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这样。”宋御史跟着叹气,“没想到其中竟然有此等惊人的秘密。”
“宫闱之中的腌臜事儿可多了,你能知道几个?”林尚书告诉宋御史,这就是人性的贪婪。所争抢的东西越大,就越让人丧心病狂。何况是帝位,这天下最顶端的权力,纵然是亲兄弟又如何?
“你饱读诗书,便不用我举例子了。就说最有名的唐朝太宗皇帝,帝位拿得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还是坐稳了江山,赢得盛世明君之称。多少后来者欲以他为榜样,学着争权,做出手足相残的腌臜事儿?”
宋御史听到这里,默然不说话。这话越说越大了,实在骇人。
“这谁才是正统,你心里该有数了。所谓忠君,要忠当该是真正的君才对。”林尚书说罢,见宋御史没有回应,就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宋御史继续沉默了片刻,跟着也饮尽一杯酒。
林尚书为他斟满酒,问他想得怎么样。
“没想好,这事儿太大了。”宋御史犹豫道。
“要不了你的命,你一个读书人,除了动动嘴皮子也不会做别的,又不是让你打打杀杀。”
林尚书告诉宋御史,事情没他想的那么恐怖,一切一如平常就可。遇事儿的时候只需要他动动嘴皮子,稍微推波助澜一下,绝不会让他们真拿刀冲锋陷阵。
宋御史沉默着,没立刻答应。
“我是拿你当自家兄弟,才把这么大的事告诉你,将来成就大业,也就有你一份福享。你求我帮衬你,结果没把我当真兄弟?”
林尚书说罢,见宋御史还不回应自己,有些急了,拍大腿道。
“千万别跟我提什么忠君忠国的借口,你好好想想你忠的可是真正的君?我看中你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才与你结交。今要是畏畏缩缩,怕这怕那,痛快滚!”
林尚书已经在心里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绝可能给宋御史活命离开的机会。今天他若不能表态,跟他做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必须灭口!
宋御史沉吟片刻手,问林尚书:“若真能成大事,我会有爵位么?我家自祖上就没人被封过爵,爹娘都盼着我能出息,光耀门楣。”
“这是自然,最次也会是个侯爵。”林尚书笑道。
宋御史顿时笑了,“那行,算我一个。”
“你真想好了?虽说大家行事慎之又慎,但这毕竟是掉脑袋的活儿。”
“其实我对林兄所言之事知之甚少,心里其实没底。但我信林兄,我一个御史本也顶不了什么用,必然是林兄提携我,心疼我,才会带我入伙。”宋御史感激不已。
林尚书开心地搂住宋御史肩膀,连连称赞他是个明白人。
“放心,我不会坑你。若是坑了你,不也是坑了我自己么。你这张嘴我可见识过有多厉害。”
宋御史再度笑着点头。
“那如今我们效忠的人是——”
“嘘!”
林尚书谨慎地环顾四周,示意宋御史别乱问,与之前说谋逆之言的时候相比,反而是现在他好像更害怕被人偷听。
“等你表了忠心,立了功,那位自然会现身,你也自然就清楚他是谁了。”
“可你刚才说真正该当君王的人是——”
“千万别瞎猜,等到时机了,都会给你解释。你不是信我么?”林尚书反问。
宋御史笑着点点头,只好不再继续问了。
时至深夜,宋御史喝得大醉,才被随从从尚书府搀扶离开。
林尚书亲自送行,再三嘱咐宋御史的随从们要把人照顾好。
等把人送上车了,林尚书便匆匆去了后院假山林之中,与莫追风见面。
“你迟了。”
莫追风双臂抱着一把大刀,人靠在假山石旁,安静不言的时候仿佛就是一处静物,与假山林融为一体。
林尚书被吓了一跳,缓了口气后,才跟莫追风解释:“我想拉拢了个人进来,费些工夫。”
“那个宋御史?”
林尚书应承,因见莫追风一脸沉默不屑的样子,他禁不住解释:“这人有大用,我在朝说话就缺个辩才好的人帮衬,多了他便有如神助,今后的事都会容易些。”
“此人确有几分才华,但你能保证他真忠心?”
林尚书:“我会再试他几次看看。”
“暂且用不着了,你先成了此事,他不忠也得忠了。”莫追风对林尚书附耳嘀咕了几句。
林尚书大惊:“这么快?”
