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须弥普普
时间:2020-12-16 09:22:40

  又特地嘱咐了一句,道:“他这个做哥哥的,合该好生照料妹妹,从前你那两个裴叔叔也是这般顾家的,将来要是嫁人,最好比着这样的找。”
  沈念禾倒没有多想,只好奇问道:“向日都听婶娘说起裴六叔,却不知三哥同他父亲性格、为人像不像的?”
  郑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他爹纵然也顾家,却从来不管枝节琐碎,是个一心做事的,当初虽只当个县尹,已是把宣州辖下所有河道、水道全数跑遍了,年年都跑,一日都没得个歇的,后来得了病,也一直挂念着,临到死了,还要爬起来写书……”
  说到此处,她又冲着沈念禾笑了笑,道:“你三哥就是太管事了,样样都不肯放,什么都要管,前两年刚去衙门做吏的时候,要下乡收粮,不过四五天回不来,走前还特地嘱咐肉铺、鱼铺往家里送东西,还不忘给你谢二哥布置了功课才走。”
  又意有所指地道:“你来了这一向,你别看他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不知多惦记,原来在家里的时候,见你吃东西少,因怕我做的不好,中午还要特地回来做一回饭,前几日听我说你身体底子差,手脚心都是冷的,今天就把这许多药材带得回来……”
  沈念禾一下子不知当要如何回话才好。
  郑氏又道:“你三哥把你当做自家人,你也不要时时这般见外,有什么事情不必瞒着,上回他给你零用,你总推脱,叫他好几日都不舒服,后来偷偷跑来寻我,叫我私下贴给你一些,怕你手头没钱,心中着慌。”
  郑氏在沈念禾这一处拱完了火,见得小姑娘面上十分动容,连忙趁热打铁,自地上取了一双皮靴子上来,道:“我这两日眼睛有些花,白日间一直在外头走来走去,晚间回来便做得慢了——你且帮我瞧瞧,这线缝好了没?”
  沈念禾见那鞋尺寸甚长,一看就是男子穿的,手上接得过来去看针线,果然漏了几个地方,忙一一指给郑氏。
  郑氏就凑在油灯下缝了两下,复又“唉”了一声,道:“才几岁,这眼睛就不甚中用了,你帮我补一补罢!”
  沈念禾哪里敢接,忙道:“婶娘,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手艺,三哥要出门办差做门面的,我做出来的东西实在给他穿不出去!”
  郑氏笑道:“谁去看鞋子上头的针线!我见他脚下那双底子都要穿薄了,特地赶着做的,不过对付两天,届时再去外头买,你缝你的,有什么不妥,我明日帮着修补就是。”
  到底哄着沈念禾把那剩下的几针缝了。
 
 
第99章 朱逢明
  次日她一大早就拿上鞋子去寻裴继安,同侄儿道:“试试婶娘给你新做的鞋。”
  裴继安不疑有它,依言换了上去,果然十分合脚,穿着也舒服,忙道了谢,收拾好东西便要告辞出门。
  郑氏等他把门锁了,送了几步,等他下梯子的时候复才在上头笑着嘱咐道:“今日看看好不好穿,你沈妹妹昨日帮着走了半夜针,生怕你冷了,又怕缝得不好。”
  裴继安愣了一下,口中含糊应了两声,等到牵了马出得官驿大门,也不着急上马,却把两只脚轮流蹬在马鞍踏脚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日,动作犹犹豫豫的,想脱又不想脱的样子。
  郑氏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站在门边偷看,见他专挑线走得乱七八糟的地方看,也不出声,只在心中偷偷笑,笑过之后,见人走了才慢悠悠回了房,不去吵醒一旁的沈念禾,悄悄在边上躺下再睡了一个舒舒坦坦的回笼觉。
  ***
  数日后,山南书院。
  寅时才过,天都还没亮,书院后头供给外地学子住宿的地方就有了动静,不少人偷偷爬起来洗漱之后,蹑手蹑脚去得前头堂中借着雪光读起书来。
  他们起先还是默读,等到天色渐亮,学中也敲了钟催起之后,那读书的声音就越发大了。
  朱逢明被吵得头疼,索性把那被子往头上一盖,隔着一重棉被,外头那吵闹哄哄的读书声便似念经一般,叫他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安安静静,掀开被子一看角落里的漏刻,居然已经过了卯时。
  朱逢明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翻身爬了起来。
  他起得急了,腰上不小心使岔了力,只听得“咔”的一声,也不晓得骨头还是筋什么的在响,叫他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也不敢耽搁,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搭了昨日的外袍就往学堂冲。
  一面跑,他一面在心中暗骂今日上头一堂课的先生事多。
  如果不是遇得今日书院院长上课,他又何必半夜跑得回来,本来好容易得了小蕊香昨夜空得出来,不过拿了一支金钗并百贯钱就换得一夜眠香枕玉,好不畅快,正是难得的机会,却临时得了熟人通会,说今日院长先生要上头一堂课,叫他那两颗“良辰丸”都白吃了,生怕早间被封了门进不得书院,大半夜的只好往回赶。
  谁知眼下睡过头了,竟是还没赶上!
