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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案子审结,上报等候批复。
从缉拿赵宗清至今,期间除开封府人员,没有任何其他人来见过赵宗清。
赵宗清本以为他的身份暴露会令很多人惊讶,总会有一两个忍不住跑来当面质询他为什么,但他始终没有见过有其他人来。必然因为他是重犯,开封府将来访者都拒之牢外了。
延安郡公自得知赵宗清的身世真相后,愤怒震惊之余,也有几分庆幸。既然赵宗清不是他的血脉,那他的谋反罪倒是与郡公府的众人关联不大了。否则这一大家子人不管是否知情,都会因他的谋逆罪受到株连。
郡公夫人虽不是赵宗清的亲生母亲,但一直觉得赵宗清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当初郡公把人安排寄养在她名下的时候,她真心喜欢这孩子,而且随着日子久了喜爱越深。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心里一直觉得最懂事暖心的孩子竟是谋反逆贼,一副温良模样的他喊着为家人祈福修道的善话,却做过那么多大逆不道残忍恶事,如禽兽一般肆意滥杀无辜。
夫妻俩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们起初确实想见赵宗清,想好生质问他为什么,再把他痛骂一顿。等冷静下来之后,夫妻俩终选择不见了。不论他出于什么原因,他终究是辜负了他们夫妻对他的好,他万般不配!
《宋刑统》中‘十恶’罪行排在最前三的分别为:
一谋反,谓谋危社稷。
二谋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
三谋叛,谓谋背国从为。
赵宗清全都占齐全了,必被处以极刑。
崔桃对赵宗清的审问过程不感兴趣,何必特意瞧那么个碍眼的玩意儿,有空不如去吃一口旋煎羊白肠来得快乐。
崔桃不忘提醒孙牢头,这回必须把赵宗清这个重犯看紧了,若是赵宗清跑了,可不只是罚他一年俸禄那么简单了。
是夜,孙牢头对属下提点再三,一定要看管好赵宗清之后,才打着哈欠放值回家去了。
一炷香后,韩综现身在牢房外,他告知守卫案件有细节需要补充,故要审问赵宗清。
守卫和狱卒们自然都认识韩综,是开封府的判官,衙门自己人。这几天为结案,公堂那便没少派人来提审赵宗清,不分白天晚上什么时候。所以这会儿韩综提要求,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就直接让韩综进去了。
赵宗清在看见韩综的时候,埋在蓬乱的头发下的眼睛骤然亮了三分。
韩综支走牢房前的守卫,看看左右,才低声问赵宗清:“你叫我来干什么?”
此之前有小吏捎话给他,说赵宗清在牢里要求要见他,还说他不来不会后悔。
“等我这桩大案结束了,韩琦和崔七娘应该会张罗大婚了吧?”
韩综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晦涩,想到近两日他听到的消息。韩琦和崔桃已经把婚期定在了三月十八,很近的日子。
韩综的反应令赵宗清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甘心么?”
崔桃假死那段时间,韩综经常彻夜宿醉,都是赵宗清陪在他身边开解他。韩综对崔桃有多么情根深种,求而不得,赵宗清非常清楚。
“她说我自私,从一开始就只晓得满足自己的私心。”韩综自嘲地叹道,
“珠玉在前,自然看不到你的好。”
赵宗清笑韩综傻,只懂得退让。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让,唯独感情不能让,因为人只有这一个,你必须争,不争就会是一辈子的遗憾,追悔莫及。”
“不,你错了,她说就算没有韩琦也不会选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只有你们俩个人,在一处无人的荒岛上,你痴情待她,日久天长,她会半点都不感动,不去选择你?”
