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小教训反而是好事,如今再遇事便知稳妥了。”崔桃让孙牢头放值的时候顺路去她家取肉就行。
“成!”孙牢头笑着应承。
“哟,我听到了什么了?猪头肉?我最爱吃了!”
王钊正押着六名犯人入牢,这六人都是跟漕运有关涉案官吏,审起来也不难,王钊就打发属下去做。谁曾想这刚出了大牢,就让他听到美食了。这从年前就开始忙碌,又是一整天都不及正经吃上一顿饭。今儿忽从崔桃口中听说肉,仿若闻到肉香味儿了,特别回味那猪头肉肥而不腻的口感,勾得他禁不住偷偷咽了两下口水。
反正熟悉了,亏什么都不能亏嘴。王钊就脸皮厚地问崔桃,既然节前送孙牢头的猪头肉,那是不是也有他的份儿。
“少不了你的。”
“我们也听着了!”李远、李才兄弟跟着也出来了。
孙牢头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因为自己倒令崔娘子为难了,要应付这么多人,那得多少猪头啊?
崔桃无奈笑一声:“人人都有份儿!”还好她多做了些。
王钊等人马上齐声道谢,纷纷表示他们也不麻烦崔桃,都会在放值的时候记着去崔桃家去取,便是不顺路特意去,他们也一百个愿意。
“那是啊,白给的还不愿意?我难不成欠你们的呢!”崔桃笑着回骂他们一嘴,随即就跟王钊等人一起走了。
孙牢头目送崔桃的离开的时候,他不禁又想起他初在大牢见到崔桃时的光景,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似得,落魄地窝在大牢角落里,任凭同牢的女囚磋磨,好好一个美人转眼间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那时候他也没多想,以为崔桃就如她所供述的那般,是个受人恩惠还反过来图人钱财的杀人犯,他对大牢里这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尤其是杀人犯,是万般鄙弃的,自然不会管崔桃如何受欺负,甚至恨不得她被人折磨死,省得碍眼。
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多好的女子啊,幸而她洗清了冤屈,遇见了韩推官,逃离了磨难,终于有了好归宿。这又是多么奇妙的缘分,才能有今日大家的这般相处。
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这次受审的案犯比较多,韩综协助韩琦审问了几个不重要的小管事和一些喽啰。这会儿得空休息,他就踱步出来透口气,刚巧碰见崔桃路过,就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恭喜你们破了大案。”韩综也不知怎么,在崔桃回头看向他的那一刻,忽然脑子空白,便冒出这么一句场面话。
“韩判官也有功劳,同喜。”崔桃回了一句后,就对他礼节性地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桃子!”韩综紧跟着追上两步,便见崔桃在回首之际,以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他,韩综方意识到自己这样称呼她不合适,“对不起,我一时口快。”
“韩判官若改不了口快的毛病,下次就别张口和我说话。”
这大白天的在开封府,他这种叫法一旦被外人听了去,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倘若她只是单身一人,受些影响也就罢了。但如今她与韩琦已经有了婚约,她不想令韩琦难做,尽管她知道韩琦相信她,并不会因此而误会,可名声这种东西还是要顾及的。
韩综本来还犹豫不知该不该问,见崔桃突然对他态度如此冷漠,心便像被无数刀子割开了一般。
“为什么?
为什么你选他而不选我?”
“你弄错了,不是‘我选他而不选你’,而是‘没有他我也不会选你’。到现在你还没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么?”崔桃见韩综一脸茫然,反问韩综,他是否早就知道邓州三泰胭脂铺跟地臧阁的关系。
韩综怔怔地看着崔桃,不解反问崔桃这话何意。
“很早以前,你的小厮烛照曾口误跟我透露过,你曾一人前往过邓州。邓州三泰胭脂铺与地臧阁的干系,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之前坦白你和苏玉婉关系的时候,可并没有坦白过邓州的情况。当然仅凭你独身一人去邓州这点,我倒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但事情怎样,你自己心知肚明。”
韩综可能没有参与过地臧阁的事务,但对于地臧阁的一些情况,他并没有完全如实交代。这份私心不知是为了他生母苏玉婉,还是他自己想借机继承地臧阁余下的产业。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韩综的私心其实不止这些。当初崔桃被控制在如意苑的时候,韩综明知她是谁,出身哪里,被困在那里如何痛苦。而苏玉婉的所作所为,以韩综的城府和聪明会真的不见半点端倪么?他只是选择装看不见,只去看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完全没有想过去还崔桃自由,为她伸张正义。
韩综的‘深情’,只限于在他自己的舒适圈里给与你最大的好处。而这种好,于崔桃而言是搀着毒药的,吃不下,也受不起,因此她原本的最终结局是丧命于开封府铡刀之下。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去选他?
