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了,怎么也不好在过年的时候在家还放着一具装死人的棺材。雷家就张罗着尽快给许氏入土为安。许大郎听说自己的妹妹突然暴毙,又见雷家急着安葬,就怀疑他妹妹的死有蹊跷。
许大郎带着许母来奔丧,提出要看妹妹最后一眼,被许家以封棺后就绝不能再开为由拒绝了。许大郎就更加怀疑雷家有猫腻,遂一纸诉状告到了开封府。
许大郎怀疑雷家人杀害自己的妹妹是有前因的,早在前几年,许母在探望许氏的时候,就常听许氏说雷家对她不好,或打或骂,手臂上经常青紫交加,不见一块好皮肤。许大郎为此找过雷天理论,结果换来的是雷天对许氏更狠地踢打。许氏只得忍气吞声,自那之后再回娘家,她便不敢再说雷天殴打他的事了。
许母和许大郎见状也都不好再问,只能当做不知道了。这事儿在他们看来没别的办法,总不能有了三个孩子了还去闹和离,再者说女子和离在外的名声终究是不大好,再找人家也难,而且许氏本就舍不得孩子。
“这孩子命苦啊,她都认命了,都求我们别管了,我们能怎么办?可谁能想到这雷大郎他是个畜生啊,居然把我女儿给打死了!”许母痛哭着跟崔桃解释。
“还未验尸,许娘子如何确定你的女儿一定是被雷天打死?”
“不然呢,他们为何不敢开棺,为何不敢让我看女儿最后一眼?”许母含泪望着崔桃,似乎在期待崔桃能给她答案。崔桃根本不认识雷家人,当然给不了她答案。
许大郎搀扶着许母,请问崔桃能不能亲自出马为他妹妹验尸。对错与否,只需要验一下尸就知道了,总归他不想让他可怜的妹妹含冤而亡。
“我们只相信崔娘子验尸的手艺,崔娘子若说她确系病故而亡,我们才信。”
崔桃便到了雷家,要求开棺验尸,却遭到了雷家人的阻拦。
“许氏是我们雷家的儿媳妇,她生是我们雷家的人,死是雷家的鬼,她的事理当由我们雷家做主!我们雷家自祖上就有规矩,封棺的棺材不能开,否则后代会灾病不断,倒霉遭报应!”头发斑白的雷大明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喊,他的二儿子雷雨一直在旁侧搀扶着他。
崔桃扭头看向雷天。
“我听父亲的,父亲不让开棺就不能开。”雷天感受到崔桃的注视,低头继续辩解,“我娘子她确实是病死的,诸位要是不信可以问附近的邻居,她生病的时候,这些邻居都探望过。”
“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一件事?”崔桃问。
雷大明、雷天和雷雨父子三人皆不解地看向崔桃。
“这是开封府查案,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崔桃招呼李远等人立刻开棺。
“不行不行,不能开棺!”雷大明惊呼,欲上前阻拦。但没什么用,一下就被衙役挡了回去。
开棺后,崔桃便仔细检查了许氏的尸体。尸表符合两日死亡的情况,无外伤,也无淤青和旧伤,看起来的确像是病死的。
许母和许大郎都凑过来查看了许氏的情况,见许氏身体安好,都松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跟崔桃道歉。
“你!你们——”雷大明气得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雷天和雷雨兄弟惊呼着抱住雷大明。
兄弟二人的喊声引来周围的邻居,邻居们打听到情况之后,直叹许家人过分,怎么能冤枉雷大郎那么好的人。又纷纷议论开封府开棺之举,破了人家雷家祖上禁令,坏了风水,后代怕是都要倒霉了。
“这不能开棺之说,你们从何时听说的?”崔桃问这些人。
“许大郎闹着要开棺的时候,我们就听说了。”邻居们道。
“也就是昨天。”
“我早就说了,大嫂是病死的,有众邻居可以作证,可你们……”雷天气得落泪,“这要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以后我的孩子们有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办啊!都怪我这个不孝子,娶错了人,惹了麻烦回家,害我对不起列祖列宗!”
雷天说罢就扑通一声跪地,双手捶胸,对着雷大明磕头,痛苦道歉。
“崔娘子这……这可怎么办?我们也只是怀疑……”许大郎见这种情况,气势不足了,十分心虚起来。
崔桃拿起手里的银针,先去屋里把雷大明给弄醒了,又自己出钱叫人去抓了一副压惊汤给雷大明喝。
“我们开封府按规矩查案没有错,许家有怀疑向官府禀告也没错,您可明白这道理?”
