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须弥普普
时间:2020-12-16 09:22:40

  一来二去,短短十余年,谢善这一门扎根宣县多年的人家就此日渐衰落,再不复从前,而那谢图性格本来就暴躁得很,过得两个多月,伤虽然好了,那右腿却是果然瘸了,得知自己再不能有后,半点不能接受,越发变得性格乖张,后头因在街头闹事,半夜被人套了麻袋溺在河里,呛得半死,自此受了惊吓,没多久就去了。
  市井中有人通传,说这是那谢图从前做过太多欺男霸女之事,被苦主家人找上门来了,才有此报应。
  此时后话,表过不提。
  ***
  再说这一回遇得谢图的事情,出得库房之后,那裴继安却转头就问谢处耘道:“你沈妹妹在哪一处?”
  谢处耘忙道:“回公厅了,方才便是她着人来找我!”
  又把事情交代了一回。
  原来先前是沈念禾在门口遇得一个人,说那人相貌有些眼熟,似乎这一向时常窥视自己,便着人把几个卸货的小工一一分得开来,讯问一番。
  众人没个准备,个个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很快露了馅,才叫谢处耘知道原来里头出了事,又因郭保吉正在,更是麻烦,连忙把人带了进去。
  裴继安听得眉头大皱,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又吩咐了几句,道:“今次事情过了,库房此处便要开始守得紧些。”
  他分派了一回,待到送走郭保吉,就把事情留给谢处耘去办,自己却转头回得小公厅,把沈念禾叫进了自己房里。
  沈念禾见他这一次回得来面色十分严肃,像是事有不谐的样子,也有些进展,连忙问道:“三哥,可是那里头出了什么事?郭姑娘没事吧?”
  裴继安摇了摇头,也不说里头的事情,只指了与自己相面的一张交椅,道:“你坐。”
  沈念禾见得他这般反应,一时也有些不安,因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依言坐了下来,仰头又去看裴继安,问道:“三哥,究竟怎么了?”
  裴继安便道:“我听处耘说,你今日在库房门口见得一个男子,近日时常窥视你,这是怎么回事?”
  沈念禾原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听得这一问,登时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笑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最近总觉得有人好像在偷偷看我,刻意去找,又找不到究竟是谁,正好今天早间凑巧见到了一个……”
  把自己早间来得这间屋子,如何觉出不对,又取了铜镜,恰好看到镜子里头人影,本想要等一等再做跟进,谁知正好从库房里出来就又见了他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自觉处理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以说到最后,还笑道:“我原想着要等再过几日,查得清楚才把人捉了细问,谁知就有这么凑巧,偏在库房门口遇到他……”
  沈念禾还要继续说,却见对面裴继安的连越发难看,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立刻就住了嘴,不敢再说,只轻声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裴继安按下心中怒火,问道:“你知道自己被人窥视,为何不同我说?”
  纵然竭力压制,他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质问。
  沈念禾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隐隐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却是辩解道:“只是猜测,毕竟没有证据,况且我日日进出都有人陪着,也不会遇得什么不妥……”
  裴继安问道:“从前便罢了,今日都在那铜镜里见得人了,你不同我说,转身却往外头走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沈念禾一时语塞。
  早间她见得镜子里头的人脸时,却是就在这裴三哥边上,两人不过距离两步,当真要说,不过张张嘴的事情罢了。
  可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是以想也不想就走了出去。
  裴继安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逼问,而是疲惫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来宣县这半年,我待你如何?”
  语气之中,竟是带了淡淡的失望。
  算旁的事情,银钱也好、账目也罢,沈念禾都半点发憷,可见得裴继安在此处同自己算感情,她一下子就着慌起来,连忙道:“三哥待我比同真的妹妹一般照顾——寻常便是亲兄长也难有如此的。”
  她话说得十分真诚,只觉得全是自肺腑而言。
  平心而论,裴继安做兄长,当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衣食住行,样样都照管到,乃至沈念禾房中的桌案都是他帮着整理的,世间有几个哥哥能做到这个份上?
  沈念禾话一落音,裴继安的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道:“我把你当至亲一般,本以为人心同人心,处久了都有感情,却不知道自己乃是一厢情愿——你其实仍旧把我当做外人罢?”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响雷,重重打在了沈念禾的心上。
  她欲要反驳,可嘴巴都张开了,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210章 外人的待遇
  她当真把裴继安当做外人吗?
