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骂她就行了,别人就不要骂了吧。”萍儿接着赔笑。
“我爱说谁就说谁,反正不犯法,我偏要说她不好,怎么了?”崔桃还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萍儿脸上的笑容消失,身体也挺直了。
“四娘,关门!”
王四娘早就按耐不住,飞快地关门上闩。
“你们干什么?你们敢打我,我就报官!”
“报官这事儿我们可懂了,若没证据,便是开封府也拿我们没办法。今儿这屋里就我们三人,我们揍你一顿,再把你打晕了,丢到别处去,没人能证明我们打你了,除非我们承认。”
萍儿也撸起袖子,本来看起来温柔秀气的人儿,这会儿也凶横起来。
“看来你也是那个仙姑教出来的了。”崔桃作恍然大悟状,“那我可真没说错,仙姑太不仙了,该自省了,教出你们俩这么丢人的玩意儿。”
“都说了多少遍了,骂我们可以,不许玷污她!”
萍儿和王四娘同时向崔桃攻击。
崔桃灵活地躲过二人的招式,翻身越到柜台后,顺手抄起了柜台上的算盘。她将算盘往桌上一敲,就敲裂开了算盘边缘,一颗颗算盘珠子顺势落在她的手中。待王四娘和萍儿再度朝她打来的时候,崔桃一个纵身,飞弹出两颗算盘珠子,刚好就打在王四娘臀尖上,王四娘顿时捂着屁股大叫。
本以为这丑少年不过是个普通混混,没想到功夫不低。萍儿不敢怠慢了,使出全力对付崔桃。两厢才过了两招,萍儿就占了下风,不得不退让躲避崔桃的招数。
在崔桃飞出第八颗算盘珠子的时候,萍儿被打得踉跄靠在了墙边。
王四娘见状,欲起身再战,忽觉得一阵风从耳边过,等她辨明是有东西飞过的时候,就见那算盘珠子嵌进了距离萍儿不远的墙里,足有一寸深。
这就是普通的算盘珠子,普通木头做的,不比铁做的暗器,软而易碎,墙面比起算盘珠子那可是硬多了。这厮居然能把算盘珠子打进墙里那么深,可见其功夫有多厉害。
破屋偏遭连夜雨,倒霉透顶了!在街上随便招惹个人,居然是个高手!
王四娘不服气,还要再打。
萍儿也一样,冲上来要拼命。
“二位看得出来,我手下留情了吧,还要上来送死?”崔桃不解问。
“敢冒犯我的仙姑,老娘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打!”王四娘咬牙切齿道。
“张口闭口仙姑仙姑喊着,你们多了解她?怕是人站在你们面前,你们都认不出来她。”崔桃笑叹一声。
俩人被崔桃这话激得更恼火,互看一眼后,一人抄起装着护发露的大瓷瓶,另一人抄起了凳子,要二人齐发一起揍崔桃。
崔桃见状忙摆手,示意萍儿把那瓷瓶给放下,用原音说道:“那可是要卖钱的。”
“老娘赔得起,用不着你管。”萍儿立刻反驳,但随即呆住了。她怎么好像听到崔娘子的声音了?幻听了么?
王四娘把手里的凳子举高到头顶,发出‘啊啊啊’的叫声,朝着崔桃打过去。
崔桃就把手里的算盘珠子都朝王四娘身上丢,王四娘吓得丢了凳子抱头嗷嗷叫。完了!完了!被那么多算盘珠子打在身上,她肯定是满身的血窟窿,跟蜂窝一样。
想不到她就这样死了,不过死后就能跟崔娘子作伴了!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落地,在地上滚动了两下之后,不动了。
在王四娘哀叫几声之后,屋子里顿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安静。
抱头的王四娘反应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好像没有痛觉,她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肚子、胳膊啥的都很完好。没有血窟窿。
丑少年手下留情了?没有真使力把算盘珠子打在她身上?
王四娘心里莫名有种微妙的感觉,她不解地看向那个丑少年。此时她正双手抱胸,笑着打量王四娘,那双眼澄净明亮,弯弯如月牙儿,不能久看,看久了容易被陷进去。
强烈的熟悉顿然感蒙上心头,王四娘疑惑中,忽听身后的萍儿哽咽发问。
“崔娘子,是你么?”
崔桃笑了,点了下头,还是用原嗓音说话:“是我。”
萍儿“哇”的一声哭起来。
王四娘这才注意崔桃的嗓音,整个人恍如被雷劈了一般,呆愣了片刻之后,她激动得冲到崔桃面前,上下打量她。再三问,再三见对方点头,用熟悉的声音应承,王四娘才敢确认。她抓着崔桃的肩膀笑起来,眼泪却哗哗往外流。
“你——”王四娘哽咽了下,“这么快就投胎了?还投胎在这么丑的人身上?没事儿,不怕,今后咱们三姐妹相依为命,嫁不出去也不怕!”