莫追风:“开封府查得紧,再拖延下去,那边必然能查出蛛丝马迹,到时候大家都得藏匿。要么现在做,打个措手不及,出其不意。要么就此销声匿迹,忍五六年再来。”
“五六年也太久了,养这么多人耗资巨大……”
“正是这个道理。” 莫追风紧盯着林尚书,质问他选哪一种。
等五六年后,都是什么光景了?他都多大了?再说那么多人肯定养不到五六年后,到时候一切都要从头张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确实如莫追风所言,倒不如就趁现在出手,打一个‘出其不意’,靠突袭制胜。
“干!就现在干!”林尚书不忘提醒莫追风,别忘了给他的承诺。待事成之后,会为他死去的儿子报仇,他要整个开封府都为他的儿子陪葬!
“小事。”莫追风让林尚书想办法从枢密院打听到三衙在元宵灯会的守卫安排,并且需要准确的侍卫名单,“此事重中之重,尽快办妥。”
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并称三衙,统管皇宫侍卫以及全国禁军。皇帝出行,护卫安全事宜全部都由三衙负责。而三衙的兵籍和发兵之权都归属于枢密院。
林尚书点头应承罢了,再抬头已不见莫追风的人影了。
莫追风赶到广贤楼时,只见陈一发披头散发,只穿着里衣,胸膛半敞,坐卧在榻上。他身边有一四角檀木矮桌,上面摆满了酒菜。陈一发喝一口小酒,用筷子加一口菜,悠哉悠哉,不亦乐乎。
“你倒是清闲。”
因莫追风带着一阵凉风入屋,陈一发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然能如何?时值佳节,我又不能外出,生怕这张脸被开封府的人认出来,整日闷在屋子里就只有这点乐趣。”
陈一发在被押至汴京的半路上逃狱之后,就悄悄赶到汴京找天机阁备用的落脚点,随后莫追风就出现了,就将他安排到了广贤楼。为保证自己这张脸不能被外人见到,他已经有半个月足不出户了。
莫追风:“收拾一下,这就跟我走,有重要的事交代你。”
第144章
陈一发被莫追风带到金明池畔后, 冻得浑身禁不住打哆嗦。早知道会走这么远,他就多穿点了。
“带我来这作甚?”
“正月十五,这里有元宵灯会, 官家会来此赏灯。”
陈一发动了动眼珠儿, 顿时反应过来, 惊诧地看向莫追风,“难道说我们要——”
接下来的话不用问出口, 陈一发已经从沉默的反应中读到了答案。
“这未免太着急了,天机阁刚受到重创, 总舵被抄——”
“正因如此, 才应该尽快为他们报仇。他们敢偷袭,灭我天机阁总舵, 我们就杀了他们的狗皇帝。莫不是你怕死, 想做缩头乌龟?”莫追风反问。
“当然不是!”陈一发马上表忠心, 他誓死忠天机阁, “我若说了实话,你可不要怪我。”
莫追风点头。
“我以前从不知少主的存在, 也从未见过少主, 现在突然知道这些消息,我心里有点迷茫, 怎么都踏实不起来。”陈一发说完这话,便去小心观察莫追风的脸色。
莫追风从始至终都冰冷着一张脸, 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情绪。
“你想见少主?”
“万万不能见,我现在是通缉犯, 开封府的人都在四处找我。我只是……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心里不踏实。”陈一发惴惴不安道。
莫追风收回藏在袖中的匕首,冷淡地打量两眼陈一发。若非他将自己在京中暗藏的产业如数上交,忠心可表, 他早就把这个人杀了。话太多,惹人生疑。
“林尚书。”
“什么?”
“你为之效忠的少主。”
陈一发愣了下,“可据我了解,林尚书已经有些年纪了。”
“提到少主,人们自然就想到年轻的主人,但谁会料到其实真正的少主已经不年少了?”
莫追风的反问令陈一发又是一愣。
“对,妙,真是太妙了!谁能想到这简单的称呼里竟有此玄机哈哈……”陈一发尴尬地笑两声。
莫追风勾起一边嘴角,“如今可能安心做事了?”
“能,肯定能!”陈一发连忙应承,“但这么大的事,咱们一定要周密计划才行。”
“这些你都不必操心,只听我吩咐便是。”
陈一发应承。
莫追风从袖中取出一张图来,递给陈一发。
陈一发看不清图上画的什么,欲点灯笼来瞧,却被莫追风制止了。
“深更半夜,你我二人驻足此处,若被瞧见必会引起怀疑。”莫追风令陈一发回去再看。
陈一发应承,这边要跟着莫追风一起回城,却再一次被莫追风制止了。
“此处往东十里,有一处岔路,岔路边的槐树挂着一盏灯笼,下了岔路再走片刻你便能看到房舍。”莫追风令陈一发此后就住在那里,不必再回京城。
“那我的行李——”
陈一发感觉到莫追风冷飕飕地盯着自己,晓得自己不能再多问了,他的行李应该已经有人安排了。他马上告别莫追风,骑马去了。
次日一早,王钊急匆匆来禀告韩琦,他们已经查到汴京周遭的几处地方,都有异常人员流动的情况,而且数量不在少数。
韩琦:“都有哪些地方?”
