了腰。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她快要不能呼吸。
耳边周延礼问她:“为什么哭。”
陈佳肴没回答,只是更加无声且汹涌地落泪。
“陈佳肴。”周延礼又唤了一声。
陈佳肴忽然抬起头,她眼里脸上全是泪,双手死死抓住周延礼的手臂。
她声音沙哑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她?”
周延礼没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擦去陈佳肴眼角的泪。
陈佳肴追问:“你是不是一直都没相信过她?”
她情绪像突然崩溃了一样,她不停地问很多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年轻,她不够成熟,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是不是觉得她根本没有分清楚她对爷爷什么感情?”
“周延礼,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