  同舍的人也不知道叫他一声!
  要知道这书院虽是私学,在京城里头却甚是有名气,除却国子监与另两个大书院,便是这一间书院最为厉害,尤其书院长名叫窦横照,曾任过国子监祭酒,又是个宿儒,虽是致仕了,在士林间依旧很有名声,与之相匹配的,便是他对学生要求严格。
  朱逢明进学三年,回回月考都垫底,书院早已想把他清退出去,如果再遇得被院长逮个正着逃课,就多半再无说情的可能了。
  一旦被清退,他自己倒不觉得不读书有什么,虽是被父亲以义子身份认回去的私生子,私生子也是儿子,总得给他口饭吃,可一旦叫他爹不高兴了,将来分产的时候,又怎么好名正言顺回去争?
  说不得连体己钱都要少给,那他还怎的再去小甜水巷?!
  要知道近些日子他那便宜“义母”可一直在嚷嚷家中账上亏空。
  为着这个,朱逢明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踏着敲钟声进了学堂——晚到总比不到好,晚到还能寻个机会说自己是病了,可若是不到,哪里还好找理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进门的时候,里头并无半个先生在,与之相反的是素来秩序井然的堂中,正值上课,里头竟是人人都在交头接耳。
  他被窦横照撞个正着,心中一喜,连忙悄悄回得自己座位。
  朱逢明平日里头不爱读书,又时常缺课、逃学,自然不被先生喜欢,被安排在了最后,从前一向极少有人关注,可不知为何,这一回才坐到位子上没多久,不知谁小叫了一声“朱逢明来了!”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转过头来盯着他。
  被这许多人看着,便是朱逢明这样脸皮厚的,也有些奇怪,不悦地扯了扯衣裳道:“看什么看!”
  坐他前头的那一个便问道:“逢明,你家是不是搬去梁门大街了?”
  朱逢明是前任老相公冯蕉的兄长冯凭认下的义子,这一桩来历,学中人人知晓。
  因那冯蕉名声甚好,冯凭自然遭到众人鄙夷,不过朱逢明又姓冯,虽是个不上进的混子学生,不过山南学院的风气不错,众人最多不去理他,很少问他家事。
  是以今次猛地给人这样一问,朱逢明一时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高兴地道:“同你有什么关系?!”
  那学生却不以为忤,继而问道:“你晓不晓得冯老相公还有个外孙女,乃是那沈轻云沈官人同冯夫人的女儿?前次因得她你家还同沈家闹着要打官司的。”
  听得对方这样一句问话,朱逢明顿时眯起了有些发肿的眼睛,厉声问道:“什么女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沈轻云是有个女儿,唤作什么禾花的,父亲已经还同他交代过,家中早遣了人出去找寻,谁知没能抢过河间府的沈家,正合计要把那姑娘搂回冯家给他做媳妇。
  朱逢明虽然没有见过自己那表姐冯芸,却见过义父冯凭并两个义兄、一个义姐,只觉得按着冯家人的相貌,未必能生出什么漂亮人来,不过他再怎么不喜欢,被父亲说一通道理之后,还是同意了。
  毕竟自己名义上不过是个义子,便不是义子,乃是正经的庶子,在上头有两个嫡系兄长的情况下,还是很难分得多少家财的。
  可娶了那沈家女儿,对方的嫁妆便都是他的了。
  这许多打算都是冯家私下做的,此时全未成形,所以被人点得出来之后,许是心中有鬼,朱逢明便有点着慌。
  对面那人还要问话,旁边有人忙拉着他道:“算了,他哪里会知道,那书后写得如此清楚,都说是被托付给故交友人家中,又在宣县……”
  又道:“你问他做甚,他又忙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咱们凑出点银钱,一班合买一部,总好过去问先生借了回来。”
  那人不甘不愿地道:“而今有钱也买不了……我已是使了钱给那书铺的活计,叫他有了货立时遣人来同我说一声!”
 
 
第100章 心生邪念
  朱逢明听得奇怪,问道:“买什么书?”
