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算太早,上元节前一天才彻底查明白。”韩琦选择回答了赵宗清的问话。
“这更不可能了,那时候天灯早就都经发到百姓们的手上,你们不可能全搜干净!”
“很简单,禁止放天灯。”
赵宗清还是不解,韩琦他们并没有提前下令禁止百姓放天灯。如果有,这种针对满城百姓的布告,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那他就一定会有所警惕,及时撤销行动。
可是在金明池叛乱发生前,他没有收到过一点风声,便说明韩琦他们是在叛乱之后才行动。但那时候百姓们已经人人手里拿着天灯准备放了,汴京内外处处都是人,短短一两炷时间内,他们根本不可能跑遍所有地方,通知到所有的百姓。
“未免打草惊蛇,在众大臣参加金明池灯会之前,我们没有通知百姓禁放天灯。但提前做了安排,确保了城内外每条大街小巷都有人敲锣喊话,以官家放的那盏巨型天灯升天为信号,宣布了禁放天灯的消息。”
“这放天灯怎么了?”陆炯还挺着急的,他一开始就不知道全部情况,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满脑子疑问。
莫追风也疑惑,侧耳听着。
“天灯会在燃放一段时间后突然着火坠落,引燃街边的墙面,进而引爆砖墙。”崔桃接话解释道。
陆炯还是听得有些恍惚,“天灯着火坠落,确实让人难料。可这终究也没有多大的火团,落地之后,碰巧烧了三两间草房倒是有可能。可若因这个令砖墙燃烧,进而爆炸,未免有点夸张了吧?就是在着大火的时候,这砖墙也烧不着啊!”
崔桃便带陆炯到一处还没有燃烧过的墙边,让他摸一下她指定地方的墙面。
陆炯依言去摸了一把,感觉手上有些粘腻。
“这是……油?”
“上元节起前一夜,有人伪装成街道司的人,在街边这些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涂一点灯油,一旦有明火,这里就会被引燃。”
“噢?那这样烧墙就能炸了?”陆炯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些涂过灯油的地方都有修补过的痕迹。”
崔桃在地上画了一个空心砖的形状图,给陆炯仔细解释。
“在里面空心的部分放火药,封口处有一蜡丸,装着加热就会被引燃的磷粉。再将洞口用陶土封死碾平,其表面乍看起来跟普通的实心砖没什么区别。将这砖砌进墙里,倘若外墙着火,就会引燃砖内磷粉,进而爆炸。”
陆炯恍然大悟,顿时后背上的汗根根立起,“我的天!”
陆炯随即三两步后退,决定离那被涂了油的墙远一点。
崔桃笑了下,“陆指挥使不必担心,这些砖其实早都已经被换过了。”
本来街道司修补街道墙面的工程就不大,只是对部分损伤的墙面进行修补,但这些小地方足够埋放炸药,释放大威力。在御街禁严的时候,韩琦便让工部的工匠们对这些砖迅速进行了更换。
赵宗清很谨慎,这些事都不是他在任街道司期间所为。而是哄骗了上一任街道司勾当,令其提早施工做好了年前修葺,修葺用砖自然都是赵宗清指定提供。
而等到赵宗清在街道司做事的时候,即便有人一直怀疑他关注他,也查不到他有问题。他只需要在上元节前夜,利用街道司的职权,派人在墙面上涂灯油即可。
至于那个夹巷,是这附近最近一处没有被火药砖修葺过的巷子,在爆炸发生前,走这条巷子就可以安全逃生。这类‘安全’巷在城里其它几条街上都有,可见赵宗清谋划之时考虑周全,在每条街上都留了逃生的路。但如果不是知情者,没人能在爆炸发生的慌乱情况下找准地方。
“劳烦陆指挥使将他们二人押至开封府。”韩琦对陆炯道。
“好好好,没问题。”陆炯命属下赶紧将人押走,转头见韩琦走到完全吓傻了的延安郡公身边,闻言解释了几句,令延安郡公终于脸色好转一点。
莫追风在弄明白情况之后,万般不解地看着赵宗清,询问他缘故,“为何这么大的事,少主瞒着我?”
赵宗眼睛都不眨一下,没理会莫追风。
莫追风见状,心中更加不解。倘若没有少主曾经对他的再三承诺,说自己是他最得信之人,他会乖乖从命认命所有事,不会这样不甘心地质问。但在他一直以来的良言鼓励和称赞之下,少主居然将这么大的事瞒了他,他不懂为什么。炸汴京城而已,他对这汴京也没什么感情,为何要瞒着他?