  沈念禾下意识就想要摇头,否认的话已经到嘴尖了,脑子里忽然闪过裴继安那一句“人心换人心”,只觉得难受得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如若是从前,这等善意的谎言说了也就说了。
  可裴三哥待她这样好,此刻再来做欺瞒,实在就有些良心过意不去了。
  沈念禾犹豫了一下,明明平日里机灵得很,眼下却过了好几息还没想到该要如何是好。
  裴继安素来体贴,此时先看着沈念禾的眼睛,见她半日没有出声,便笑了一声,叹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姓裴,你姓沈,两边并非血缘至亲,自然是个外人。”
  又道:“只我虽是个外人,有些话也不能不说——今日是遇得你运气好,早早就从库房出来了,如果在里头被那谢图拦住的不是郭向北,而是你,你有想过又会如何吗?”
  他对沈念禾说话的时候一向温柔得很,这一回声音依旧柔和,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一种淡淡的冷意。
  沈念禾有些后怕。
  她此时的身体并不如从前好,况且身边并无什么防身的武器,当真遇到身强力壮,又图谋不轨的人,赤手空拳,实在很难应对。
  然则对上裴继安此时的表情同声音,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便道:“多谢三哥提点,我今后定会小心行事”。一面又偷偷去看裴继安的脸。
  她明显察觉到,自己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裴三哥的面色更冷了。
  “你那一处忙,我便不留你了,平日里不要孤身出入,回家时等了人再一起走,去库房也要带上陪从。”
  裴继安复又交代了两句,言语上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和着他的语气同表情,就是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沈念禾一时也不知道当要如何应对,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有些隐隐约约的难受,那难受一闪而过,很快就在心里飘走了,虽是想抓,却也没能抓住,转头见得外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想来是有正经事来寻裴继安,只好应了一声,回得自己的公厅里头。
  此时朝中诏令虽然未下,宣州一地却是已经样样都准备好了,民伕、图绘已然就绪,各自在各自分化的地方或是挖圩田,或是为堤坝打地基。
  沈念禾名义上只是过来看看,实际上同裴继安、张属一起管着小公厅,尤其那人力、物力测算之事,几乎从头到尾都由她跟进,重要之外琐碎又麻烦,正因如此,她一回得房中,被众人围得过来问这个、问那个,一忙起来,很快就忘了方才同裴继安说的话。
  直到天色渐晚,外头开始敲钟的时候,她一抬头,才见天边已经日落西山,而屋子里更是只剩得赵账房一人。
  她吃了一惊,转头见那角落里的漏刻,早已过了酉时,当真有些不敢置信,忙对那赵账房道:“都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赵账房好笑道:“你这一处不走,我哪里好走了?”
  听得她这样说,沈念禾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来,笑道:“你走你的,不必等我——我这一处又不是一个人。”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又把桌面的东西草草收了收,正还要说两句,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下意识抬起头去看了一眼对面。
  此处的屋舍排布同原来荆山脚下的小衙署如出一辙,沈念禾与两个女账房占了一间房舍,对面则是裴继安一人的公厅,两边正正相对。
  平日里如果裴继安在,杂役就会把屏风挪出来挡着门,不叫外头人看里头是在做什么。如果他出去了,只是短时间不在的话,杂役会把屏风挪走;长时间不在,便会把门掩了。
  因旁人不好也不敢时时去问裴继安的行程,是以他一旦有什么事要出门,都会过来同沈念禾说一声,她自去帮着贴条于门上,叫来办差的人或来找自己代为转告,或是在此等候,抑或是另择时间。
  这般行事已经成了惯例,沈念禾也一直顺手得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正因如此,此时抬头见得对面房门掩得死死的,并无半点动静,再回想下午,那裴三哥一次都没有过来找过自己,她有些疑惑。
  他出去了吗?
  如果出去了,为什么不来同自己交代一声?
  沈念禾难免生出些微的不自在,一下子就联想起裴继安所说的“外人”、“内人”来。
  只这念头不过一闪,很快被她抛在脑后了。
  ——三哥何等胸襟,平日里又那样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哪里会为了这点小事做出如此反应?
