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舒梨格外安静乖巧,在边寂的怀里,轻轻靠在他胸口。
边寂将她放在自己卧房的床上,捏捏她的脸,“洗个澡再睡,好不好?”
舒梨睡得沉,感觉到有人捏自己的脸,皱着张小脸不大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边寂微微笑了,坐床边看了她好久,最后还是决定给她换个衣服,帮她擦洗一下。
舒梨的换洗衣物都在客房,边寂想给她拿一套贴身的衣物换。
走到客房,衣柜里空空荡荡,衣服都还在行李箱。
舒梨似乎不习惯把自己东西放在衣柜里。
行李箱开着,没有上锁。
边寂打开,找出一套内衣裤,想想,再拿了一件睡衣。
睡衣拿出来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药瓶不小心被带着掉了出来。
药瓶在地上滚了一圈,边寂弯腰捡起,却在看到英文标签的那一霎那,眼眸顿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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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
深夜书房, 白色药瓶静静放置在书桌上。
边上的电脑显示屏亮着,满屏的英文。
边寂坐在电脑前,视线静静从显示屏移至白色药瓶上, 容色晦暗不明。
他似乎不愿意相信。
在国外学医的朋友打来电话,却更加验证他的猜想。
“这是一种法国产的抗抑郁药,处方药,合成剂,里面含有大量的安定成分。对轻微抑郁症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烟落在唇上, 打火机清脆啪嗒一声,猩红的光点亮起。
清淡的烟味缓缓飘逸着, 隔着徐徐烟雾,边寂半阖着眸,伸手取过药瓶。
其实在看到药瓶的那一刻, 根据标签上的英文标识, 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药。
但他相信自己是猜错了。
于是上网查, 问学医的朋友——
结果, 一一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
舒梨有抑郁症。
现在这个社会,有抑郁症不是一件罕见的事,这是一种情绪病, 却是最难治的病。
一想到舒梨会经常自我折磨,边寂的心就痛起来, 痛得不得了。
像一把把刀子在他心脏上生剜。
平时的舒梨, 真的看不出来她在生病。
她遇到那么多的事, 那么多次走投无路,都没有过放弃生的想法——
她多坚强。
她真的好坚强。
边寂忍不住合上眼,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眉头蹙着, 心口一点一点地淌着血。
他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为了让她留下,他那么强迫她,根本不在乎她本人的意愿。
此时此刻,边寂感到深深的后悔,他后悔自己在无形之中给舒梨造成压力,让她身心难受。
一支烟,没有抽上一口,就这样在手指间燃到了尽头。
烟气中携带的薄荷味,像极了那一年,舒梨抽惯了的Marlboro。
·
舒梨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从身后抱着自己,感觉他的下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甚至连他的呼吸,都那么清晰。
他好像在说什么话,可是她听不清。
只觉得,在朦胧的梦里,似乎有人在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床上空空荡荡。
舒梨懒倦地抓抓头发,掀开被子下床。
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睡衣,她愣了愣神。
昨晚……
好像是在边寂车上睡着了。
估计是边寂把她抱回来的,这衣服……大概也是他给换的。
怎么会睡得这么死,连衣服换了都没感觉到,竟然一点都没醒。
不过这是个好兆头。
说明睡眠越来越好了。
没有吃药,也能长长地睡上这么一觉。
舒梨走出卧房,房子一片安静,边寂应该去工作了。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只随意瞥了一眼床头柜,脚步却忽地停滞住。
舒梨看着床头柜上那个白色药瓶,目光一瞬不瞬,心弦骤然绷紧。
如果没有记错,她一直把药放在行李箱里。
即使不是在行李箱,也不会被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它出现在这,只说明了一件事。
有人动过了。
舒梨已经知晓那个人是谁。
因为在药瓶边上,她的身份证,正安静地躺在那。
那天她被边寂找到带回来,身份证就被边寂收走。
舒梨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闷,说不上来的感觉,差一点就叫她喘不过气。
像是所有的秘密无所遁形,她被看了个透。
她最脆弱的那部分,她拼命隐藏的最脆弱的那部分,都已经见了光。
……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
早上一直阴沉沉的天,在下午时候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雨。
这好像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秋雨。
气温陡降好几度,舒梨出门时候,穿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较厚的外套。
一把黄伞在昏沉雨幕中缓缓移动,格外显眼。
舒梨撑着伞走到距离观澜花园大门口几百米处的公交站,在那可以坐到去往老城区的公交车。
下着雨的城市很安静,马路上偶尔几辆车经过,行人寥寥。
公交站台那儿站了几个避雨的行人,一辆公交车过来,站台又空了,只剩下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
舒梨缓慢走过来,在边上收了伞,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看时间,时间还早。
距离晚高峰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坐公交不会太挤,路上也不会堵。
一阵风吹过,雨丝顺着风飘进来,水珠沾在额前的刘海上。
舒梨往边上退一步,后脚跟不小心碰上旁边男人的轮椅。
“不好意思。”
舒梨对男人抱歉道。
男人两鬓微白,身形羸弱,眉目却精神。
他微笑着说没事,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舒梨。
似乎是在仔细辨认她。
舒梨察觉到男人奇怪的注视,保持警惕,不动声色地跟他隔了一小段距离。
公交车到了,舒梨上了车,没有再去看这个男人一眼。
而这个男人,却遥遥望着公交车离去的方向,一直没有收回目光。
助理过来,对他恭敬道:“江总,现在回去吗?”