“我不明白!凭什么你们都没凑,我们雷家却要白白受尽霉运坏事,我们受的苦谁给我们评理去!”雷大明怨喊一声,脸红脖子粗,随即气得连续咳嗽起来。
崔桃跟这位老人家没法聊了,只能选择告辞。
次日,也是衙门放除夕假期的前一天,雷天跑来开封府鸣冤,所诉的正是昨日崔桃和许家人去雷家开棺验尸的事儿。
雷天表示他父亲痛哭一夜未眠,病情加重,他两个女儿夜里发热,开始高烧不退。这全然都因为开封府的人擅自开棺,才让他们雷家开始走霉运。
雷天要讨公道,要讨个说法。
府衙办案正常操作怎么讨回公道?最多不过是考量情况特殊,给予一些钱财补偿。这已经到年根底下了,明天马上就放假了,谁也不想这种麻烦拖到过年。怕就怕这雷家人过年期间再摊上什么倒霉事儿,都赖给了开封府。
韩琦便定了一个比较高额的补偿钱数。他亲自和雷天见面对谈,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提钱补偿,并表示会请道士给他家重新做法建风水。
雷天这才满意地去了。
崔桃双手抱胸,一直靠在门边旁观没说话。
“怎么了?”韩琦轻声问。
“我去看过雷大明的病状,眼睛虽红却不肿,根本不像是哭了一夜。他的脉象强劲,老当益壮。俩小女孩倒是真着凉了,有点发热,喝药后已经见好了。”
“七娘华佗再世,神医妙手,自然药到病除。”韩琦夸赞道。
“知道六郎在哄我开心。”崔桃冷嗤一声,“平白无故在年前遇到这种事儿,虽未涉及人命案,但……一样丑恶。”
“好了。”韩琦把鹤氅披在她身上,领口处为他细心地系好,“虽世间丑陋见不尽,但有良人秉真心。”
“嗯,此话极好!”崔桃扑哧笑一声,瞬间开心了,她很喜欢这句话,“不过这良人的真心在哪儿呢,我得亲自看看。”
崔桃话音未落,纤白的食指就戳到了韩琦心口处。
韩琦紧张地顿时握住崔桃的手,耳后肌肤开始渐渐变红。
“等天机阁的案子彻底结束,我们就成婚。”
听起来某人很着急要大婚,不过细想想却也未必着急,比如——
“那要是一直不结束呢?”
“已发现临近诸州有人在暗中招兵买马,按照截获的消息来看,他们年后就会有动作。”
第141章
“多少?”
“必过万数, 具体多少尚未核查完毕,还不能确定。初步估计他们会以隐蔽的方式分散进京,大概会乔装成百姓。年后串门, 人来人往,最是热闹, 趁那时候动身,极易掩人耳目。”
“过节了,守城兵马也会忍不住思乡懈怠, 不及往日警惕性高。”
在满城都阖家欢庆的时候,他们躲在暗中捣鬼,的确容易成事。
张昌在旁安静随侍,听到二人对话后,蹙眉深思半晌,终究是脑子里一团乱麻, 疑惑难解。
“有话便讲,这没外人。”崔桃对张昌道。
“此等太平盛世, 他们来京无端作乱有什么好处?即便他们突袭汴京,谋反成功了, 名不正言不顺, 也做不了皇帝, 达不到改朝换代的目的。”
“说到点子上了, 就是要名正言顺。”崔桃附和, 称赞张昌分析得很准。
“那该如何名正言顺?”张昌追问。
“只要步步为‘赢’, 他就有名正言顺的机会。”韩琦见张昌一时没反应过来, 补充解释一句,“先让父亲赢,他再赢。”
张昌顿时领悟, 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今官家无子,先帝也只有官家一子。若官家遇了意外,这皇位该选谁继承?自然是要再往上数,从先帝同辈的兄弟们中选择。其中最名正言顺的就要数赵宗清的祖父楚王赵元佐,他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先帝的同母长兄,原本他才是最应该继承皇位的人,一直深受太宗皇帝的喜爱。但后来他因病发狂,纵火烧宫,才导致被废,先帝由此才得以有机会继承皇位。
“以他的情况来分析,若要想在这场动乱中获益,其幕后的身份必然不能暴露。他必须要保证自己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一点污点被抓到,才可以有机会赢下一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也确实拿不到跟赵宗清直接关联的证据,令赵宗清背上罪名。太后和皇帝都很喜欢赵宗清,对其进行无证据的‘诬告’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
崔桃总不能拿她之前跟赵宗清斗嘴的那几句话,疑神疑鬼地跟皇帝解释,赵宗清那句‘鼠是’就代表有问题。探案者们对嫌犯可能有非常敏锐的判断性,但这些本能怀疑即便正确,也不能作为指责他人有罪的说辞。
‘便是猜到是我又如何,你们照样抓不了我。’
那天赈灾结束的时候,赵宗清在临走前特意对她笑了一下。崔桃印象非常深刻,他那抹笑容里颇有几分得意。崔桃觉得他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些人进京,必然会针对官家……”张昌忽然反应过来,瞪圆眼睛道,“上元节!官家上元节会出宫赏灯!”
