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俯身,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在她面前蹲下。
曾忱看着他的身躯忽然落下去,心头又是一跳。
而后,她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握住。
指腹上有些许不平,摩擦在她的脚踝骨上,格外敏感。
她忍不住要缩回腿,无奈单脚使力,不敢用大力,否则可能有重心不稳的风险。只好放任腿落在容起云手里。
他只是拿出手帕,替她擦去了小皮鞋上的泥水。
动作细致又认真,仿佛一腔深情。
谁知道他们不过第二回见面。
路人可不知道。
一个穿着优质西装的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蹲在街头,为一个女人擦皮鞋。
足以引来众多眼光。
如果写男人恰好又长相帅气,更加引得人烟波缭乱。
曾忱分明看见旁边路过的两个女人,互相对视一眼,做了个“哇”的动作。
真不愧是悬崖迎客松。曾忱想。
容起云起身,慢条斯理把手帕折叠好,又收进西装口袋里。
举止好似绅士。
可惜曾忱明白,他不过是西装暴徒。绅士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样狼子野心。
曾忱捏着手提包,往后退了半步,微笑客套:“谢谢容先生。”
容起云挑眉,似笑或非。
曾忱看一眼时间,顺势道别:“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今天多谢钟先生了。”
她又回头和钟茗道谢,而后起身离开,沿街道一路往前,直到走到一块挂着民国女人的招牌处停步,左拐,这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烟云别馆。
这是它的名字,文艺气息十足。
橱窗里挂着几幅网红的照片,扭着水蛇腰、穿着旗袍,红唇再配一支复古女士香烟,被定格在黑金相框之中。
两面橱窗一边一副,放大占据全部版面。
两幅相片之间,一扇复古的小门,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它的名字:烟云别馆。
曾忱推开门,里面光线比外头暗几分,楚西泠正在扛着相机拍摄。
听见声音,楚西泠回头。
见了曾忱,如同见到衣食父母。
“你可算来了。”
这位便是曾忱在社团的学姐,那句至理名言的创造者。
楚西泠人不如其名,光听名字,你会以为她是江南二小姐,看脸,你才发现她是土匪帮二当家。
楚西泠一头的汗,短发被沾染汗水,略显狼狈。她一撩头发,人往旁边椅子一坐,腿岔开,是土匪的坐相。
她指着前面的模特和助手:“好了好了,先休息会儿,你再找找状态。”
楚西泠解下相机,随意地拿袖子擦了擦汗,一边和曾忱说话:“待会儿你就给她拍,拍二十张相片五套衣服,我相信你可以。”
她拍了拍曾忱的肩膀,一副将重担都交托给她的感觉。
曾忱哭笑不得,接过她手里的相机:“好,谢谢学姐。”
“咱俩谁跟谁啊?”楚西泠一面说着,一面随意地换了双鞋子,回头和她打招呼。
“好了,我走了,拜托你了。”
楚西泠今天有事,没办法继续拍摄,可客人那边恰好也挪不开时间,没办法,只好找到曾忱。
当然是有偿的,楚西泠知道曾忱需要钱。
楚西泠家里条件还不错,独生女,毕业后开了这家店,意外因为这一片成为网红景点而走红,事业小有起色。
曾忱掂了掂手里相机,比她常用的那个要重一些。
一回头,对上模特有些怀疑的眼神。
曾忱在椅子上坐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曾忱,等会儿我给你拍,你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和我沟通。”
模特似乎是某某网红,曾忱看着她的脸有些眼熟,但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脑内思索三秒,果断放弃。
“好的。”模特点头,又问:“你和楚老师的水平,应该差不多吧?”
曾忱微笑,点头:“嗯,我们俩差不多。”
模特这才放了些心,不过显然还是有些拘谨。
—
看曾忱身影消失在店门口,容起云视线落在那个民国女人上,手里的烟刚好走到一半。
他呼出一口烟圈,把烟灰掸落,烟也掐掉,偏头和钟茗说话:“把我叫出来干嘛?”
钟茗对他这副假正经的样子最为无语,“你不是知道?还问我?”
“哦?我知道什么?”