赵宗清告诉韩综,很多牲畜原本没有家养的,比如家猪就是把横冲直撞的野猪圈养后驯化而得。还有马,有多少野马最终驯化成了千里良驹,为人所驱使。
“人和动物其实一样,只要用对方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综狐疑地打量赵宗清。
“帮我逃出去,我会教你慢慢掌控崔桃,令她满心只有你,只听你的话。”
韩综嘲笑赵宗清痴人说梦。
“韩琦在安平村拿到的《阙影书》其实只有半部,另外半部更重要的在我这。你只要助我出去,我便将这本书的全本都赠与你。读过它之后,保证你再也不用发愁如何得到崔七娘的心。”
赵宗清见韩综流露出动摇之色,继续补充一句。
“苏玉婉的如意苑是如何教导那些女子,你也见识过了,而她只不过是掌握了书上的几种办法而已。你若掌握了整本书的精髓,崔七娘的心一定会在你那。到时候你和心都得到了,两个人便可以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别再知心妄想了,外面守备森严,你根本不可能出去,我帮不了你。”韩综转身要走。
“我不用你直接放我出去,只需要帮我稍一句话,跑一趟腿儿即可。”
赵宗清劝韩综好好想想,错过这次机会,他只能选择放弃崔桃,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崔桃的青睐。
“而你最心爱的女人,从今以后就要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为其生儿育女。”
韩综顿住脚,双手攥拳许久之后,他回头恨恨地瞪一眼赵宗清,“你说。”
赵宗清让韩综靠得稍微更近一些,对韩综低语了两句。
韩综随即离开了大牢。
次日,夜幕刚降临,韩综再一次现身大牢,他披着大氅,领子高立,便用手掩嘴咳嗽了两声,便跟守卫表示他今天要继续提审赵宗清。
在韩综进入大牢不久后,一身形酷似韩综的男子,跟韩综穿着一样的衣裳,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出大牢。
他顺着光线较暗的墙根走,绕到最近的角门。
开封府外面也有森严的守卫,但这角门再往西走有一处狗洞,却没人守着。他爬出了这狗洞,就急匆匆往东大街的安大郎包子铺去。
赵宗清从包子铺的后门进入之后,便再没出来。
片刻后,包子铺就赶客关门了。
王钊当即率衙役们重重包围了包子铺。他们之所以片刻工夫都不等便直接冲进去,正是怕这包子里有地道,绝不能给赵宗清一点点逃脱的机会。
第158章
崔桃将一把米花放进嘴里, 边咀嚼边望着夜空。上元节过了,月亮越来越残缺,如今只有后半夜才能看到月亮。所以现在的夜空是满天星星, 亮闪闪的,一颗比一颗明亮,让人越看越沉醉其中。
崔桃吃的这种米花其实跟现代的爆米花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时候的爆米花还是上元节的习俗,‘爆糯谷与于釜中’, 用来占卜吉凶,问女孩子的终身大事。但崔桃不需要占卜,她只需要吃。她一下子爆了好多,每锅都好。惹得王四娘和萍儿都说爆谷占卜这招灵验,因为崔桃的终身大事真真是好到爆。
王钊在包子铺里拿到了两人, 却没找到赵宗清, 倒是发现了一处地道, 追进地道里也没看到人。而在地道的另一端的出口周围,发现有一层很厚的灰尘,根本没有人踩踏离开过的痕迹。
返回包子铺的时候, 王钊闻到了一股毛皮烧焦的味道。他看了眼灶台,尚有衣物焚烧的残留。
王钊哼笑一声, 命人立刻传向开封府传报他这边的情况, 高声喊赵宗清跑了, 需要调集人马。
与此同时,大牢这边终于发现赵宗清不见了。
孙牢头巡查的时候,发现‘赵宗清’背对着自己躺在草席上,看背影衣着没什么问题,但发现他脚上却穿着了一双布鞋。
赵宗清被擒的时候, 可是一直穿着皮靴,没人给他换过!
孙牢头马上打开牢门查看这人的容貌,当看到这人长着一张酷似韩综的脸时,他脑子一下子就炸了,赵宗清越狱了!孙牢头立刻就急哭了,命属下们赶紧搜人。
大量狱卒从牢房召集出来,开始四处搜索。
就这时候,王钊派回报信的人来了。孙牢头等人这才知道,赵宗清早已经跑出府外了,但他绝不可能跑出城。
增添搜查的人手,赶紧全城搜索!
孙牢头马上带领属下加入。
一队又一队人马从开封府离开,大牢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不一会儿,有三名戴帽的狱卒从大牢内走出来。
他们大大方方地从角门出去,面着宽阔大街,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便快步往街西走,在街西边的尽头有马车等着他们。
咔!
咔咔咔咔……
什么声音?特别像是老鼠嗑东西,但声音大很多,难不成是一只超级巨大的老鼠?
三人寻找声音来源,终于发现,在开封府高高的围墙之上坐着一人,她正手捧着一鼓囊囊的布袋子,便是从那布袋子里拿东西放嘴里吃,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三位这么着急,去哪儿啊?”崔桃仿佛才发现这三人注意到自己,匆忙咽了嘴里的东西,问他们。
因为天黑,崔桃就坐在高处,不说话前没人看清她是谁。但一出声为年轻女子音,便是不认识崔桃的都能猜到她的身份,因为在开封府的女衙役就她一人。
“啊,原来是崔娘子啊。我们刚放值,正打算找王巡使,想一起去搜反贼。”
“用不着。”崔桃说完,继续咔嚓米花。
“那……那我们就回家了。”磕巴地应一声,三人就继续走,但都提心吊胆着,不过迈出几步,额头上的冷汗就滴落了下来。
咔咔声在他们身后响声,越听越瘆得慌,他们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突然,咔咔声停止了,他们眼看就要走出这条街了。
三人顿时回身僵硬,似乎在感受周围的情况,极其安静。
这时,咔咔声再度响起。
三人稍微放松了些许,外侧的两名狱卒紧护住中间的人,更快步地走到街尽头。
崔桃不疾不徐地继续抓一把米花继续送进嘴里,目送他们离开。
本以为终于摆脱了,刚松了一口气,一转弯,三人全傻眼了,数百名正举着刀在此等候他们!