“我——”韩综急着想和崔桃解释,但当他看到崔桃目光如一潭死水般安静盯着自己时,韩综心里剧烈地抽疼一下,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而且永远不可能再找不回来了。之前他帮崔桃审问春丽,他一直进退有度小心翼翼地配合她断案,明明相处得很好,本以为会有希望的……
韩综很后悔,后悔刚才嘴快叫了一声桃子,非要把最后这点事儿撕扯开来,打碎一切。连他仅剩的最后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
崔桃准备离开,走出一步后突然顿住。
“春丽的事,你不要以为你在帮我,你是开封府判官,查案是你的责任。再有你之前隐瞒过邓州的情况,该将功赎罪。”
韩综本来想跟崔桃解释邓州的事,他当时是为了拿好胭脂可以买给崔桃做礼物,顺便为苏玉婉捎了一封给老朋友。事后韩综确实有怀疑那次送信可能有问题,但他确实鬼使神差地有所保留,没有完全坦白。
见崔桃对此已经不关心了,韩综知道自己再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便郑重跟她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了,不必道歉。”这一次崔桃彻底离开了。
没关系了。
而不是‘没关系’。
韩综难受得无法呼吸,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着,笑了哭,哭了又笑,最终狼狈地逃离了开封府,但他心里住着的人永远都甩不掉,也不想甩掉。
他为曾经的作为而感到后悔,也为曾经的相遇而心怀感恩。
……
晚饭清粥小菜,外加一小碟酱猪头肉。
这一碟肉是韩琦忙碌数日以来闻过最香的东西。
猪头肉是崔桃用自制的豆酱腌制,豆酱香醇不咸,低温久腌猪头后便去腥留香,酱香味儿在肥而不腻的猪头肉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口的口感都醇香绝妙。韩琦在此之前,从未吃过猪头肉,他不爱此物,但从今之后大概要改成‘偏爱’了。
“听说你今日分了许多出去,怎生到我这就剩这点了?”
早在崔桃给他送晚饭之前,韩琦就在开封府听到猪头肉的‘大名’了。如今在开封府,能引起衙役们争相兴奋讨论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发俸禄,二是崔娘子送美食。所以,这消息韩琦想听不到都难。既然给那些衙役们的都很大方,到他却只有这一小碟,韩琦自然要跟崔‘计较’。
“你多少日没好好吃饭了,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此物肥腻,不好克化,胃弱者不能多食。”
崔桃不仅反过来抱怨跟韩琦没资格吃多,还顺便摸了一把韩琦的脸占便宜。
人虽清瘦了些,但皮肤手感依旧很好,果然是天生的美男胚子。
韩琦怔住,“怎么还动手了?”
“下次再不听话好好吃饭,就真动手。”崔桃说罢,便用手指戳了一下韩琦的脸蛋,又占他一次便宜。
韩琦温笑着捉住崔桃不安分的手,有好些日子没跟她这样亲近了。
崔桃今天穿了新衣,节前小马氏特意吩咐人送来的衣裳,崔桃顾不上穿,便在今天补上了。桃粉色的絮绵对襟褙子,裙摆上绣着朵朵锦簇的桃花,光滑的缎面在走动的时候会泛着流光,衣裳极其精致富贵,颜色更衬着年轻女子娇俏可人。崔桃本就容颜出色,笑起来甜人,穿上这身衣裳更美得不可言说,明澈又机灵的杏目在含笑看人的时候,最易勾得人忘神。
韩琦忽然觉得口干,忙将目光下移,便见到她白皙丰润的脖颈,一股淡淡好闻的兰香飘来,更诱得人禁不住了。
再看下去,会出事。
韩琦移开目光,一口灌下一杯茶而不自知。
什么时候喝茶这么豪爽不斯文了?
崔桃惊讶问:“可是猪头肉太腻?”
“香而美味,意犹未尽。”韩琦不吝称赞,解释他只是口渴而已。
崔桃被夸得开心,哄韩琦再忍一忍。
“缓一天后,随你想吃多少。”
其实崔桃本以为韩琦对这东西不会感兴趣,没有多留的必要。刚好讨肉的人多,她就干脆把大部分都分出去了。最后剩下半个猪头,在中午的时候又碰上了王四娘,哪还能有多少剩余?
“嗯。”韩琦没抬眼。
“干嘛不看我?这还没成亲呢,就嫌弃了?”
“不是。”韩琦脸上泛起红晕,向来辩才了得的人这会儿不知怎么嘴不利落了,在否认之后也不去解释了,脸颊的红晕反而越来越明显。
崔桃见韩琦这反应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故意对韩琦道:“那你说怎么回事,我听着呢。”
韩琦默了半晌,没去说怎么回事,反而告诉崔桃三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应正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我在京外买了一处别苑,那里有一片桃林,这日子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桃花下摆酒成亲,再好不过。”
韩琦问崔桃意下如何。
“也就是说在两个月后?”崔桃惊讶问。
“两月的时间足够了,七娘这边有什么想法或来不及准备的东西尽管告知我,不用两月,十日内尽能做到。”韩琦认真地跟崔桃打商量。
等了片刻后,韩琦见崔桃还是沉思不吭声,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正打算让步,就听崔桃用勉强的口气答应“好吧”。
“听七娘的语气好像很勉强?”