“啧啧啧,你就跟我打哑谜吧。”他说起自己今天如何遇见曾忱,又如何内心不平。
喋喋不休,说了起码十分钟。
十分钟后,听完一切的容起云只是淡淡哦了声,“这才有意思,不然你不会今天把我叫出来了。”
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来都来了,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这一片他们不常来,毕竟作为正经豪门出身,身价不在这一片。
最后找了一家酒吧,带包厢的。包厢隔音不太好,听见外面声音巨大,震动着耳膜,说话还要靠吼。
钟茗喝了一口杯中的酒,“你那新欢呢?”
距离他们上一回遇见曾忱,已经过去了快十天。
容起云靠着沙发背,腿微架着:“结束了。”
“啊?这么快?”钟茗惊讶。
容起云不置可否,给出一个奇葩理由。
“我发现,她腿不够好看,所以就结束了。”
钟茗更加皱眉,一副“你是神经病”的眼神。
“怎么样的腿够好看?”
容起云脑子里一瞬间浮现出刚才在街上握过的那一双腿,纤细而直挺,又同时匀称,不至于太过骨感。
所以容起云也不喜欢太瘦的女人。
还是要有点肉,握在手里也觉得安心。
他不过在脑子里想了想,到底没说出口。
钟茗不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话题又转回生意场以及人际圈。
“霍家最近好像有动作,东城那块地皮,多少双眼睛盯着。”
“他们爱看就看吧,我容家也没这么小气,连看都不让他们看。”
钟茗乐了,“哎,容起云,你真狂,嘿,绝了。”
转而又想,这哥这辈子顺风顺水,哪里又受过搓,狂也有狂的资本。
“听说大哥和嫂子生了二胎,我看见朋友圈了,真可爱。”
钟茗和容起云说话之间,发现他似乎在走神,视线焦点似乎是他自己的手。
“想什么呢?”
容起云翻过手背,“腿够好看的话,小点就小点吧。”
钟茗皱眉,没听懂他这掐头去尾的话,“什么玩意儿?”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
阿忱:悬崖迎客松,招蜂引蝶。
第11章 耳鬓厮磨
“好的,下巴再抬一点。”
“很棒。”
……
曾忱给那位模特拍到下午五点才算收工。
“好的,谢谢配合。后面的事情仍旧是楚老师跟进,你有问题可以和她沟通。”
“好的,谢谢你。”模特拍了一下午,也是累得腰酸背痛。
店里有楚西泠的助手,会帮忙收拾后面的事。曾忱收好东西,伸了个懒腰,手扶着后脖子往后仰了仰。
推开门,阳光明晃晃落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睛。店里光线昏暗,又开了空调,哪里能想到外面是这种光景。
热风一瞬间扑上胳膊,曾忱抬手遮挡,下意识去包里拿伞。她今天背的是个小包,放不下伞,所以出门的时候没拿。
只好暗道失策。
或许可以打车回去。
心里千万思绪飘过,曾忱低着头,穿过马路,到背阴一边。
手机嗡嗡地响,连着好几下。
曾忱没开解锁,看见林建业的消息跳出来。
“曾小姐,这是婚纱,你选一下。”
而后是几张图片。
曾忱皱眉,把手机收进包里。
按理说婚礼都是领证才办,但是林家坚持要先办婚礼,再领证。想来也是商人的嘴脸,不愿意吃亏。
曾家林家都不愿意吃亏,亏只好全叫曾忱吃了。
林建业正是林家小少爷,她的结婚对象。
说来也讽刺,这位林家小少爷,和曾忱统共见过两面。听说他外面女伴也不少,原本不答应结婚,见了曾忱,又改口了。
也不过见色起意。
曾忱自嘲一笑,沿长街往前走,到路口处,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笛声落在她耳侧,突如其来,震得人耳膜一颤。
她偏头,看着面前的宾利,车牌都是嚣张的八个八。
车窗落下来,容起云戴着黑色墨镜的脸被一寸寸拼凑出。
倒不算意外。
但客套和装傻还是要有,这是成年人的基本礼仪。
“容先生,好巧。”曾忱微笑。
“不巧,其实我在等你。”容起云直白道。
“哦?”曾忱装傻,“容先生等我干嘛?”