“荥泽、陈留、中牟、酸枣、定陶、巩县、河阳、河阴……”王钊感慨这些地方有远有近,似乎毫无规律可言。
“有,都在漕运路线上。”韩琦只思量了片刻,便答道。
王钊愣了下,随即拿来地图仔细一看,果然都如韩琦所言那般,这些地点都在漕运线上。
“莫非还跟漕运有关?”
“觊觎过盐运,和漕运有关也不奇怪。”
“可是这些人往京城来都是走得陆路,年后诸衙门放假,并无漕运船只来京,那就更不可能载人来了。”王钊有点费解。
“便不是年节,官船也不可能随便运送这么多外人,太扎眼。”韩琦思量了片刻后,只想到最有可能的一点,“武器。”
王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了,这些人乔装百姓朝汴京而来,肯定能随身携带铁器,更不要刀剑这类的武器了。”
王钊立刻就去排查年前所有漕运船只。
虽然这时候查很可能已经晚了,但任何蛛丝马迹和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陈一发昨晚被人带离了广贤楼,具体什么人,因夜里黑,那厮动作飞快,没瞧清楚。”张昌和韩琦禀告他最新获得的消息。
安插在广贤楼的探子没有办法及时跟上他们俩,俩人都骑着马,速度飞快。他跟快了对方必定会有所察觉,跟慢了,稍不留神拐个弯儿就跟丢了。之前韩琦对他们有过交代,宁可跟丢了,也不能让对方察觉,所以保险起见,探子都没敢跟太紧。
“但他们可以确定俩人最后往城西去。”
“城西……”韩琦问张昌,“陈一发还没回来?”
“没有。”
韩琦负手徘徊几步,脑子里将城西挤出可能的地方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了金明池。
若真去了金明池,那他们二人极可能出城了,韩琦命张昌去找昨晚当值的守城门的士兵询问。随后得知昨夜那个时间,确实有人拿着尚书府的令牌出城了。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则是一个人。因夜里黑,俩人都带着帽子,更因为他们拿着尚书府的令牌,士兵没细看俩人的长相。
“看来叫走陈一发的是尚书府的人。”张昌道,“林尚书跟天机阁的干系肯定撇不清了,深涉其中。如今我们只要找到陈一发,再缉拿孙知晓和他的表弟,林尚书的罪便定死了。”
韩琦应承,令张昌先将孙知晓及其表弟暗中擒拿,拷问出口供后,再考虑如何对付林尚书。品级高的官员,势必要先行奏报,得了批准才能缉拿,在此之前只能暗中监视。
孙知晓的表弟在窑厂做工,既然不能打草惊蛇,便是要连窑厂那边的人都得瞒着。张昌便去崔桃那里求了一味服用后便可令人腹痛、腹泻并着精神萎靡的药。
崔桃边写药方边问张昌,“那孙知晓平常爱吃什么?我直接做了,把药下进去。”
“倒不知他特别爱吃什么,不过男人嘛,没有不爱喝酒吃肉的。上次崔娘子做的蒜肠,那些衙役们都爱吃,时常提及,孙知晓是后来的,没尝过,听多了大家念叨想必也好奇。他表弟近两日都在他家住,若给他肉肠,他表弟肯定也能吃到。”张昌道。
一个时辰后,崔桃将做好的甜枣肠给了张昌。并告诉张昌,只有系活绳结的两根有药,其余的都没有。
“换了个新鲜口味,咸甜的,剩下这些都是给大家都捎带的份儿。”
这些枣肠一截一截的,每一个都类圆形,有小山梨那么大,呈诱人的棕红色,每五个‘球’算一串。
崔桃切了一块给张昌品尝。
“唔!”张昌入口嚼了一下,眼珠子就禁不住瞪圆了,“我还想着这咸甜口的肉肠味道会什么样呢,居然这么好吃,跟蒜味肠口感不一样,这种更细腻,甜丝丝的,不用就菜,这么空口吃也香,小孩子们肯定会喜欢这种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