难道少主就不怕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城中行动时被炸伤么?莫追风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甚至生出了一点点怀疑,但很快就被他掐灭了,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忠于少主的念头。
“你会知道的,在堂审的时候。”赵宗清见莫追风目光执拗,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终于大发慈悲地对他说了一句。
此时的他除了受押的双臂被控制住,丝毫没有囚徒的狼狈,更甚至可以说他似乎很期待下一步在开封府受审。
“哎呦我的天,他怎么这么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抓了现行的人,如此狂妄!”
陆炯万般费解地搓着下巴,然后自问自答地感慨。
“不过也是,若非如此,他哪有胆量敢做今天这样大的事,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真真叫人料不及啊!”
幸亏有崔娘子和韩推官洞察了一切,不及阻止,不然今日之事如果真成了,其结果陆炯完全不敢想象。
第154章
案情重大, 势必要连夜审问。
韩琦请延安郡公先回府休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延安郡公慢慢地点了点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他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消化。刚才赵宗清的表现让他完全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另外一个人。一直以来, 延安郡公都觉得自己的幼子聪慧、温和、孝顺又不落凡俗,因此才会舍得弃了荣华富贵, 清苦为道,真心替他祖父祈福。所以他不曾亏待过他, 甚至对他格外宠爱, 让本是庶出的他寄养在嫡母郡公夫人名下, 吃穿用度一如嫡子一般。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偏爱的小儿子,刚刚居然说他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更妄图谋反杀害皇帝。其所做之事件件大逆不道, 所说之言句句诛心。以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便是将他凌迟处死八百回都不够!
各种坏情绪交杂在一起,令深受刺激的延安郡公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心里满满地重复两个字‘完了’, 只怕整个郡公府都要被赵宗宁连累至死!如今他必须赶紧回家安排好一切,尽快写请罪折子呈送给皇帝和太后。
延安郡公十分相信开封府办案的能力, 只求韩琦在查清案子真相的时候,能好心派人知会他一声。
“好歹让我知道原委,死得瞑目。”延安郡公无力地对韩琦郑重行一礼。
韩琦给延安郡公回一礼, 终究没多说什么。在案子没有彻查清楚之前,他无法做任何保证, 更加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郡公府一家。不过如果郡公府的人都不知情的话,以皇帝的仁心,该不至于严重到要了整个郡公府的命。
陆炯安排属下将空置下来的车舆驾走。
这辆皇帝乘坐的车舆,赵祯其实并不在里面。
从金明池离开时, 韩琦故意让赵宗清看到赵祯带着延安郡公上车的一幕。实则车上有机关,可以从后侧开门出去。趁着赵宗清在队伍前方跟韩琦说话的时候,在举着掌扇、缨拂等仪仗之物宫人们的遮掩下,赵祯已然从车后侧离开了。只有延安郡公和陪同他的侍卫留在车内,乘车继续前行。为避免途中出现始料不及的意外,便以此策确保皇帝的安全。
两炷香后,在一轮明月的高照之下,开封府的惊堂木响起。韩琦静落座于公案之后,神情肃穆,红似火的绯色官袍衬得他丰神俊朗,也与他冰冷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陈一发、春丽和莫追风率先被带上堂。陈一发指认莫追风就是策划金明池叛乱的主谋。春丽则指认莫追风2与地臧阁有瓜葛,也是他让她误以为崔桃就是杀害苏玉婉的凶手,挑唆她不断地向崔桃复仇。
接着还有几名今日被擒的女真族百夫长,皆指认是莫追风曾前往辽国与他们首领联络,后来他们的首领就安排了他们来参与金明池叛乱。
“近几年女真完颜部族与契丹族的矛盾越来越深,他们的首领听信莫追风的允诺,说事成之后不仅赠与城池给他们,还会出兵助他们反辽,故才答应帮忙。”
负责翻译的狄鞮,将这些女真族人的供述总结后转达给韩琦。
韩琦:“仅是莫追风?”
仅凭莫追风和林尚书的身份,还不足以说服兵马数量有限的女真族千里迢迢来大宋出人出力。
“还有一个人,说是什么大宋皇族,他们的首领觉得他的谋划成功的可能性极大,才愿意冒险。他们不知这人到底叫什么,说宋人的名字听起来都一样。”狄鞮继续翻译道。
“这人必然是赵宗清!”陆炯一想到赵宗清那副嘴脸,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皇帝如果知道他的真面目是这般,一定会感到震惊。
“对于这些指证你可认罪?”韩琦质问莫追风。
莫追风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乖乖地签字画押。
既然已经被抓了现行,事实摆在眼前,不管认不认罪,谋反的罪名都已经坐实。莫追风显然已经懒得周璇了,才会在这些问题上认得这么干脆。
但倘若询问他跟赵宗清相关的事,他都只字不提,问就是沉默,任凭怎么打骂都不说。便是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他今天带人去救赵宗清,听见他喊赵宗清少主,莫追风也不肯在这样的证供上画押。
韩琦就暂且不谈赵宗清,命人将一块硝石放在莫追风跟前,问他可认得。
莫追风点头:“是硝石。”
“此物是我们在安平村山洞内搜得。”韩琦说见莫追风并不觉得意外,便明白硝石的事情他其实知情。但汴京街道的墙里被砌上了火药砖的情况,他却又不知情。
韩琦便问莫追风如何弄到那么多硝石,又是如何将火药运到汴京。
莫追风蹙眉,又是一句话不说。
“已经是阶下囚,总摆出一副不理人的脸色给谁看?”陆炯见莫追风竟在这时候还耍蛮横,当即向韩琦提议,“重刑折磨他一晚,让他晓得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然就招供了!”