赵宗清在抬眼的时候,看见了在队伍前面带头的韩综。
韩综打量一眼穿着狱卒衣裳的赵宗清,冷笑:“这衣服不适合你。”
从遇到崔桃开始,赵宗清就觉得事情可能完了,但是他隐隐又怀着一种希望,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这一刻他可以完全确定,他的计谋被识破了,他被耍了!耍得团团转!
浮光将赵宗清紧紧护在身后,如一头做困兽之斗的恶狼,打算做最后的反扑,哪怕他知道自己注定失败。
“想不到你身边死士还真多。”韩综看向浮光,问他可知道莫家兄弟的下场,“一个个都想忠心为他而死,却没想到他们为之献命的少主本该是自己的仆从。”
浮光不解韩综的话是什么意思。莫家兄弟他知道,皆和自己一样十分效忠于少主,不过少主特意嘱咐他要藏得更隐蔽一些,甚至不能让莫家兄弟知道他的存在……
在浮光走神之际,王钊等人就趁着将他们擒住,押回开封府大牢。
浮光追问赵宗清是不是真的,赵宗清一声不吭,懒怠地垂着眼眸,似乎是最后逃走的希望被抽走了,知道自己的下场注定了,没必要多言。浮光得不到答案,继续追问,仍见对方沉默不应自己,便笑得王钊他们说的话是真的。
“难怪那些砖,还有天灯,都要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原来都是……”
“认命吧,你们这些人在他看来,就跟那些砖和灯一样,不过是他用来复仇的一个小玩意儿而已。可怜你们本可以就此隐匿逃命,偏要冒死来开封府救他。”
王钊摇摇头,直叹他们这些人真好笑,自己长脑子了不用,偏要听信别人的。
“连阿猫阿狗都知道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要保命快逃,你们却来上赶着送死。”
浮光还有几分不信,但当他看向赵宗清,见赵宗清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甚至都不屑于撒谎骗他两句,浮光便气愤地红了眼睛。越想自己之前如何的忠诚,就越意识到自己真如王钊所言那般,是个连阿猫阿狗都不如的蠢货。
他好后悔,他不该冒险来救他!
回去的路,就是来时走过的路。
当王钊压着三人从崔桃面前经过时,还是能听见崔桃咔嚓咔嚓吃米花的声音。
这声音于赵宗清而言尤为得刺耳,原来她什么都近在掌握之中,就悠闲坐在那里看热闹,瞧他的笑话。
赵宗清撩起眼皮,一眼就注意到韩综正抬眼看崔桃。尽管夜色下坐在高墙上的崔桃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并不能看清。
“想不到你竟是个懦夫。”赵宗清终还是不甘心道。
韩综这个人他观察了很久,尤其是他和苏玉婉的事,让赵宗清看得尤为很清楚。韩综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正道可言,私心极重,很会审时度势,选择让自己利益最大的一方。
苏玉婉在时,赵宗清便是一边嫌弃着一边又享受着苏玉婉带给他的便利,一旦苏玉婉影响到他的利益,他便毫不留情地插刀生母,乖乖归顺于养育他的嫡母。即便他对崔桃用情至深,却也很会耍心眼,这样的人本该是最容易利用好掌控的人。却没有想到,他竟看走眼了。
“任由你摆布,才是懦夫。”
在赵宗清跟他谈条件的时候,韩综心里确实动摇过。可他脑海里很快就回荡起崔桃曾对她说过的话,他一直都在有私心地装糊涂。
很多事情扪心自问,他是真的不清楚么?不,他好像是清楚的,只是怕自己太清楚而不敢去弄清。
他的‘有情有义’里夹杂着很残酷的自私,他口上嫌弃苏玉婉来认她,实则却享受了苏玉婉给他的种种好处。他‘宠’着崔桃,实则很清楚崔桃正承受的痛苦,却选择避而不见血淋淋的真相。因他想两样都能保全,拥有可以兼得的‘美好’。
正因他的自私和自欺欺人,害得崔桃遭受了苏玉婉的迫害,险些死在铡刀之下。崔桃从不欠他什么,都是他欠她的,他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况且你也并非真相信我,头一个假扮你出来去安大郎包子铺的人,不过是障眼法。你早算计好了以韩琦的自信肯定会围剿余孽,会一直跟踪这个人。所以留了后手,等大家忙着找你的时候,你再假扮狱卒从大牢里大摇大摆地出来。”