容起云偏头看她,手搭在车窗上,摘了墨镜,声音带了三分笑意:“等着送曾小姐回家。”
尚算毒辣的太阳沿着街道往下走,落在曾忱前方的空空街道上,斑马线上没行人走,只有阳光脚步悠悠。
曾忱犹豫片刻后,“那就谢谢容先生了。”
曾忱拉开后座的门,又闻见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容起云已经换了身衣服,也洗去了酒味。
容起云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安静发动车子。
同时问一句:“曾小姐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曾忱有条不紊地答。
容起云点点头,车子在路口掉头,这种网红景点,这种豪门标配,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更有人举起相机拍摄,想来明天容起云又要上娱乐新闻。
他原本也是娱乐新闻的常客,容起云的女伴多是娱乐圈人士,其中再混杂几个网红,正儿八经家的姑娘倒是少。
曾忱脑子里忽然放过这些,说来也算惭愧,她曾在某次远远窥见容起云后,鬼神使差拿出手机,查过容起云的一些资料。
没什么太多商界新闻,倒是娱乐新闻颇多。
有篇公众号报道,罗列了容起云诸多对女人的喜恶。诸如,不喜欢年纪小的,不喜欢不好看的之流。曾忱觉得,或许可以猜测,容起云也不喜欢好人家的姑娘。
她脑中思绪一时跳脱,回过神来,捂嘴咳嗽一声。包里的手机又震动个不停,林建业没有收到回复,又重新发起攻势。
【曾小姐在忙吗?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曾小姐若是有空,一定记得回复我。我还想问曾小姐明天有没有空,是否可以赏脸去云海楼吃顿饭?】
【我记得云海楼的招牌菜很好吃,曾小姐不必与我客气,而为此推脱我,毕竟我们很快就要成夫妻。】
……
曾忱看着他自问自答,似乎颇为得趣。
话都让他说尽了,她倒是不知道说什么。
曾忱微微皱眉,把手机关了静音,扔回包里。这小动作落在容起云眼里,容起云开口:“曾小姐似乎不太高兴?”
曾忱因为看见林建业的消息,心情并不畅快,又瞥见容起云一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神情,她忽而反感,语气硬了三分。
“这和容先生有什么关系?”
说罢又觉得自己无语,调软了语气:“容先生还是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比较好好。”
容起云挑眉,依言沉默。
曾忱忽而泄气,她这样有什么意思?
于是也沉默。
车厢里只剩下沉默,直到被绿灯拦住。
前方斑马线上全是行人步履匆匆,曾忱看着他们一格格走过去,竟然失神三秒。
她无声叹息,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一个红绿灯的时间显然思考不出来,直到车子停在曾家门口。
曾忱下车,道谢:“多谢容先生今天送我。”
容起云只是轻笑一声,说:“再会。”
曾忱看他调转车头,直到车尾都消失不见,才转身进门。
曾珂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与曾忱之间关系略缓,只会互相无视。曾忱从她身边走过,欲上楼去。
意外听见曾珂开口:“容起云不比林建业好。”
曾忱看向曾珂,“哦。”
除此之外,再无话可说。
世上男人一般黑,硬要说谁比谁好,只有钱最好。
钱能让人发疯,也能让人感到幸福。
曾忱今天扛了一天摄像机,这会儿躺下来,才觉得胳膊酸疼。嗓子也有些隐隐作痛,不过片刻之间,嗓子的痛忽然就变得加剧。她不得不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床单上手机又亮起来,这一次不是林建业,而是楚西泠。
楚西泠:【今天谢谢你了,这是报酬。】
附上转账。
八百元整。
曾忱收了,“谢谢。”
“客气。”
她和楚西泠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太好,没到好朋友的程度,又比一般学姐关系好一点。
思来想去,也说不清。
关系是最说不清楚的东西了,比如说,别人觉得你们如何关系密切,其实自己看来,又何等疏离。
曾忱忽然胸闷,放下手机,推开窗户,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去,她看着阳光一片金黄洒在花圃上,竟有些错觉。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她差点脱口而出:“容先生是不是对我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