  前头的人见他懵头懵脑,一问三不知的,只觉得全不是一路人,更是懒得回答了,转头去跟其余同窗去说话。
  倒是左右得过朱逢明好处的人凑得上来,好声好气同他解释道:“前两日京城各大书铺出了一部《杜工部集》,据传里头有许多诗作补遗,各处书院都得了消息,咱们这里也有所耳闻,本来大家还在观望,谁知方才窦先生上课,正好说起此书,拿了当中几首来做赏评,果然美轮美奂,除却本尊,谁人能写出这样好的诗文,只是课才上到一半,忽然外头来了人,说给他抢的书到了,窦先生便课也不上,连忙出去迎书了……”
  朱逢明虽然书读得差,也知道杜工部在大魏文士心中地位,便又问道:“这同沈家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这书就是沈氏女献出来的!说是为其父沈轻云祈福,为其外祖父母、母亲一脉积德,特把家中藏书给了宣县衙门公使库去刻印。”
  那人说到此处,面上尽是钦佩之色,道:“她那亲娘果然不愧是冯老相公的独女……只是红颜薄命,谁料得竟是死于贼人之手,巾帼不让须眉,不知要愧煞天下间多少男子!”
  又把那书后沈念禾的自白转述了一遍,最后道:“这沈家女儿也是个妙人,听闻她给宣县公使库印刻家中藏书,发卖这许多《杜工部集》,所得银钱一为筹措翔庆士卒粮饷,二为平定雅州之乱……”
  言语中把沈念禾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朱逢明嘴巴大张。
  那人又问道:“逢明,你家不是同那沈家女儿乃是外家亲?能不能走点关系,同她讨一部来的?外头炒到七八十贯一部都买不到货,而今间间书铺都已经售罄,每日都要一早去排队都未必能买到,你这里如果能走得动关系,咱们便是多给点银钱也好啊!”
  朱逢明旁的全没有听进去,只有一桩事情在脑子里来来回回不停转。
  ——原来爹不是哄他骗他,那沈念禾虽是个孤女,哪怕果真貌同无盐,也很值得娶回来晾着。
  即便没有冯家那一处宅子,老冯蕉夫妇两人的各样房契地契,铺面田亩,光是他们家里藏的那些古书、古画、古董、古物,随便拿得一样出来,便能供他开销一阵子了!
  眼下只是印书,一部能卖三十贯,据闻一转手,炒卖到七八十贯都有傻子肯出钱去收,如果印个三千部,少说就能得十万贯钱……
  而此时此刻,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沈家暗地里究竟还藏有多少东西!
  简直是棵摇钱发财树啊!
  怎么才好弄她回来呢?
  ***
  西大街,刘家书铺。
  眼见就要到得开门的时辰,两个伙计却是躲在门后按着门闩不敢动。
  一人透过门缝往外看,见得门外雪地里长长的队伍,一时手都有点发抖,转头小声问道:“掌柜的回来了没?”
  另一人回头望里头瞅了一眼,摇头道:“没听得什么动静,不过按着时辰,怎么说也应该回来了才是。”
  没等到抓主意的,二人都有些犹豫。
  “都到点了,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一开又是人人要问来那《杜工部集》,眼下铺子里没货,难道要把人打发走了让下午再来?客人都长着腿,又不是不会跑去其余书铺问,如果被抢走了怎的办?”
  又道:“咱们这一处紧挨着两个书院,本来正是好客源的地界,难得今次遇得这样好生意,如果因为开门了被抢走,掌柜的回得来,不知道要扣罚多少!”
  两个人迟疑了半晌,还是决定继续等。
  当中一人把头凑到门缝边上,小心数了一回,低声与身边那一个商量道:“眼下这许多人,其中或许还有一人买好几部的,一会门开了,咱们不要抢客,先全数接得下来,等发卖完了再按一个人的名字报数,得了分利,再来平分怎么样?”
  另一人想了好一会,却是摇了摇头,道:“分开算罢,按一个人的名字报,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前头那人便回道:“今日算我的,明日算你的。”
  后头人面上还笑着,心里已是一句“算你龟儿子”骂得出来,笑嘻嘻地道:“谁晓得明日什么情况,还是分开算得了……”
  两人正算着账,终于听得后头隔帘响动,铺子里掌柜的钻得出来,脸上却是毫无喜色,只皱着眉头上前问道:“怎么还不开门?”
  当中一人连忙道:“外头排满了,应该都是来买《杜工部集》的,掌柜的昨日不是说要同东家一起去找那书贩子商量买断的事情,我们两个不知情况,便想着等有了消息再开,免得客人跑了……”
  那掌柜的脸色更难看了,把手一挥,道:“不必等了,把门开了吧。”
  “那今日送了多少书来?”一人急急问道。
  掌柜的一脸铁青,咬了咬牙,道:“等客人进来,不着急卖宣县公使库那一部,给他们推东荣书坊、戴记书坊的《杜工部集》。”
  两个伙计登时愣住,互看了一眼,齐声道:“掌柜的,这怎么卖?”
  眼下外头排着队的,谁不是为了杨如筠手书、傅悬作序、宣县公使库刻印的那一部《杜工部集》来的,个个都识货,哪个会被哄了去买旁的版本,又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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