张昌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读的书不在少数,平时对外应酬说话从来都是斯文中略带两分傲气,眼睛就没有睁大的时候。这次涉及到谋反大案,居然还敢算计到官家头上,他没办法不震惊!
“好在我们提前探知到了消息,这些都可以提前提防。”崔桃安慰张昌不必过分担心,此事也切不可外传,都只是揣测,难保会有变数。
张昌吸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骇浪将袭,这个年大家怕是都难过安生。
韩琦把崔桃送到家门口后,嘱咐崔桃明日别忘了准备屠苏酒,等他大朝会完毕,就来找她共饮。
“好。”
崔桃进门前对韩琦笑着摆了摆手,才把门关上。
韩琦驻留了片刻后,回身上车。他没有顺着路继续前行回家,而是返回了开封府。
衙门内安静至极,官吏们都归家准备守岁了。韩琦一个人坐在案后,翻阅案卷的声音竟显得有几分嘈杂。
他边忙边等,大约一个时辰的工夫,就听见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李远进门后,就高兴地告知韩琦抓着了。
“在许家捉个正着,那雷天在天刚黑的时候,就从自家后门悄悄溜出来,以为没人跟着他,立刻就飞快跑到许家分钱了。”
李远再度拱手向韩琦表示叹服。
“都被韩推官给料着了,真没想到这雷家和许家居然合起伙儿来骗开封府的钱!被我抓个正着后,他们都招了。”
原来这雷天兄弟和许大郎都被人骗去了黑赌坊赌钱,结果输大了。赌坊的人就上门找雷大明要债,雷大明攒了一辈子就那点钱,根本不够还、赌场的人便威胁雷大明下次再不还钱,就要砍了雷家兄弟的手。兄弟俩就靠手吃饭,哪能砍呢?正赶上许氏病故了,雷大明年轻的时候见识过同乡被诬告后误了生意,在官府那里讨得赔偿的情况。便跟三人商议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欲骗点开封府的钱出来去还赌债。
雷大明哭一夜是装的,喊着不能开棺身体颤颤巍巍晕倒在地也是装的。俩小孙女发热,是他们趁着孩子睡熟的时候,在夜里开窗,故意让俩孩子着凉了。因为心疼家里唯一的幼孙,倒不敢冒险让孙子的受罪,所以就只折腾了俩孙女。
“呸!这两家子人真不是个东西!”
李远告诉韩琦,这事儿许母也知情,虽然骂了儿子许大郎一通,但听说赌坊的人要砍儿子的手,还要卖自家房子,就依了儿子的提议,配合演戏,倒是顾不上去考虑会打扰身亡后女儿许氏的安宁了。
“还说这样张罗着告状显得更真,毕竟开封府的人都是查案高手,盛名在外。”
张昌奉茶之余,听这话忍不住嗤笑,“既然知道这里的都是查案高手,他们还敢算计?”
“做贼的大多都以为自己想的办法绝妙无比,骗得过所有人的眼。这雷大明等人就觉得谁都不会想到,像他们这样本分的老百姓,会干出蒙骗开封府的事儿来,很可能开封府的人肯定也想不到。再说他们身处困境,也没退路,只能大胆一试。这领到钱了,还真觉得法子灵了,以为没半点引起咱们怀疑,乐得跟什么似的,一天都等不了,就急急忙忙要去把赃款给分了。”王钊解释的时候都忍住笑了。
张昌跟着轻笑一声,无奈地感慨这些蠢人总是不缺自以为是,他把热茶递给了李远。
李远饮了口热茶后,顿觉得一身的寒气驱走大半。这天色也不早了,他惦记着家里的妻儿还都等着他回去过年,就赶紧起身告辞。
“韩推官也快别忙活了,好容易胡娘子在京一回能陪您过节,早点回去吧。”李远劝道。
韩琦应承,却不忘嘱咐李远,回头过年串门的时候,别忘了崔桃那边。她和王四娘俩人过年,没什么趣儿。
“这肯定忘不了!要我说你们俩家凑一起过年多热闹,怎么还分开?”李远不解问。
“毕竟还不是一家人,不能破忌讳。”韩琦道。
李远恍然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还是早点娶进门才是正理。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这馋酒虫都爬出二里外了!”
李远玩笑完,稍微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干涉过火了点?他正担忧地要去瞄一眼韩琦的脸色如何,就听韩琦轻笑回应他了。
“有你醉的时候。”
李远咧嘴哈哈笑,连连道好。
……
一岁节序,元旦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