  不过裴继安不在,却又生出另外一桩麻烦来。
  这一向谢处耘忙着管库房,乃是行的轮班,他天不亮就出发,过了一过午时就回宣县衙门办事,时间恰好同沈念禾错开,而裴继安则是无论多忙,又有什么安排,都会尽量抽空陪同沈念禾上差与下差。
  早间自不必说,而下午一般到得申时,他便会把手头事情收拾一下,过来同她交代一声,说当要回去了,有时候见不惯她桌上乱七八糟的,还会动手帮着收一收。
  两人收拾妥当,正好一起回家,也省了沈念禾孤身出入,不至于叫人不放心。
  而今天不知为何那裴继安走了却没有交代,倒叫沈念禾有些犹豫起来。
  ——他是还要回来,还是不再回来了?自己要不要等这裴三哥一等?
  正有些踌躇,边上赵账房却是笑道:“姑娘找裴官人罢?他出去前同我交代过,叫我今晚等你一同回去——外头有两位差官已是等了半日了,一直不见你出来,催也不好催,叫也不好叫,等得心都焦了!”
  沈念禾听得茫然极了。
  裴三哥什么时候出去的?为什么他出去同旁人说,却不同自己说?那差官又是什么情况?
  正莫名间,果然外头来了个差吏打扮的人,对方也不进门,只在门口行了一礼,道:“沈姑娘这一处若是忙完了,不妨收拾收拾——裴官人分派过,今日我们兄弟两个送你同赵婶子回去。”
  赵账房就在边上敲边鼓,道:“不是我说道,裴官人当真是体贴极了,自家因事不在,却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特地还把后续首尾都收拾好了,又叫我等陪着,免得路上遇得什么不妥……”
  沈念禾勉强笑了笑,不知自己应当要回什么才好,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忙同两个差吏并那赵账房歉道:“叫诸位久等了,早知如此,应当叫我一声的,偏还耽搁你们时间!”
  她草草收拾好东西,等到出得门,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裴三哥公厅外头的门上贴着一张便条,那条子也不知是谁写的,比自己的字漂亮多了,纸面也十分整洁,说的是裴继安因事某时某刻外出,今日应当不再回来,如有急事,交代某某某,如有公文,另有交给某某某。
  这两个某某某一个姓张,一个姓郑,俱不姓沈,更不叫沈念禾。
  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发生了许多变化,这变化俱是同沈念禾息息相关,可她却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应当作何感想。
  她不是傻子,见得裴继安如此行事,自然不可能再骗自己说他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同自己交代。
  ——连小公厅里头文书同差事,自己当要怎么回家都已经已经安排好了,如果当真有意,怎么可能来同自己说一声都不行?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早间的一番回复吗?
  沈念禾实在琢磨不透,偏生那赵账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看得出来她同裴继安之间出了什么矛盾一般,一路上不断同她夸那裴官人这样好,那样好,又举自己从前同丈夫尚未成亲时,因是青梅竹马,又都脾气倔强,难免时常置气,有一回自己一气之下,险些就要择了旁人去嫁,幸亏最后醒得过来,却又白白蹉跎两年,十分后悔云云。
  这话实在叫人听得哭笑不得,偏偏她又不是明说,全是旁敲侧击,叫沈念禾欲要打断又不能。
  好容易回得宣县,沈念禾进得裴府大门的时候,只闻得正堂里浓香四溢,那郑氏见得她回来,急忙上前相迎,口中抱怨道:“怎的这样久?你三哥今日给你熬了老鸡汤,还不知从何处寻了鲜掉眉毛的菌菇,赶紧去洗换了衣裳过来——再熬两个时辰,锅都要干了!”
  沈念禾下意识问道:“三哥甚时回来的?”
  郑氏也不做他想,随口回道:“申时就到了,特地还带了老母鸡同菌菇回来。”
  沈念禾越发觉得心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便同那裴三哥说的一般,他姓裴,自己姓沈,并无什么血亲,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顾忌自己是情分,不考虑自己也是理应之道。
  可不过短短一日,这转变也太大了罢?!
  明明还是前一天的事情,那裴三哥因故要去巡视各县原本残余下来的残破堤坝,跑完最后一个地方,其实距离宣县家中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他却是又特地掉转回头,去小公厅里头接了她,陪她回来。
  此事如果不是今日回家路上那赵账房学了出来,说她从某某某口中听到的,沈念禾怕是一直都不会知道。
  这才过了一天而已……
  沈念禾生出了几分迷惘,又有些发涩。
  裴三哥行事应份不算,还特地回来做了鸡汤——这也是上回她偶然间提到过的,说从前某一回吃到过一锅杂菌鸡汤,不知混了什么菌子进去,汤鲜且甜,叫她吃得眉毛都掉了,后头一直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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