“我见过的‘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比你吃的盐都多!不过你们若想给你们的爹爹挠痒痒,大可以尽管来!”莫追风丝毫不受陆炯的威胁,并愣着一张脸无所谓道。
陆炯怒瞪他,这厮未免太猖狂了!该将这逆贼当场用他的铁拳打死!陆炯一脚揣在莫追风的脸上,令他嘴角的吐了血,一边脸肿得很高。他本来还想再来一脚,因听身边人劝慰,才不得不忍下来。
对莫追风这种人重刑逼供没什么用,瞧这厮的架势便知,挨揍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才忙瞅向自己的师父,见崔桃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靠着窗边静默旁观审讯,表情不悲不喜,像是在放空发呆一般。
实际上崔桃确实在发呆,她在奇怪赵宗清为何会对莫追风隐瞒天灯和空心砖的事。莫追风可谓是赵宗清最得力信赖的属下,据他们调查了解,赵宗清几乎所有的重大安排都是通过莫追风的手去办理,为何独独这件事他瞒着莫追风?
韩琦已经命李远他们细查过了,火药砖几乎遍布整个汴京主要街道和巷子,这不是仅仅针对赵祯的一场谋杀,而是针对整个汴京城。他真想拉整个汴京城的人跟他一起陪葬?
但不管怎么样,莫追风与赵宗清之间有隐瞒,便说明俩人间就存在信任问题,利用好这一点说不定会令二人生出嫌隙。莫追风终究是赵宗清最能干的心腹,只要他肯松口,那么便容易拿到证供了。
接着,赵宗清就被带上了公堂。
衙役们将赵宗清强押跪在地上,双膝磕到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听起来就觉得疼。赵宗清被迫垂首面着地面,发髻凌乱,颇显狼狈。但他却有十足的精神,笑出声了。
看来潮湿霉臭味的大牢,并没有让他学会做个安静的乖孩子。
且不等韩琦发问,赵宗清就在扫了一眼莫追风后,先行向韩琦发问:“他不招?”
莫追风回看一眼赵宗清,就继续默然低着头。
“与你有关的,便只字不提。”韩琦故意叹了一句,“你确实养了一条好狗。”
赵宗清笑了笑,“这招与不招都是死罪,那招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在这种时候了,赵宗清居然还想控制场面。
“倘若这用不用刑你们都不招,那就用呗,瞧着鹑衣鹄面、伤口腐烂生蛆的你们,肯定会比现在让人心情愉悦。”韩琦以同样的句式反驳赵宗清。
赵宗清怔了一下,在场的其他衙役们其实也有点惊讶。
依照韩推官温润如玉的性子,在以前他是断然说不出这种话的。这话一听就该是出自崔娘子之口。果然两个人待在一起久了,会互相受影响。
唉,谁能想到这么肃穆的审案氛围,他们居然都能被秀一脸恩爱。
“我与他可不同,韩推官没办法从他口中问出来的东西,都可以来问我。而且我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很容易就能做到。”
韩琦警惕看他:“你想要什么?”
赵宗清示意性地动了一下手臂,但他的双臂被王钊紧紧扣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显然,他要韩琦先下令松开他的手,让他能舒服地站着说话。
这要求不难,但赵宗清肯定不止这一个要求。看得出他此刻很有表现欲,该有什么戏倒是可以给他继续唱。
“这要先看你的表现。”韩琦自然不会让赵宗清那么轻易得逞。
“我与王美人确实年少相识,互许过情意。但在王美人进宫之后,我们便再无瓜葛了。不同于韩推官所想的那般,我对她已经没有多少深情了,但我对官家确实因此生了杀念。”
赵宗清的确很会讲话,留有悬念,令人好奇。
“为何?”韩琦问。
赵宗清看了眼胳膊。
韩琦便示意王钊松开。
赵宗清起身,理了理衣袖,笑对韩琦道:“讲故事怎么缺酒菜?我突然想喝八仙楼的杏花酒,当以玉杯玉壶盛装的那种最好,他家的招牌炙鸡最好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