“嫁人还是要嫁的。”崔桃抱了一下王四娘,拍拍她的后背,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能有幸遇到可以真心待她的好友,是她有福气。
“啊对,你便是长得丑是男儿身,想嫁韩推官就嫁,我们姊妹支持你。他要敢嫌弃你,我们就跟他拼命!”
萍儿本来哭得挺激动,硬是被王四娘的话给逼得笑起来。
萍儿推一把王四娘,骂她道:“说什么胡话,崔娘子根本就没死,哪来的投胎。看不出这是易容?身形都没变,还有你瞧她脖根儿里面的皮肤,嫩着呢。”
“啊,我激动过头了,一时没转过弯来。哪里嫩,我瞅瞅?”王四娘跟着萍儿一起扒崔桃脖领处的衣裳,“呦——”
啪!啪!
崔桃拍开俩人的手,握紧自己的衣领,“刚有点感动就被你俩毁了,都离我远点!”
王四娘不仅没走,还凑到崔桃脖子边深吸一口气,“药香!虽特意遮掩了,味儿还是好闻。”
“流氓。”崔桃一把推开王四娘。
萍儿掩嘴笑:“说到底还是韩推官有好福气呀!”
王四娘和萍儿互看一眼,一向爱吵嘴的俩人在这一刻心有灵犀了,一起默契合作,厉色厉声审问崔桃,令她如实交代整个事情的经过。
“居然是假死,你竟连我们都瞒了!亏我们当你是好姊妹!你可知我跟萍儿因你的死有多伤心,流了多少泪!”王四娘听说整个过程只有韩琦知情,崔桃父母也是在棺材运回崔家之后才知情,便埋怨崔桃心狠,居然瞒了这么多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放过。
“正因是好姐妹和至亲,才更要瞒,不然如何骗得过那藏在暗处的聪明人?”崔桃连连赔罪,表示未来三个月俩人的饭食她包了,随她们点菜。
“这还差不多。”王四娘叹气,“也就是你手艺好,换做别人只吃点饭可不行!”
“那多谢啦!”崔桃甜甜地道一声谢。
王四娘和萍儿被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别的不说,崔娘子撒起娇来真叫人无法拒绝。
……
韩琦在面圣之前,早有宫人提前回禀了他中毒的情况,被特许可以坐着轮椅面圣。
吕夷简等人听说韩琦一举剿灭了天机阁总舵,在皇帝面前大赞韩琦有作为。林尚书闻风匆匆赶来了,起初跟着附和两句赞美的话后,就开始细问韩琦剿灭的天机阁经过,又问了他中毒的情况,心疼地唏嘘一阵,便主动替韩琦向皇帝请功。
“谁能想到这江湖上不入流的杀手组织,居然是前朝余孽。天机阁百年来累积巨财,培养刺客细作,甚至胆大妄为干出劫持辽国使团,跟朝廷作对的事,必有狼子野心。得幸韩推官明察,一举将这些凶恶贼寇缉拿剿灭,铲除了一个暗中威胁朝廷的大患呐!”
赵祯点头赞林尚书所言不错,当即便下旨封赏韩琦。
韩琦既然要领旨谢恩,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坐在轮椅上了。他起身的时候,踉跄险些跌倒,还是多亏旁边的宋御史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即便如此,琦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众人见状,都晓得他因中毒身体虚得不行了,才会有此状。
待韩琦谢恩之后,赵祯忙心疼嘱咐:“快坐好,莫再动了。”
林尚书眼不眨地盯着韩琦半晌,不禁叹口气,直叹韩琦青年才俊,竟被天机阁那帮贼子祸害成这样。
林尚书言词激昂地再度请旨,请皇帝立刻将天机阁那些乱贼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尚有犯人未审问完毕。”韩琦道。
“反正都已经将天机阁总舵剿灭了。既然这些人都经过特别的训教,冥顽不灵,倒也不必白白花费过多时间在这些人身上,按律惩处干净了就是。”林尚书解释道,“就像那些作奸犯科的穷凶极恶之人,查清楚其犯案动机又如何?无非为财为权之类的缘由,没什么新鲜。”
“臣先行回京复命,所缉拿的案犯随后才会押入京。”韩琦跟皇帝表示,他命属下在进京途中,继续对在押的犯人进行审问,说不定在此途中会有犯人招供出更多线索。所以即便要立刻处以极刑,也要等犯人押入京城再说。既然犯人还不在京,那就不如等案犯押进京后再议。
赵祯应承,转眸见林尚书似有话说,便道:“就此议定,无须再言。”
“咳咳!”