“嗯,因为还要再等两月,太久了啊。”
第157章
韩琦怔了下, 笑着刮一下崔桃的鼻梁。
其实他比崔桃更心急,但娶妻只有一次,更不能让嫁他的崔桃受委屈, 婚事可以尽快但不能仓促。定要妥帖安排好一切, 让崔家所有长辈们满意,更重要的是让崔桃满意。
崔桃倒不怎么在乎婚礼是否盛大,经历过那么多世界, 她已经不在乎一时的形式, 只要两个人天长日久的相知相守比什么都好。
崔家次日就得到了韩琦的来信,崔老太太等人都很高兴俩孩子终于能定日子成婚。至于问他们还有什么要求?真没有!韩琦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了, 他们没什么毛病可挑, 对于韩琦的一切安排他们都很满意,
由此可见未来女婿对他们崔家女儿有多上心,崔家人都很开心, 也更放心了。
过了两日,崔茂从同僚的口中得知了朝中内部消息, 赵宗清涉嫌谋反已经被关押在开封府受审。但此案因为涉及诸多机密,并不打算公之于众。这倒更证明这案子的严重性,其所牵涉的丑闻令人惊骇,无法外道。
前段日子, 外头有流言在传赵宗清和崔六娘要订亲的消息,崔茂还不以为意,觉得反正有赵宗清亲口保证的。儿,不算什么。得幸崔老太太后来收到崔桃的信,及时把人给送出去了,并澄清了谣言。不然如今遇到这事儿,他们崔家便跟反贼有牵连了!
崔茂不禁后怕起来, 赶紧回家和崔老太太回禀了这事,言语中不禁有几分埋怨韩琦,竟没将这么大的消息告诉他们。
“如何告诉你?边跟你说要跟你家七娘成亲了,边又要说当初你家六娘不知廉耻上赶着巴结的那人,如今因谋反被擒了?六娘干的那些事儿,就不适合跟七娘的大喜之事放在一起谈论!
他自是了解以咱家的情况,晓得我们早晚会知道这消息。反正不碍什么了,咱们就早把那孽障给打发出去了,晚一点从别人口中知道消息也没什么没关系。”
崔老太太忍不住白一眼崔茂,骂他不长脑袋。别人家的男人那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可倒好,偏偏是四房最拖后腿的那个人。
崔茂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赶紧跟崔老太太赔错,刚才是他鲁莽了。
“怪儿子冲动,思虑不周了,还是他想得齐全。”
“那是,孙女婿是个极懂分寸之人,倒是你,一把年纪了,半点不如人家。”
提起这茬事,崔老太太难免想起六娘崔桥,是她养在身边真心疼爱过的孩子,偏偏是最让她失望、最给她丢脸的孙女。
怪就怪她宠溺太过,才把这孩子的心思养大了,竟要跟嫡女比。自然是比不过的,便耍阴私手段,险些把崔家的名声给葬送了!
“这怎么能怪娘,娘疼爱她是她的福分,是那孩子不懂事。”崔茂想起崔桥来,也是连连叹气,紧皱眉头。
“改日见了亲家,我可要好好跟胡氏讨教,到底是怎么养出韩六郎那般厉害的儿子。”
崔老太太嫌弃地瞥崔茂一眼,只希望崔沅、崔溪这俩孩子能有出息些,千万别像他们爹爹那样蠢。
从崔桃和韩琦订亲开始,小马氏早就张罗着为崔桃准备嫁妆了,去年秋天她就置办齐全了,之后时不时想起什么来还会再添两样。崔老太太更要添几个值钱的大件进去。
崔老太太以前在小一辈的婚事上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但如今也不怕那些出了嫁的孙女说她偏心,这些孩子中就数崔桃受的苦最多,在外头被磋磨了好几年,好容易苦尽甘来,她就想多疼爱些谁敢有意见?
“再有呢,我这东西一准儿不白送,韩六郎绝非池中物,他日必是咱们崔家沾他的光,但等那会儿再去巴结可就讨没趣儿了!”
几房人纷纷附和崔老太太的话,没任何人有意见。老太太瞧人一向准,而且他们也觉得韩六郎后生可畏,将来必有大出息。所以一家子人都是欢欢喜喜地帮着张罗嫁妆,每一房或多或少都会往里添点东西进去。这就导致了崔桃最后得到了一大笔丰厚的嫁妆 ,迫得韩宅后来又加盖了一座库房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