江竟廷半晌才收回眼神,眸光暗淡下来,轻轻颔首。
这是他第一次见舒梨,见他的女儿。
二十多年,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若不是那天李律师把舒连漪的话带回来,或许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这二十多年,江竟廷一直在国外,偶尔也会听说舒连漪的事。
听说她父亲离世,听说她接手了舒氏,也听说她的私生活,听说她交往过几个年轻男人,但一直没有谈及婚嫁。
曾经的舒连漪就是他的一个小妹妹,他们不小心有了荒唐的一夜,至此断了联系。
江竟廷承诺过等处理好国外的事就回国给舒连漪一个交代,哪曾想,在国外发生意外,失去双腿。
命运的安排,永远那么出乎意料。
江竟廷不想拖累任何人,所以再没回来过。
要给舒连漪的交代,也就成了他负她的谎言。
可是谁能知道,舒连漪会生下他们的孩子,甚至二十多年一直隐瞒这个孩子的存在。
江竟廷知道这个孩子的时候,以为是舒连漪和某一任交往对象的孩子。
——现在,他想弥补这个孩子,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接近她,让她接受自己。
……
这场雨到了晚上,下得越来越大。
舒梨给虞茵上完课,出门就看到同昨晚一样等在外边的男人。
他撑着把伞,身形挺拔,不知等了多久,他的衣袖和肩膀,都有了雨水的痕迹。
雨夜,细线般的雨丝在车灯前飞舞,雨刷有频率地扫过车窗。
车内很安静,两个人坐着,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边寂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舒梨也没催他。
他们都有各自的心事,缠绕在心头。
过了不知多久,舒梨先出声:“怎么想到把身份证还我了,不怕我又跑了?”
“你不是没有跑么?”边寂回答,语气带着分笃定,似乎知道舒梨不会再不告而别。
舒梨轻轻笑一声,眼眸低垂着,看着自己放在双腿上的手。
她还是笑着,说:“你都知道了。”
身旁这个男人沉默几秒,低哑的嗓音回荡在这个密闭的车厢里。
“嗯。”
他知道她指什么。
舒梨唇边的笑意却一点一点消散,头发顺着她侧脸落下,遮掩着她的脸,一时之间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你知道了我的病,又把身份证还给我,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是个有病的人,你介意是么?”
“不是。”边寂不知舒梨会这样想,他眼眸深沉地转头看她,说,“我只是不希望再强制留你。”
“你是怕你强制留我,会让我的病情加重吧。”
车外的雨似乎有瓢泼的趋势,雨水开始重重冲刷着玻璃。
响彻在舒梨耳畔的,是嘈闹的雨声,也有边寂沉着嗓的回应:“是。”
她笑了一声。
“我没什么病,轻度抑郁,不会死人。你看我现在,不是很正常么。”
顿了顿,她低了声说:“我是个正常人,别把我当作病人。”
“我知道,我没有。”
“不,你有。”
舒梨抬眸,直直对上边寂黑黢的瞳孔,“如果不是把我当作一个病人,你就不会怕我病情加重。”
边寂缄默,凝视她的眸光深了好几度。
舒梨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潜意识地在把她当成一个病人,让他心疼,让他小心翼翼。
他真的怕她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边寂深凝的目光看了舒梨许久,然后认真地开口:“舒梨,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舒梨忽然就泪湿了双眸,睫毛微颤着,盈着一层莹润水珠。
“我真的会好吗?”她问他。
边寂点着头,俯身过来拥抱她。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很确定地告诉她:“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被边寂拥在怀里的舒梨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划下。
他的身上有能让她觉得安稳的味道,清冽又温厚。这忽然就让她相信了,以后的她,真的会好。
起码现在,她已经不用吃药,就能睡得好。
舒梨缓缓离开边寂的拥抱,晦暗光影下,她的眼角还闪着湿润。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熟悉的五官轮廓像是已经镌刻在她的骨血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望着他,微微一笑:
“边寂,我们结束这样的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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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chapter 47
极其安静的雨夜, 耳畔尽是雨声。
不大明亮的车灯在雨夜中暗暗发着光,给车内男人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晦暗。
沉默在持续发酵。
很久之后,他薄唇轻启, 说了一个字。
“好。”
舒梨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后背靠向副驾的座椅,转头看车窗外一直不停歇的雨。
得到应允,她说:“这几天我找到住的地方,就从你那搬走。”
遮挡在冰冷镜片后的眼眸已经看不清情绪, 边寂抬头望着车前玻璃那一动一动的雨刷,下颌绷着。
他早就知道她有一天会这么做。
昨晚在决定把身份证还给她的时候, 就已经等于给了她这么做的机会。
哪怕已经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了,他还是觉得心痛。
长久的沉默过后, 边寂说:“我帮你找住的地方。”
“不用, 我已经在网上看过, 有合适的地方。等明天去看一下房子, 就可以入住。”
——一切都早有安排。
边寂知道,舒梨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什么事, 都会提早安排。
像上次不告而别,像这次跟他说结束。
其实两者都没差, 她不过就是不愿跟他在一起。
“舒梨, 跟我在一起, 很痛苦吗?”
浓稠化不开的黑暗像一张无形的网,舒梨被困在其中,头发挡着脸,表情隐藏在黑暗里。
只有车前灯那微弱的光, 映衬在她双眸里,星星点点。
她一笑,反问边寂:“你跟我在一起,快乐吗?”
没等边寂回答,她说:“边寂,我不想依附男人生活,你也不能养我一辈子。”
“——我能。”
边寂嗓音沉沉,不经思索,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