韩琦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随即就跟赵祯请罪。在天子面前失礼咳嗽的,实属冒犯。
“韩卿不必如此,你为朝廷牺牲甚大,心疼都来不及,岂能怪你呢。”赵祯忙传唤医官徐巍为韩琦诊治。
徐巍是宫中近来颇为有名的一位年轻医官,因给太后疗疾有功,刚被加封尚药奉御。
徐巍为韩琦把脉期间,垂拱殿内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盯着徐巍那张骤然蹙眉的脸。
“先前诊断不错,韩推官所中之毒已入五脏,须得调理些时候了。”徐巍又问韩琦吃的什么药。
韩琦便从袖中掏出一药瓶来递给徐巍。
“此药极苦,却有奇效。得幸有此偏方,才保住我这条命。”韩琦解释罢了,便凝眸注视着徐巍。
徐巍倒出一丸来查看,闻了闻。
徐巍随即抬眸看了一眼韩琦,才将手中的药丸送到口中尝了尝,蹙眉思量了片刻之后,点点头。“此药方子极妙,虽味大苦,但对韩推官的身子大有好处。民间自有高人在,徐某自叹弗如。”
“韩卿为朕平匪乱,身中毒,吃尽苦,朕于心难安。”赵祯对着身侧负责记述的史官,严肃表述道,他随即看向韩琦和徐巍的所在,“朕该当尝尝这药有多苦。”
吕夷简等人忙阻止赵祯不可如此。
“尝一口罢了,远不比韩卿所受之苦。为君者,若不知恤下,枉为帝王。”
吕夷简等人在跟徐巍再三确定药丸的确对无病之人无毒后 ,才勉强同意。
棕色药丸入口后,赵祯起初怔了下,然后渐渐地睁大眼,最后拧起了眉毛。
端坐在轮椅上的韩琦,微微颔首表达敬意。
吕夷简等人见皇帝这情状,忙催促宫人赶紧给官家送水,官家这是被苦着了!
赵祯喉结微动,将药丸咽进肚里了,然后痛快地喝了宫人送来的一碗茶。
“确实,极苦!”
赵祯背着手徘徊了数步之后,突然驻足,目色复杂地看向韩琦,再补充一句。
“难为韩卿了!”
第131章
韩琦同吕夷简、林尚书等人离开垂拱殿的时候, 医官徐巍叫住了韩琦,询问韩琦药丸还余多少。
吕夷简和林尚书闻言后,都跟着瞧过来。
“官家吩咐下官负责看顾韩推官的身体。”徐巍跟韩琦解释道, “韩推官可将药方交给下官,今后由下官负责药丸的配制。”
韩琦这次前往泉州, 是以探望母亲为由,轻装前行, 离开的时候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他带着剿灭天机阁总舵的消息回京, 令很多人感觉到意外和震惊。现在, 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格外受到关注, 必然不会如从前那般行事随意了。加之还要考虑到天机阁余孽伺机反扑的情况,处事更要慎之又慎。
韩琦在回京之前, 已经送密信向官家陈明了具体情况。官家知道他没有中毒, 却当着众大臣的面派徐巍给他把脉,现显然这徐巍是官家亲信之人。
瓷瓶里的‘药丸’只是糖丸,由果汁和糖熬成。
如今徐巍特意跑来问他要‘药方’ , 显然在暗示他, 可以借着送药方的机会呈交密信。
大概今后徐巍都会作为中间人,借诊脉看病为借口,为他和皇帝之间传话。
这是个好现象, 说明皇帝比之前更为细心谨慎, 懂得避人耳目了。看来他前段日子的努力, 终见成效了。
这几个月韩琦虽然人在千里之外的泉州, 但呈给赵祯的密信反而比以前更频繁了。君王日理万机,每日都有诸多国事需要他耗费精力。最怕时间久了,消磨意志,加之听多了他人的谗言, 不复当初的坚定。韩琦以多封信阐明案子进展,游说赵祯,目的就是为了让赵祯明白这案子背后暗藏的汹涌,绝非简简单单地剿灭了天机阁便万事大吉了。
“麻烦徐医官了。”韩琦的这些思绪只在须臾间 ,随即就配合徐巍的‘要求’,语气虚弱地跟他道谢。
这时候林尚书已经在跟着吕夷简离开了,但他故意放慢步履,在侧耳偷听他们的对话。
“韩推官可知那药丸中有补气之物,最忌食莱菔?”徐巍见韩琦摇头,赶忙解释道,“莱菔降气、破气,于普通人而言,最多不过是减弱药效,没什么大碍。但于韩推官而言,却如鸩毒一般,会要命的。韩推官的肺腑已被毒物侵害严重,极其脆弱。”
“幸而我这些日子并未食过莱菔。”韩琦见徐巍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自己的左袖上,便从袖子里拿出装药丸的小瓷瓶,递给徐巍,“还要劳烦徐医官再帮忙查看查看,是否有其它需要忌口的地方。”
徐巍接下后,跟韩琦对了一下眼神。
韩琦走的时候 ,林尚书已经不见踪影了,也不知他对自己所听到的东西是否满意。
赵祯本不觉得林尚书如何,他是老臣,难免有固执己见的时候,只要总体上能把事情办好,他便不挑剔什么了。
但在刚才,林尚书以天机阁总舵已经剿灭为由,再三建议将余下案犯立即当众处刑,以儆效尤,令赵祯不得不对他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